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狐裘案(18)
云湘竹还在疑惑不解,那白氏已是厉声喝问了起来:“丁宝瑞!你满口胡言的是要做什么?”
丁宝瑞这才转身面向白氏,看着她的双眼里似是闪过种种情绪,半晌,终是长叹了一声,道:“梅霜,认罪吧。”
那白氏白梅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的竟是笑出声来,半晌后方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的说道:“认罪?你叫我认罪?我有何罪?便是我年少无知时曾与你有旧,你也不当如此诬蔑于我。别忘了你身后可还有着一大家子呢,你妹妹好似还未说定人家吧?胡乱指控毁人声誉于你又有什么益处?不过是让人更觉新安伯府乌烟瘴气,商户出身的常夫人不会教养子女罢了。”
丁宝瑞凝视着白梅霜,道:“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顿了片刻,又自失的一笑,道:“或许,我从来便不曾真正的认识过你。”
“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也时常自责,自责自己不该因心里的那点不甘就和你再有牵扯,你既已另嫁他人,便该前尘往事尽付云烟,何必再纠缠不休以至于酿下大祸,害人性命。”
“甚至再来到这里之前,我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虽则听说了很多案情的内幕,知道了许多出乎我预料的内情,内心深处常有颠覆之感,但也依旧在为你开脱,觉得你是不得已,你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我和你之间的事会被你小姑子说出去,即便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但世人却不会如此看,特别是你,嫁的又是人口众多的何侍郎府,若是传了出去,公婆妯娌们又该怎么看你?”
“是以,我虽觉你不对,却又狠不下心来去告发你。直至方才,我听着你和云姑娘的争执才恍然发现,原来我对你的了解竟是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以为你另嫁他人是父命不可违,也是我不争气叫人瞧不上。我以为你害了何姑娘是逼不得已,也是我不该行事逾礼,反倒是害了你。”
“却在方才,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却是我小看了你。其实你不嫁给我只是因为你已心变情移不想嫁吧?你杀了何姑娘也只是因为你容忍不下她对你三番两次的出言不逊吧?什么父命不可违,什么逼不得已,其实都只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否则,凭你这谋划他人性命时的周密心思,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应下了那门亲事,又和我断的一干二净呢?连容我想想办法的余地都不留。”
“更何况,何姑娘真的非死不可吗?你看你现下不都自己开口说出了我与你曾经有旧,若是真有那么多的顾忌,甚至不惜为此害人性命的话,自当闭口不言才对。然则,当你意识到我有可能说出实情时,本当三缄其口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被你说了出来,其用意不言而喻,只是为了让自己脱罪罢了。”
不知何时,白梅霜早已没了先前的慌乱之色,整个人正如其名,如同傲雪寒梅般冷若冰霜,她直视着丁宝瑞,冷笑道:“所以呢?你当如何?”目光一一扫过丁宝瑞和云湘竹,道:“你们自是无辜,自是斩奸除恶的大好人,只别想拿我来成就你们的美名。石大人,正好你在,我要告这两人诬我害人性命,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原来不知何时,石岱茂等人也已经出现在了门外,连同谢绅还有顾瑾。
众人一片默然。
白梅霜见此,脸上一片嘲讽之色,连连道:“好好好!你们都信他们不信我是不是?原是我错了,不该一时不忿和这二人逞口舌的!分明是没根没据的事你们也信以为真,堂堂刑部就是如此办案的?我与这丁宝瑞原就有仇,他不过是趁机报复罢了,又岂可当真?”
视线扫过众人,厉声道:“我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吗?他是挟私报复!他是在诬蔑我!他不甘心我抛弃他另嫁他人,所以杀了我小姑子来嫁祸于我!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碧玉湖?我可是有人作证当时可不在那碧玉湖!还有云小姐,不过是因蓁蓁之死悲伤过度所以才任意揣测罢了,嫂嫂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你可别错了主意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啊?你们做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我让你们去抓丁宝瑞没听见吗?他才是杀人凶手!我不是!你们没证据的!你们休想抓我!”
看着眼前这一幕,丁宝瑞闭了闭眼咽下上涌的泪意,缓缓道:“梅霜,认罪吧,我会想办法的,想办法让你从轻发落。你逃不过的,认罪吧。”
白梅霜却是勃然大怒道:“认什么罪?谁要认罪!休想!休想!我无罪!无罪!听见了吗?我白梅霜无罪!”
丁宝瑞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以一种格外冷峻的语气陈述道:“宴会当日,我喝多了酒又心中烦闷,便甩开小厮出去走走,因不耐烦见人,就跑到了碧玉湖旁的那个坡上凉亭里,正好吹吹冷风散散身上的酒燥。”
“看见梅霜是个意外,当时我见着的是一个拿着扫帚穿着一身酱色衣裙做仆妇打扮的婆子,原没在意,却又隐隐觉得身影有些熟悉,再一细想,便觉和梅霜有些像,当时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在她沿着坡下小径往湖边走去时,竟是一下子缩到凉亭外的台基边躲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她拿着扫帚进了湖边的楼舫,当时我还笑话自己真真是醉得不轻,竟是把个仆妇看成了白梅霜。却不想没过多久,又看见有一人脚步匆匆的直奔楼舫而去,正是那何小姐。我当时便觉有异,却又不知究竟,就决定看看再说。只那楼舫离得远又关着窗,实看不清内里,直到二楼的一扇隔窗忽然被打开,却也只看见了白梅霜的半个身影。”
“不知她们姑嫂俩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我正等得焦急,却不想后面又有脚步声响起,这次却不是从另一边的坡下直往湖边,而是上坡往凉亭这边来了,我当时不知是谁,听动静似是一名女子,当下也不好露面,便继续躲在凉亭的台基下。”
“却不想接下来情况陡变,那何小姐被半扶半抱着趴伏在了窗台上,紧接着就是云小姐看见的那一幕,我当时来不及细想,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亭子里的女子看见梅霜,于是,我就直接窜上凉亭打晕了她,也是事后才知原来险些被我害死的人是云小姐。”
说到这里,丁宝瑞又歉疚的看了云湘竹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接着我也来不及多想,就直接跑下去救人了,我当时并不知道何小姐已死,以为只是受制于人或者是像云小姐一样被打晕了,因我会凫水,便直接跳下湖去想把她救上来。却不想那湖里水流甚急,且又冰冷刺骨,我在水中也不知找了多久都没能找到,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就只得放弃,游到岸边时我人其实已经迷糊了,也不知是怎么上的岸,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直到此时,石岱茂才开口说道:“白氏,你还有何话说?”
在丁宝瑞陈述事情经过时,白梅霜的脸上闪过种种情绪,此时听问,终是一脸漠然的冷冷道:“我早已说过,丁宝瑞的话不足信,他深恨我,不过是满嘴谎言的想置我于死地罢了。”
石岱茂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如此固执?现下已有丁宝瑞这个证人,又知道了你当日所玩之伎俩,找到物证只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人证。且当日之事,想必你一人是无法周全的,必有人与你打掩护,想来便是你的贴身丫环了,她自是忠心于你,只你也不要太小瞧了我们刑部的手段!”
白梅霜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半晌,才略带嘲讽之色的低声道:“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转身直视着云湘竹的双眼,缓缓说道:“先前姑娘言语如刀,各种的嘲讽我辱骂我,直把我贬到了泥地里去。我虽知你是在激我,说的却也未尝不是心里话。姑娘嘲我自视甚高目无下尘,自诩女中诸葛,实则是那不知晦朔的朝菌,不晓春秋的蟪蛄,还请知晦朔晓春秋的姑娘教我这个朝菌蟪蛄,若你是我,又当如何?听之任之忍之让之?”
云湘竹看着满脸固执倔强却丝毫不见悔意的白梅霜,心里却涌起一股浓重的悲哀,她看着白梅霜的双眼,轻声说道:“先前那个核桃的故事,其实我还没有说完。我不比嫂嫂‘好性儿’,年幼时我不止比蓁蓁淘气,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她三番两次的拿这事来作筏子,我忍得她一次两次,却是忍不得她再三再四,是以,当她再一次在我们起争执时旧事重提,我当下便火冒三丈,让她想告夫子就告去,不告就是王八小狗,而后就决定再也不要理她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一日,她又是摔书踢凳又是骂小丫环的不消停,我只不理她。第二日,她磨磨蹭蹭的递了个琴谱给我,那是我一直想看却不曾得见的珍贵原本,必是她偷拿的家中藏书,我没接,冷冷的拒了她。第三日……”
云湘竹闭了闭眼缓和了一下胸口不断翻腾的情绪,才接着说道:“第三日,她硬拉着我去了夫子的书房,当着我的面把夫子最珍爱的一方端砚给砸了,而后说道‘你看,这下咱们扯平了吧?你还跟不跟我好了?’”
说到这里,云湘竹泪如雨下,她哽咽道:“嫂嫂,蓁蓁自小便是这样,越是和谁好,越是要任性胡闹,纠缠不休,其实你只消,只消……”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伏在棺椁上,直哭得声噎气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