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堂上
黄一北自万倚走后，内心起伏不定，一直静不下来。
幼时的光景不断在眼前浮现，尤其是她打马离京那日。
谁还没有个踌躇满志的时候？她那时自负至极，从来不曾忧心过前程。那一日猛听闻父亲的大错，便不顾一切去了锦州。
只是，当她看见一片汪洋的田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后，黄一北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京城，一如从前般，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了。
她着手想要帮帮当地的百姓。
刚开始救灾那两天最为狼狈，甫一离开安乐窝，便到了这世间最悲惨困苦的灾场，缺食少水，晚上也只能休憩于荒野。身体困乏，内心也不得一丝安宁。
如此过了七八日，她都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住了，好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名救灾的青衫儒士，那人自称来自一众阁。
他快速分发了自己带来的粮食衣衫后，便提着农具同当地农人一起去疏水。
黄一北不能理解，这读书人，怎么就能如此顺手地使用这些农具呢。她紧随其后，后来，在这儒士的指点下，渐渐适应。
休息时，那儒士给她讲说一众阁的由来。
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么一句话，“由一成众，志气相同便不会少同行者；由众成一，目标相同总会使终点唯一。”
后来灾难渐平，她也没有再回京都，而是跟着那儒士一道去了一众阁，成了一名普通的阁众。
八载光阴一转而逝，她不停地在昭国行救灾抚民之事，东奔西走，从不见歇，现也成了一名中级管事。
只是近两年，阁内风气有变，她的上级不行实事，只求虚名。上个月徐州灾情济困，人都不往徐州去，却给万闻阁发了济困的文表，让刊登虚假的救灾事迹，好积攒声望。
那天在固海楼，她心中愤懑，便因此事与上峰派来传信的人争吵了起来，不料发生了后面和钱益争执的事，被关来了这。
忽然，请室门被推开，有衙役进来。
黄一北知道，应该是万倚那边递了状子，该是到了堂审的时候。
不等衙役上前，她站起身，主动朝门外走去。沿着那日进来时的路，穿过长长的廊道，进了府衙公堂。
站在门口处，黄一北朝前看去。大堂两侧衙役站的齐整，除了最上首的府尊之外，堂内两边还坐着数位陪审的官员。
座位末端，有一人着灰色文士长衫，一眼看去，便有别于堂上官员。
此人正是那钱益，这会，他正转头和府尊交流。
见黄一北进来，大堂上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把目光集在她身上。
黄一北往前行了两步，还未站定，便被身边衙役压着跪倒。
不等她回过神来，黄一北就听到有人说：“口角之争，胆敢上告州府，先打十棒杀威棍。”
身旁的衙役还没来得及动手，公堂外便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听声音已到了门口，众人抬头向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名身着浅紫色官袍的女子正举步而来，步伐款款，未妆粉黛，不饰明珠，自成气派。
黄一北回头，看着信步而来的万倚，长松了一口气。
等万倚走到堂中时，安座两侧的陪审和坐于上首的府尊均站起身来。
“早听闻万少卿游查至我安州，尚未得一见，不想今日能来此处，有失远迎。”府尊李如客气地说道。
万倚听此，先向府尊拱了拱手，回道：“代天巡游，本就起居无定，未能及时拜访府尊，还望海涵。今日来此，我是听说安州府衙有公案要审，特意抽出时间过来瞧看。耽误大家进程了，还请府尊大人继续。”
有衙役已在堂内左侧最上首添了椅子，万倚也不再多言，踱步向上走去，然后坐定。
那府尊李如坐下之前，给黄一北身侧的衙役使了使眼色，黄一北便觉得肩头的手撤去了。
“得万少卿听审，当真举堂荣幸。”府尊笑着说道。
他正要开始审问，便见万倚施然落座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末座椅子上坐着的钱益，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只见万倚朝着钱益拱了拱手，娓娓说道：“今我昭国朝廷，有八品典簿，侍弄当地典籍，记录一方民生，着褐袍；有七品协律，通晓国律府规，惩判奸恶之徒，着青袍；有六品中允，地位等同县尊，不偏不倚，为民持中，着蓝袍。”
说到这，她轻笑一声，指了指己身。
“有五品少卿若我，始入卿家列。上纠下察，举国行走，着浅紫。”万倚又把目光看向大堂上首，继续说道：“有四品宣抚如府尊，秉承圣意，安抚一州，着绛紫。”
然后她满堂环视，补充道：“我观今日堂内府尊为首，便不上数。”
然后她又直直盯着钱益，问道：“胆敢问此同僚，何等品级？既高座公堂，是何缘由，不身着官袍？”
那钱益闻此，悚然起身，躬身行礼道：“钱某无有品级，忝为乡老，因得民众仰敬，故添此座。余汗颜，这便站着。”
听了他的话，万倚一副恍然得知的神情，复又补充道：“无品在身，悠然于高堂，若我猜的不错，那必是原告无疑了。”
钱益听闻此言，又是一怔，正要答话，便听到耳旁有人提前应道：“万少卿明查，此案，我才是原告。”
他侧过头望去，堂上众人也看向了出声之人。
只见原本跪的挺直的黄一北，此时整个身体靠后，坐在自己脚跟上，双手随意搭在腿上，说不出的闲适。
万倚如初见般瞧了瞧黄一北，又把目光转向钱益，挑了挑眉，似是在询问。
“老朽确是被告。”
万倚听了他的回答后，冷了冷神色，说道：“既是被告，何至于如此舒坦？公堂之上，天家威严不能辱，这便跪着答话吧！”
那钱益闻此，脸色猛地一变，众目睽睽，不说平日里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差役，就是府尊，也是和他平等相交，这如何能跪得？
只是这人是五品少卿，虽不如府尊品阶高，却是自京城而来，定是不会声弱，想必这堂上没人能否了她的话。
钱益脑中是何想法众人不知，只见他手足微颤，半响没有动作。
万倚看他并无动作，又缓问道：“钱夫子可是因着年高，耳不能闻？既是如此，来人呐，扶夫子跪下！”
左右两边各有一衙役缓步上前，悄悄看了看府尊，并没有听见拒绝劝阻的话，便手扶肩，脚踩膝，使那钱夫子稳稳跪下了堂下。
见此情状，万倚这才满意。
她抚了抚腿上的袍子，又把目光转向黄一北，说道：“既是原告，必有不可忍之因由，也不是戴罪之身，起来回话吧。”
黄一北灿然一笑，迅速起身，缓步走向府堂正中。
她向堂上府尊，堂侧陪审一一作揖行礼后，便朗朗开口道：“今黄一北，状告洞明学院夫子钱益：折辱先圣，侮辱下民，枪刀不见，苦痛不闻。”
这还没有完，黄一北又直视向府尊，不带一丝怯意，补充道：“余亦告安州州府衙役，是非不分，因私废公，举止违律，知法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