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018/木云木夕
净黎若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画符纸呢。
爷爷是方圆一百里最有名的神棍，别人家有点把不准的事儿都喜欢来找他。但现在爷爷年纪大了，体力不行，走路也不太灵光了，走夜路还容易摔跤，所以就不出去接单了。
但画画符纸卖，还是可以补贴一下家用的。
“爷爷——”隔着十几米远，净黎若就开始兴奋地喊道。
爷爷抬头，眯缝着眼睛打量了净黎若一眼，半晌才哎了一声，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顿时绽出笑容，说话声音都劈了叉，有些嘶哑：“黎若回来啦？”又笑了笑，“你咋一声不吭就回来了？”脸上的笑意没有断过。
净黎若三两步走至老人的身前，蹲下，眼睛一热，伸手摸了摸爷爷满头寸许长的灰白发茬儿，柔声笑道：“爷爷，我换工作了。涨工资了。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换个两室一厅的，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老人怔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孙女在说什么。
待回过神来时，却板着脸严肃道：“不去。爷爷不去。干嘛白花那个钱？有钱你就存起来，将来嫁了人也要用钱。爷爷不去，爷爷在乡下住得好好的，爷爷能行。你不要担心爷爷。”
净黎若放下包，撩起衣袖，把老人的脏衣服放到盆里，走到院子里的水池旁，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开始洗衣服。
老人也不画符纸了，收起来，撑着板凳站起身来。
身上瘦得皮包骨，脸上却因为病痛而乌青，浮肿。
他迟疑地呆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应该给孙女拿点什么好吃的出来。
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前两天，你宏福叔给我拿了一筐石榴，你先吃吃？”往屋里走两步，又折回来，“你饿了没有，我去煮饭？”
“爷爷，我不饿。”净黎若笑着大喊道。“饭一会儿我来煮……石榴等我空了再来拆。爷爷你坐下陪我唠会儿磕。”
老人转了一圈，手里拿着两个石榴和一个海碗走了过来。
爷孙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净黎若手脚麻利，衣服很快就洗好晾晒了。
爷爷也拆了满满一海碗的石榴，红艳艳的，跟水晶宝石似的。
家里煮饭是电饭煲，做菜是电磁炉。但孙女回来了，爷爷坚持用土灶烧菜，这样炒出来的菜有柴火香。
一个小时不到，净黎若就炒出了两菜一汤，都是寻常蔬菜，和自家的老母鸡下的鸡蛋。
看着色香味俱全，闻着也特别香。
吃完饭，净黎若把碗筷收拾了。
她用勺子挖着石榴吃了一会儿，爷爷歇晌，她也去自己的房间睡了午觉。
到了晚上，净黎若又趁机劝说爷爷跟她去京城看病，爷爷只是听着，却并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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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两三天，爷爷还是没松口，可净黎若却必须回京城去了。因为得在正式签合同前先把住的地方找到。
这天晚饭后，净黎若又开始做爷爷的思想工作。
老人垂着眸子听了半晌，最后只是叹息道：“黎若，你爸都不管我了，我生病两三年，他一分钱也没给我拿过。我养了他十八年，他都不养我。你我只养到了十岁，你就跟着你爸去了那头，你还借钱给我看病，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拖累你了。爷爷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了，保不齐哪天就回去了，你不要再为我折腾了……”
“没有的事儿。爷爷。”净黎若急道。“我跟你说，爷爷，我现在找了一份高薪的工作，一个月得有一万五。我算过了，咱们租一个二居室，位置稍微偏一点，五千也够了。剩下的钱，你每个月看病吃药报销之后两千多。其他生活开销，咱们自己做饭花不了什么钱，两个人一个月一千块足够了。那再打一千块的富余用来干别的，比方说给爷爷买新衣服穿，带爷爷出去玩儿，吃好吃的，每个月还能余下五千，欠的那些存款很快就可以还清了。”
“爷爷不要你买新衣服穿，爷爷有衣服穿。”老人似乎被说动了，眼角隐隐的泛起泪光。他如何不想有家人陪在身边？有个人一起吃饭，说说话？可他一把年纪了，不想拖累这个懂事的好孩子。
“好好好。都听爷爷的。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净黎若趁机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哄劝爷爷和她一起去京城看病。
老人心思重，还有点故土难离的意思，担心自己万一死在异地，身后事不好办。他留在家里，还有侄孙辈帮着料理后事。死了就在祖坟挖个坑埋了。仍是支支吾吾不肯松口。
“黎若，我还是不去了，成不成？”
“不成啦，爷爷。”净黎若撒娇道。“爷爷一个人在家，虽说院子里还有其他的人住着，可到底一家人有一家人的事儿，你身体不舒服，没人及时发现，那不白受罪呢吗？爷爷就当是为了疼孙女，少让孙女心里担忧，记挂着你，成吗？爷爷，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啦。我爸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把他当摆设，而且这摆设也不跟我住一块儿，我也轻易见不着。”说着眼眶红了，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沉默良久，年过八旬的老人终于松口同意。
但在走之前，得把家里养着的家禽先处理了。太小的，只好送人。长成了的，先宰了，处理干净，再去寄加急快递，约摸着第二天就能送到京城。
园子里种着的新鲜瓜果蔬菜，也采摘一批，分袋寄给【京城捉鬼人】群里的马仙婆、王奶奶、杨大姐和傅青渊，叮嘱傅青渊给吴林分一份，另外，苏安和庄惜玉也各寄了一份。
众人纷纷对她表示感谢。礼轻情意重，就是个意思。
宋一寒，不做饭，就没寄。
剩下的，嘱咐平日里最照顾爷爷的宏福叔照看，采摘，吃不完就担去镇上卖了，钱归他。
等净黎若带着爷爷来到京城住的地方，已经是第六天，距离和岑穆约定的签合同的日子只剩一天。
阿狸又不在家。
贾昕然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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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黎若便约了中介四处看房，到处奔走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房子。
京城的房子太紧俏了。中介又垄断房源，趁机抬价，一个小二居的房子，位置也算不得好，竟然要价六千，这也就算了。
一听说有老人要入住，竟然就不租了。
真是气死人了。
这一天下来，净黎若算是白跑了。
现住的这个房子，年底到期，她不打算续租了。提前搬走，一个月的押金就算是没了。但没找到房子之前，只能先住着。
她安排爷爷睡床，自己则在沙发上凑合着睡。虽然爷爷坚持说自己能吃苦，要睡沙发，但净黎若以他身体不好为由一票否决了。
虽然找房子不顺利，但让她高兴的事情是，爷爷总算来到她身边了。家里寄来的鸡鸭和蔬菜瓜果，也够他们爷孙吃上一阵子了。
净黎若把肉类切好分袋装，放进冰冻层，想吃的时候提前拿到冷藏，这样就可以自然化冻。
独立生活这么久，净黎若已经学会了如何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晚上，净黎若收拾完家里，陪爷爷在阳台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了。
爷爷年纪大了，很快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净黎若枕在松软的枕头上，想着明天就要去见岑穆了，心里竟然有一丝奇妙的紧张。
自从上回从他家里出来，她便再没有和那边联系过。不知道他们收到的蔬菜吃了没有，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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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宅。
岑穆在书房看书。摆了一个木支架，把书摊开放在支架上，固定好书页，看的时候就不用老是低着头。
苏安在房间里看足球比赛。
晚上他们俩吃的肉末茄子就是净黎若寄来的。苏安特意说了。岑穆初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如常吃了。
只是，下筷子的频率比往常多一些。
岑穆状似无疑地问了一句：“除了茄子，还有别的什么吗？”
“哦，还有豆角、螺丝椒、西红柿、黄瓜、芋头，小葱和芹菜各一把，上海青也有一顿的量。”苏安如数家珍。“别说她家的蔬菜还真是新鲜。”
不知道为什么，岑穆听着听着有些想发笑。但他忍住了。默了半晌，“她是去搞农家乐采摘了吗？”
“哦。不是。”苏安忙道。“若姐说她回老家了。应该是家里人种的吧。”
岑穆便没再多问。
直到此刻，他狭长的凤眸盯着书页上的几行字来回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时，他才有些烦躁地把书和木支架都收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想，她干什么要给他送这些蔬果？
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超市里也有有机蔬菜卖，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跑过来巴巴问他薪水的时候，她是一脸的市侩，丝毫不觉得尴尬。
这会儿怎么又走上这种小清新的温情路线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次日一早，净黎若便给爷爷炖了小米莲子粥。怕爷爷吃不惯甜口的，便炒了一叠小菜，给爷爷补充维生素。
老人家睡眠浅，早上醒得早。
爷孙俩早早地吃过早饭，净黎若领着爷爷下楼去花园里散步，把钥匙交给他，自己则赶往岑宅。
这次给她开大宅门的，是苏安。
苏安咧着一口大白牙，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若姐，你来得好早啊。”引着她往里走。
净黎若弯唇笑了笑。“早。”
穿过抄手游廊时，净黎若忽然问道：“岑老师和云裳娱乐顺利解约了吗？”
“妈的，云裳不想放人。”苏安恨恨道。“居然给穆哥下黑手，想逼迫穆哥续约。幸好穆哥早有准备，没让那帮贼人得逞。”
“是云裳娱乐的高层干的吗？”净黎若脚步顿了顿，惊讶道。“他们绑架岑老师了？”
苏安冷哼一声，“他们倒是想。只可惜棋差一着，穆哥带了二十几个身手好的保安过去。他们准备的人还不到我们人手的一半，最后也就不敢撕破脸了。也算是好聚好散吧。”
净黎若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惚。
苏安直接把人引到了书房。
岑穆坐在里面，面前摊着一本红封皮的历史书。
他十指交握，一对拇指虚虚相对，圆润的指腹有节奏地轻触着。
听到脚步声响，他撩起狭长而上挑的双眼皮，幽深的目光落在净黎若的脸上，两人视线相触。
她今天戴了一对白玉石耳坠，小小巧巧地坠在圆润饱满的耳垂下面，让她原本就冷清的五官显得更加雅致秀丽。
一件军绿色的风衣外套，里面是白色连帽卫衣，帽子翻在风衣上面。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包裹在水洗白的窄脚牛仔裤里，整个人清爽而又充满青春。
岑穆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净黎若自从上次问薪水的事件之后，对上岑穆，心里多少有点发虚。这要搁以往，她也不是不能在这样的审视下回望对方超过一分钟，淡定自若。
只是眼下，因着那件事自己理亏，她觉得，按照一般的社会习惯，此时她该表现出几分羞愧或不好意思来，否则雇主对她的印象可能就会一直停留在过去，没办法改变了。
就在天人交战战况激烈之际，净黎若发现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
嗐。虚惊一场。
岑穆从书桌的右上方拿起两份准备好的经纪人合约甩给净黎若，“你先仔细看一遍合约内容细则，有什么问题，可以当场提出来。没问题，就把字签了。”
净黎若哦了一声，“好的，岑老师。”
“坐。”岑穆指了指一旁的半圈椅，沉声道。
净黎若嗯了一声，把椅子挪过去，和岑穆面对面坐下。
苏安给他俩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铁观音，杵在一旁站着打量他们。
若姐是心无旁骛在看合同。
穆哥虽然坐得笔直，目光也落在摊开的书本上，可他的余光其实是可以将若姐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的。
不知为何，苏安总觉得穆哥在偷看若姐。虽然他没有证据。
净黎若聚精会神地看着合同里的条款，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直到她的视线扫过一行字：
“为了更好地服务甲方，乙方需要在合约存续期间住进甲方的家里。未经允许，乙方不得带其他人来甲方家里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