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皎惊乌栖不定1
荣令茝见本应展颜的荣令蓁却是愁眉不展,回去的路上不免多问了几句,都被荣令蓁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搪塞了过去。
再说陆元叹,打马过御街时心中莫名一慌,却也不知为何,只见御街空旷,只有三两行人而已。一无危险,二无他物,但他却的确被自己短暂的心慌扰了扰。
“公子,荣四娘子真的拒了您?”魏蛟策马在他身侧,伸长了脖子问。
陆元叹被他一叫,像是挣脱了什么梦魇一般,霎时清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不信了?”
“信,我有什么不信的?”魏蛟想起离开叶州的时候,公子那就要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不就是想让荣四娘子来送送他!谁都能看的出来!
陆元叹也低低一笑,扬鞭驱马,一阵风似的向国公府驶去,一回到国公府便去昭明院。魏蛟也不知道世子究竟与国公爷谈了什么,只是再出来的时候,明显看到公子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陆元叹回到书房,立即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交予魏蛟,命他立即送到伯府程二娘子手中。
魏蛟没问怎么给,但他想也许他可以飞檐走壁避过程伯爷府中的人,想来更方便些。
待魏蛟回来后,看到陆元叹还未休息,却像是座雕像一般枯坐在两面都开了窗子的书房之中,夜风将他面前的数册吹的猎猎作响,他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问:“魏蛟,你说我怎么样?”
魏蛟一惊,还以为他像小时候一样,看书看的累了又怕夫人发现,便练就了一身坐着睡的本领。他还以为今日他也是如此,没想到他是在想这个问题,魏蛟隐约记得,约一年多以前,公子也曾气冲冲的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他话里虽是问他,但语气里全是肯定,对自己自信极了。
而今夜,他却听出了公子的自疑来。
魏蛟往里走了几步,挑了个挡风的地方,在屏风后站定,没有回答而是问:“公子何出此言?”
以前公子在乎的是夫人,所以夫人说什么,他即使不愿,也会尽己所能达到。可夫人去世后,公子就像是回归了本性一样,他行他素,大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若不是前十几年在京中“天资聪颖、良善谦和”的好名声,他们家的公子估计也会是众人口中的“纨绔子弟”。
陆元叹以手托腮的靠在书案上,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你说我招姑娘喜欢吗?”
魏蛟忍了笑,他就知道!
一边以手抚着自己的嘴,装作深沉的考虑了一番,公子又在荣四姑娘那里碰了壁,再将事情与桃花宴上的事一联系,公子真正想问的怕是——你说我招四姑娘喜欢吗?
魏蛟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的“啧”了一声,怜悯的看了陆元叹一样,心中一边大呼,你也有今日!一边开口:“四姑娘定然是爱慕公子的,否则她为何待公子与他人不同?”
陆元叹也觉的有道理,但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她待他的不同里依旧矛盾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之间,陆元叹索性在院中练起了剑。
夜风的凉,与他耳边的热,来回交织,就像他在自己与自己交手一般。心中两个自己来回拉扯,究竟是更需要那点凉让他冷静清醒过来,还是更贪恋那点热让他沉溺沦陷下去,陆元叹一时间混沌起来,直到他在混乱之际恍惚见到也是在这个院落之中,铺天盖地的红与身披霞衣的人,虽然她盖着盖头,但仅凭身形,他能够确认那是她。
那场景如此真实,让他不禁想,若是她真的嫁给他,又是怎样的?
他竟然已经想着要娶她了吗?!陆元叹惊出了一身冷汗来,索性又举起剑,穿梭在灯火与月色下。
荣令蓁回了长秋苑后用了些糕点,在院落里来回走圈消食,脑海中却不由的回想起方才离开时与陆元叹站在雍王府门前话别时说的话。
“不必感激我,毕竟我有事需要你帮忙。”荣令蓁隔着帷帽看着他,本来她是找林宗靖的,但林宗靖给她指了所谓的一条明路,即是眼前正面无表情的人。
陆元叹亦能透过掩在她面前的帏纱隐约可见她的面庞,垂着眼颔首问她:“何事?”
“帮我寻一个人。”荣令蓁看了看周遭,姐姐早已上了马车,贵芝与晴空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个侍卫站在门口,门口倒是冷清。放佛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二人在依依惜别,说着什么情话一般,想到这里,荣令蓁的脸上一热,但此事又不宜让他人听去。
便只得硬着头皮走近了他几步,低低的说了一句:“尚功局有位叫李若拂的司珍。”
话音刚落陆元叹却是朝她近了半步,但仍与她保持着间距,不至于碰触到彼此。抬头一看,陆元叹果然没听清楚,茫然的看着她,眸光里闪动着几丝不解,不由的往前倾了倾,碰巧荣令蓁也往起踮了踮脚,仰起欲说话的嘴唇隔着帏帽在他的耳际轻轻擦过,头上的帏帽碰到了他的额际,眼看着就要撞落而下。
荣令蓁慌乱的抬手欲扶,却又碰到了他已经按着他帏帽边沿的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手悬在半空中渐渐握成一个拳头,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又要动手?”
不知是她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其他缘故,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莫名亲昵调笑意味,好在有帏帽遮挡,无人能看到她已经红透了的脸。
荣令蓁瞪了他一眼,甩了甩头,飞快将自己的帏帽摆脱出来,按下心口的狂跳,气息稍稍不稳的呛了一句:“谁要你帮了?”
“不正是你?”陆元叹的声音并不大,一双清亮的眸子低低的垂落在她扶着帏帽而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之上,喉结微动,轻轻的吸了口气,鼻尖却都是来自她身上的茶花香味,他忽然有了今年制些茶花香饼的想法。
荣令蓁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一手扶着帏帽一手将他的衣领猛地一拉,他的侧耳已经在她唇边,她快速的说了句:“尚功局李司珍若拂,想办法让她在千秋宴前后都不能出现在内宫。”
陆元叹闻言,鼻腔里发出来一个清晰“嗯”字,却也不问她为何。
荣令蓁看到他眼中的清明,心中安定下来,今日就算是豁出了名声,能得到他的帮助也算是一桩不错的交易,只说:“那今日之事你我便一笔勾销了,谁也不欠谁的。”
“好。”嘴上虽然这样答,但他又知道,即使没有这桩事,她来求他相助,他也会……提一个要求再应下才是他。但是对于她他能提什么要求呢?似乎想想那场景,他就会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
而后他又是低低一笑,笑自己怎么可笑了起来!见她不解,又问她:“今日可觅得如意郎君了?啧,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的两位好友对你都颇有好感,他们家世也不错,与你也能相配,你……”
荣令蓁气得慌,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不劳你关心!只把我的事做好就是了!”说罢她又呵呵笑起来,也学着他的语气‘啧’了一声:“你可别忘了,今日是我拒了你,是你鼎鼎大名的陆世子爱我一个名不见转经的小娘子而不得!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你那两位对我颇有好感的好友交代吧?”说罢仍旧将他推了一把,而后飞速的跑下台阶。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茶花香气忽来又去,陆元叹不知何时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香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复又吐了出去。
那是——名不见经传,陆元叹在心中如是说到。
但他仍能感知到自己从耳际开始泛滥的细微颤、栗一点点的蔓延到全身,只是他面上仍旧平静,无人看清楚他的耳际早已悄悄的爬上了层薄粉,只见他站在原地理了理方才被她拽的有些皱的前襟,轻轻的吐了口气,也缓缓下了台阶。
无人知晓,他的心境就像是在叶州宁王别野之中,她去而复返后的一句“退而求其次”一样的乱,放佛他已经不是他,就为了那样一句话,和这样一个举动,都让他莫名的升起了些悦意,却又莫名的惶恐。
对她的惶恐,对自己对她的这种感觉而惶恐。
他深知,得寸进尺才是人之本性,得到了她片刻目光,就想得到她的所有时刻。而他似乎很喜欢这种被她目光萦绕的时候,早到在叶州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自己总被她直白热烈的目光看得心如鼓擂,不得不回回推拒,她才有所收敛。
荣令蓁却是不知陆元叹之所思,每每想到梦里的场景,她真是恨不得化作厉鬼一口咬死陆元叹算了。也许这个梦有预兆,便是上天告诉她,不要再与这人有何瓜葛了。她死后化作一抔黄土,可他却不同,在她看来,他没了她反倒更快活些!
所以荣令蓁恨恨的将陆元叹抛之脑后,只想着李若拂的事情。
有了陆元叹的帮忙,她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成了。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之中,皇帝就偏偏挑选了李若拂?李若拂只是一个尚功局的司珍罢了,皇帝就那般的信任她?
而她若是要取李若拂代之,又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