第50章 记忆
此时正是电视台的下班时间,来往的人虽不多,但都正处于“一条虫”向“一条龙”转化的关键时期,工作到麻木的神经开始对四周“无关紧要”的声响苏醒出好奇,发觉今天已经感受了一天的天气原来这么不错,今天已经视若无睹一天的天空原来这么漂亮,今天原来这么平和的公司大楼原来——
他们眼瞪瞪地看着指示灯边上癫狂枯瘦的男人泼出硫酸,高大沉默的保镖扯过秦予,然后双方以极其灿烈是差距扭打成一团,他们的喉咙顿时扯出自己也许都没有意识到的尖叫。
起先只是楼梯口这一片地方混乱,后来恐慌逐渐蔓延到整个负一层。人群里有被燎着屁股般目不斜视跑开的,有正义感爆发抓人的,有茫然无助持续性尖叫的,也有因为担心而围向秦予的以及从背后没轻没重一把搂住秦予的——后面这位先生显然很有耍流氓的嫌疑。
秦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应该在外边喝着奶茶等他的陆九州突然就出现在身后,在有条不紊地把他沾上硫酸的衣袖剪下来扔一边去,往他手上倒水冲洗,再看似很淡定地往他身上披了自己的外套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秦予左手尾指一滴红得发黑的伤口上,尚且还有些茫然的脸色猛地比跳闸还要迅速地阴沉下去,好像胸腔里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压不住冲上脑门,眼里的后怕简直能把眼前人淹没。
秦予为自己再次碎成渣渣的一世英名无声叹了口气,然后轻松地捏了捏陆九州的脸:“别这副表情嘛,我没事啊。”
陆九州下意识地握住这只手,很轻地眨眨眼,好像担心呼吸太用力会把眼前的幻影惊散似的。
在他重生回过去,却没有找到秦予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常会有这种幻觉,秦予有在笑,秦予在哭,秦予在恨他,秦予在说“我不爱你”,也经常一眨眼就找不到那片幻影了。
“喂喂喂,再怎么看着我我也不会在这里亲你的,说好今天不要了!”秦予盛满柔软笑意的目光打趣地直直望进陆九州漆黑眼睛深处。
陆九州静止般的心跳在漫长卡顿后,突然疯狂跳动。他得用力按压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才能止住自己把秦予收进什么地方藏起来的冲动。
他敛去眼中的晦暗,似乎很清醒地交待旁人:“抓住陆良去找肖凌山,我两小时后到。”
说罢他直接拉着秦予离开现场,上车,然而手上的力道却失了控制,抓得秦予手腕泛红,很疼。
陆九州交代司机:“去之秋。”
之秋是之夏旗下的私人医院,同时他发信息给医院让他们严阵以待。
混乱的人流被他们抛在身后,陆九州垂眸看着怀里眉眼弯弯好像根本不知道怕的人。
秦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经历什么,那是瓶硫酸,一旦被泼中,他引以为傲的脸会被大面积腐蚀成丑陋的红褐色,他会感受到剧烈的烧灼的疼痛,他那么怕疼又那么臭美。他知不知道自己会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也许是知道的。
陆九州拉过秦予的手,那个被溅到的小点还没来得及溃烂,只是发红,但肯定也是疼的,秦予那么娇气,不可能感觉不到。
然而秦予在掐他无果后,只是很无可奈何的模样搂住他的脖子,唇角几分倨傲地上扬:“行吧,要哭的话借你个肩膀。”
陆九州僵硬地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说话时嗓音平缓,似乎依旧和平时那般平静、强大、运筹帷幄。
“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
是我没保护好你。
可是他越这样秦予越想逗弄,像是在家门口捡到一只浑身湿漉漉却戒心很强的小狗,像秦予这种恶趣味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是给个面包,然后偷偷躲在门背后看,他一定要把挣扎的小狗骗进家里来才算罢。
秦予干脆遵循本能,跨到陆九州腿上坐,将他双手引到自己腰上掐着。
他能感觉到陆九州呼吸微微一屏,于是更加色气地挑起唇笑,同时欺身向前,用带着戒指的手下流地拍了拍陆九州的脸,金属制的戒指划过皮肤带来微微地颤栗。
“嗯?那请我吃饭?亲手做的。”
“好。”
“下次我演唱会一定要去。”
“好。”
“天暖后陪我去旅游,我要去巴西看世界杯!”
“好。”
“好耶!还要看长腿细腰漂亮南美小姐姐!”
“……好。”
秦予被陆九州哽这一下逗笑了,终于绷不住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很懒洋洋地弯了腰,揪了一下他耳朵:“笨死了。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又没做什么?而且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找的保镖大哥。”
“嗯,给他开双倍工资。”陆九州顺着他的力道仰起脸。
“……”
真是,很不解风情啊男人!
秦予调侃道:“那你呢?我给你开双倍工资?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旅游吧。”
“中东。”陆九州想了想说,“一直想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
秦予无奈地叹口气:“重点在前半句!我要奖励你!”
陆九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黑如点漆的眼睛忘了眨。
秦予歪过头像是有点苦恼地端详陆九州这副难受自责模样许久,终于笑眯眯地凑近陆九州亲一口,弯下的腰背线条极其漂亮。
“少爷保护我啊。”他小声说。
秦予也是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成年人了,早已修炼出一副坚硬的铁石心肠和生存手段,不需要依赖什么人活着。可如果陆九州很希望保护他,那另当别论。他愿意当陆九州的公主,把退敌的刀刃隐蔽地藏进裙子的吊带袜里。
果然,只这一句话,陆九州先是试探地看他一眼,紧接着发现他深情平静而真切,半点不似哄骗,陆九州腰杆忽然笔直了,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自这一句话提起来。
“你还相信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即便我这次没有保护好你?”
秦予懒洋洋地晃着脚丫子:“信啊,不信你我信谁?”
“好。”陆九州轻轻吻过他的额头,低声而一字一句道,“无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直至世界末日,我保护你。”
他庄重的仿佛在接受国王的加冕,让任何听见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真的会为了可以保护某个人而无比荣幸,以及献出心脏。
这天下午,之秋医院里凡是没有手术和病人的外科医生都在大厅集合,抱着迎重大灾害的强烈紧张等待大老板。大老板八百年不会突袭一次,上一次来还是两个月前,保镖扔下一个血不拉几的弟弟转身就走。
而大老板本人带着墨镜,全程冷漠地站在远处双手插兜里看,末了轻飘飘下一句:“请随意。”
若不是杀人是不道德的,他们都怀疑大老板会让他们“随意地”把人治死。
因此这回老院长刚收到电话,就开始在大厅不安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然而与这副紧张模样相对应的是,就连休假去约会的年轻医生也打着哈欠回来迎接大老板,因为大老板实在出手阔绰,每回都能撒下几个大红包,尤其是对新婚员工,红包一个顶俩。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若问大老板,他只会同样冷漠地回一句:“结婚很重要。”
……真的非常响应国家政策。
二十分钟后,大名鼎鼎的陆总牵着一个长发白衣的美人脚步匆匆进来。陆总依旧是他们记忆中一脸冷淡的模样,浓黑的双目深邃,脸庞瘦削无情,然而美人笑起来却是温柔好看得紧,肤白胜雪,乌发垂腰,好似美玉一块。
当场就有几个年轻医生后脚跟一磕,原地立正脸红了。
老院长尽可能和蔼可亲地上前去:“这位是夫人吧?请问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他手受伤了。”陆九州言简意赅。
老院长于是凑近去看,先左看,再右看,最终迟疑地朝秦予手上那个痣一样大小的伤口指了一下:“是这个吗?”
陆九州对着满目医护人员严肃地点点头:“是,请给他包扎一下。轻一点,他怕疼。”
老院长目光迷茫地看向秦予,发现秦予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对不起啊,我也没办法,陆总犯病了,得哄。
已经年过半百的老院长:“……”
看来江湖传说又要多一条,陆总原来是个恋爱脑。
这天陆九州但凡站在秦予身边,就没有松开过他的手,若不是秦予太过坚持拒绝,他连洗澡都能跟进去。
直到晚上睡觉,陆九州才把牵手……直接改成了搂抱。
秦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感觉有一只黏糊糊的巨型犬像逮着他一根骨头啃一样趴在自己背上,粘腻的空气里都是他舔得湿漉漉的皮肤。秦予一时被压得些许暴躁,很想把陆九州掀翻再打上一顿,反正陆九州现在是个瘸腿的半残,推一把估计就能自己倒了。
可他正畅想着,忽然感觉到陆九州很宝贝的地握着他的手指来回抚摸,秦予又想,算了吧。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不过陆九州今天好像的确被吓到了。
秦予扭过头亲了一下陆九州的手臂,决定纵容他今晚的闹腾,闭上眼睛,他很快睡着了。
今晚秦予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头脑昏沉,和陆九州坐在一辆车上,去什么地方。奇怪的是,他们气氛不仅不甜蜜,还僵持出了一种深仇大恨的气氛,一路上目视前方,仿佛旁边根本没人,说了的寥寥几句话都是很奇怪的。
“证件带了吗?”
“带了。”
好奇怪,带证件去干什么,这也不像要出国旅游啊。
秦予简直莫名其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忽然一辆大货车犹如狂风骤雨般冲过来。速度奇快,躲无可躲,秦予只觉自己像遭遇了一个巨大的电饼铛,被滚烫而无可抵挡地一压,剧烈得超乎极限的疼痛瞬间剿灭他所有理智,然后他被吓醒了。
他在黑暗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里的疼痛深切得仿佛还烙在身上。他无意识地去摸自己后背上第一个被玻璃捅开的伤口,却意外摸着了陆九州干燥温暖的手。
秦予微微怔了一下,看向陆九州时轻轻蹙了下眉头,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陆九州,他写的“重生”究竟是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