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香菇肉酱与四神沙参猪肚汤
马蹄疾驰在官道上,空中飘起了丝丝小雨,从青石路到泥泞地,直到最后一头扎进了乡间小道,才远远看到挂着白幡的义庄。
黄泥砌成的围墙,坍塌了一段,露出破败的瓦檐,在杂草的掩映下,越发阴森。
城郊的义庄本是为了停放没人认领的尸体所建,后来疫病频发,义庄也随之被弃用,如今倒是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的庇护所。
小乞儿跳下车辙,喊道:“老乞丐,段姐姐有救了!”
大丁护在温阮身旁,阔面方额的郎中挎着木箱跟着走进了那虚掩的大门。
刚进义庄,只见一满头白发的老头便拿着一根柳树枝,嘴里嚷嚷着。
毛发遮掩住他的面部,周身发出酸臭味,衣裳破破烂烂,右裤脚比左边短了一截。
一见生人,老头疯疯癫癫,拿着树枝直指温阮:“坏保护小姐”
大丁将温阮护在背后,神色冷凝,外行人看着觉得这老头疯癫,但他比划的那两下分明是最基础的剑式。
没等温阮回应,老乞丐俶尔丢掉树枝,掩面而泣:“我陪你走,别丢下我”
顺着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没入皱纹。
小乞儿走上前拉着老乞丐的手:“老乞丐,她们是好人,是来救段姐姐的。”
“救救小姐的?”老乞丐喃喃道。
小乞儿用眼神示意温阮进去义堂,他将老乞丐拉到一边低声解释道:“不是小姐,是段姐姐。”
温阮走进堂屋,四面空荡,当中摆着几口棺材。
其中一个棺材没盖子,温阮走近一瞧,段娘子静静地躺在其中,原本丰满的身形变得消瘦,面色蜡黄。
或许她连梦中呓语的气力都消失了,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阔面郎中姓王,是裴府养的府医。
他走上前摸着段娘子的脉象,捻着胡须说道:“从山崖上坠落还能活着,当真是有福之人,只有骨头断了几根,长时间未进食身体虚弱导致的高热,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温阮闻言,长舒一口气。
将段娘子扶上马车后,温阮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义庄,老乞丐靠在院中柳树下蜷缩着,怀中还抱着那条柳树枝,双目紧闭,似是已经陷入昏睡中。
小乞儿在一旁替他赶着蚊虫。
温阮轻叹一口气,众生皆不易,这世道人命最不值钱,贫贱者卖身为奴至少还能混口饭吃,老乞丐这种神志不清的,活过今日就没明日。
她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递到小乞儿手中,不敢看小乞儿的神情,转头快步上了马车。
虽然做不了太多,但她还是难以看着良善之人受苦,能解燃眉之急也行。
温阮没看到的是,在她转身后,小乞儿眼眶发红,朝着远去的马车深深一拜。
粥铺后院没空屋子,温阮和裴叔商量,将段娘子安顿到了文祥阁后院,一来方便王郎中救治,二来不怕高主簿发现。
温阮这边刚与裴叔商量完,便看到裴□□尘仆仆从外面赶来,一照面便上上下下仔细地瞧,连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见她安然无恙,裴九的心终于安定:“内里没伤到吧?”
温阮摇头:“段娘子从山崖上掉下来了,我没事。”
文祥阁前行人来往匆匆,时不时会有探视的目光朝内里投来。
裴叔轻咳一声:“进来说,人多眼杂。”他虽然面上强装严肃,嘴角压不住的笑意让裴九红了耳朵。
裴九强作镇定,与温阮并肩往门内走去,衣摆相交,白皙小巧的手指同修长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一起。
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愣,随即又消散。
如同夏日里的第一口冰,冬日里的第一捧雪,在心口划过,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淡淡的惆怅。
谁料下一秒,小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裴九低头,温阮如同盛满星子的杏眼直直闯入他的眼中。
两人都没说话,衣袖下的手掌却牢牢握在一起。
温阮见他羞涩的耳廓,调皮地晃了晃被紧握的手,裴九右手抵到唇边,轻咳一声,将左手握得更紧了。
与裴九分别后,温阮来到文祥阁后厨,裴九后日将离开,长途漫漫,要是饿着了胃便是前功尽弃。
温阮取出被处理干净的仔鸡,去处鸡头鸡翅,只留鸡胸和鸡腿。
本就鲜嫩的鸡肉,三下五除二间,就被剁成了细碎的鸡肉糜。
之所以选择鸡肉而非猪肉,正是因为鸡肉做酱少有腥味。
一勺油下锅,倒上小半碗蒜蓉。
蒜蓉本是辛辣的代表,被油炸过后,柔和的蒜香味愈发勾人。
蒜末已经焦黄,再倒入香菇丁,最后再让鸡肉糜在油锅中滚上一遭。
调好味后,来上一勺鸡汤。
在柴火的努力工作下,锅中食材“咕咚咕咚”。
一时间蒜末的焦香,香菇的鲜香,鸡肉的肉香,混合在一起,飘出了窗外。
在树上警戒已久的暗卫甲嗅嗅气味:“娘嘞,可太香了。”
一向稳重的暗卫乙,想到在暗卫营吃的荤油白菜和干馍,擦了擦嘴角可疑的痕迹。
“娘嘞,俺想吃林掌柜做的饭。”暗卫甲说道。
暗卫乙白了一眼身旁的憨大个,心中暗自盘算踢走大丁的可能性。
食味粥铺后厨手起刀落剁肉的大丁,感觉后颈一凉。
有杀气。
两炷香已过,香菇肉酱已经做好。
温阮将其倒进高温煮过的瓷罐中,再拿油纸紧紧绑住封口。
瓷罐装不下的,盛到一旁的青花碗碟中,她抱着两个瓷罐,走出后厨。
一罐油茶面,一罐香菇肉酱。
路过院中茂密的树荫,她顿了顿:“后厨有没装完的,如果不嫌弃,可以尝尝。”
说罢,便上了文祥阁三楼。
暗卫甲乙对视一眼,刹那间,火花四溅。
齐齐飘下,冲进后厨,除了香菇肉酱外,还有四个雪白的大馒头,两人一时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本就暄软的馒头,配上肉酱,鲜与咸恰到好处,以至于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转眼间,肉酱就被瓜分干净。
暗卫甲拿着半瓣馒头,抹着碗底最后一点肉酱:“俺还是想吃。”
暗卫乙没理会暗卫甲的自言自语,吃到肉酱的一刻,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暗卫丁踢走上位。
不就是考虑到林掌柜的清誉才派女暗卫丁去的吗?
必要时刻,让他女装,也不是不可。
温阮回到食味粥铺,她撸起袖子对着候在一旁的田聪和秋娘说道:“今日教你们做四神沙参猪肚汤。”
猪肚,一种从古至今被人轻视的食材。
在衣食富足的时代,猪肉都被人所轻视,更何况这猪的下水,连达官贵人家后院妇人养的猫狗,都懒得瞧猪肚一眼。
事实上,猪肚具有补虚损、利脾胃的良好功效,对于田老夫人上年纪的老人,尤为滋补。做过猪肚粥,秋娘手下极为利落将猪肚洗净:“师父,洗好了。”
温阮点点头,指挥站在一旁的田聪将芡实和薏仁淘洗干净,放在一旁浸泡。
去除猪肚表面的油膜后,温阮将猪肚丢进锅中汆烫,由生到熟,猪肚的边卷起,变成褐色。
温阮取出猪肚,将它在冰凉的井水中淘洗,本就脆弹的猪肚,经过这一遭,愈发脆嫩。
淘洗好的猪肚切成适口的菱形块,温阮将猪肚、沙参、芡实与薏仁丢进锅中炖煮。
到此,这道菜便完成了一半。
若是将世间的所有蔬菜排个序,在温阮这里,山药排得上头名。
不仅是因为它无凸出气味,极好搭配食材,更是因为它在食疗方面的效果,山药对心血管是极好的,且对血糖有控制降低的效果。
这种极好的食材,唯一不便就是难以处理,去皮时山药的黏液站在手上,极易让人瘙痒,严重的甚至于红肿一片。
不过山人自有妙计,温阮将洗净的山药摆成段,丢进白醋水中,浸泡。
她向秋娘和田聪解释道:“这样再削皮就不会痒了。”
秋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以前在乡下没人吃这薯豫(山药地方名),它蜇人,我们都以为这有毒呢。”
猪肚已经滚沸,温阮将山药和莲子丢进锅中,盖上盖子等它沸腾。蒸汽从木盖缝中冒出,带着药材特有的清香味。
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药材的药性和猪肚的香味,逐渐融合。
“等等就好了,在后厨站着多累人。”说罢,温阮带着秋娘和田聪走回大堂,迎面遇上大丁和明月带着一坛刚出炉的炉焙鸡。
明月挥手:“林姐姐快来。”
四人坐定,只余田聪一人站在一旁坐立难安。
这还有未出阁的小娘子,坐着一同吃会坏了人家的清誉,田聪虽然从小没爹,但田老夫人将他教育的极好,守礼节知大义。
温阮见他踟躇,心下了然,唤大丁取碗筷,拨出一份来,递给田聪。
田聪如释重负,接过饭碗:“谢谢林掌柜。”
明月一边吃,一边同秋娘念叨着今日的奇闻异事:“今年的春日宴定在十五日后了,听说知州都要去捧场,文士大儒都会来。”
“文士大儒?这春日宴这么吸引人的吗?”秋娘奇道。
生在梁州,长在梁州,明月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是靠这种奇闻异事打发时间,她夹起一块鸡肉,说道:“对啊,梁州城里的每个私塾的头名,都会有席位,咱们坊前些日子不是搬来个私塾吗,叫什么来这?”
“泽福书院。”大丁默默接话。
“对对,泽福书院,来咱们粥铺的书生说,他们为了这头名,那都是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一刻不待的。”
秋娘莫名:“书生读书为功名不假,若是说为春日宴的席位,不至于吧?”
明月一脸高深莫测:“这不就是秋姐姐单纯了吗?想想我爹说的春日宴名利气太重,书生可不是为一顿饭去的,想想那些文士大儒。”
秋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还是摇头。
温阮解惑道:“书生不是为了一口饭去的,而是本着结交文士大儒去的,入仕亦是入世,光读圣贤书不够,有文人大儒的助力,以后总会平坦些。”
秋娘这才明白:“原来这读书人还不能只会读书。”
话音刚落,一身着泽福书院衣袍的书生,眼下青黑,扒在食味粥铺的门口,双眼无神,嘴上念叨着:“掌柜的,来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