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汁牛乳与桂花糕（一）
日头西斜，尚清和月娘同温阮告别，秋娘收拾后厨，温阮在一旁准备明日的食材。
秋娘手下洗着碟子说道：“师父，今日能从衙门出来，可是有人相助？”温阮摇头：“并无，那婆子的腹痛是假的，知州大人唤郎中来诊治，当场便被拆穿了。我与明月才得以脱身。”
“原来是这样，前日上包间的俊美郎君来过，听到你进衙门，转身便走了，神色匆匆，原以为得他相助师父才能脱身。”
回想起街角的那辆楠木马车，纱帘飘起，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原来不是偶然的相遇，而是特意来寻她的。
温阮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裴九身份不凡，招惹他并不是件理智的事，但总有些无端的牵扯，将两人连在一起，避也避不及。
也罢，一味躲避并不是温阮的人生准则，答应帮裴九调理身体，那便从明日开始。
温阮轻拍两下裙摆，抖落不小心沾染的面粉：“秋娘，我的衣裙可有不妥帖之处？”
秋娘上下扫视后，摇头：“并无。”
温阮跨过客栈门，走进文祥阁。
文祥阁的格局极为方正，左面摆满陶瓷做的物件，细长瓶身的秘色瓷，小儿骑牛的磨喝乐，最里侧放着一尊白瓷做的观音像，右侧摆着棵通体火红的珊瑚树，金珀书箱、琥珀珠、犀角和乳香被随意堆积在一角，隐约露出下面一截莹润光洁的象牙。
正中便是通往二楼的踏跺，一旁是黄花梨的柜台，裴叔穿着鸦青色万字杭绸直裰站在其后，鼻尖架着个水晶圆片，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册子。
见来客是温阮，裴叔赶忙放下手中的册子，迎上前：“林掌柜是来寻我家小主子的吗？”
“是，劳烦您通报一声。”温阮颔首。
一听这话，裴叔眼中的热切藏都藏不住：“不用通报，林掌柜直上三楼便是。”
裴掌柜神色过于殷勤，像是七老八十终于抱上大孙子一般，温阮联想到这，不由暗自发笑，再定睛一瞧，裴掌柜面色如常，站在原地，温阮摇摇头，八成是自个感觉错了。
文祥阁三楼只设了一扇木门，温阮屈起食指轻敲两下，里面并无回应。
推开门，绕过檀木雕福禄寿四条屏，只见裴九衣襟散乱，躺在卧榻之上。十五在一旁焦急转圈，时不时用头顶着裴九搭在榻边的手。
闻到熟悉之人的气味，十五一跃上前，咬住温阮的裙角往榻边拖，力道之大，不禁让她滑了个趔趄，直直扑倒在榻边。
“咚”的一声，裴九不由皱起了眉，温阮这时才注意到，眼前人冷汗涔涔，双目紧闭，面色煞白，他不由拱起身子，手捂着腹部，连肩膀都不由颤动，双唇紧紧抿住，俯身便可听到低不可闻的呼痛声。
此时的他，支离破碎。
温阮抓住他的手腕，尝试切脉：“裴九，你哪里不舒服，我让裴掌柜喊郎中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九微微张开眼睛，见她面上焦躁与不安，原本被病痛缠绕的心，竟隐秘地生出一丝欢喜来，原来她也是会在意的。
脑仁突突地疼，腹部如针扎一般的疼痛消弭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反手拽着温阮的手腕，拉近，轻声在她耳边说：“嘘，不能让裴叔知道，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胃病越忍越糟糕，起初不重视，后期只会愈发严重，温阮不禁皱眉：“你是不是又没吃东西？长时间饿着？”
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裴九一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用额头蹭着她的手背，极尽讨好之意。
真是一骂就撒娇，半点都念叨不得。
“我去给你煮个姜汁牛乳，若是喝了还不好，必须得叫郎中来。”温阮拂开他的手，转身要走却又被抓住。
这人抓着她的手腕，又不说话，只是轻轻晃动着。
温阮叹了口气：“我等会就回来，不骗你，先让十五在这陪你。”
十五听到它的名字，乖巧坐在榻边，一大一小盯着温阮离去。
见她步履匆忙，原本坐在楠木圈椅上的裴掌柜腾地站起：“可是小主子出了什么事？”
“他腹痛，还不想惊动您。我想着给他做些吃食垫垫。”
裴掌柜急得原地转圈，口中念叨着：“我就知道，天天吃些猫儿食，迟早要遭罪。”温阮本来想回粥铺，不料却被裴掌柜拦住：“林掌柜不必奔忙，后院就有个伙房，食材大多都有，不如去看看？”
裴掌柜在前带路，二人走到一楼门廊尽头，推开小门，一间极为宽敞的厨房出现在温阮面前，四口灶台居中，食材从时蔬到五谷杂粮被分门别类摆放着，厨具被擦得锃光瓦亮，角落光冰鉴就有五个，碎冰之下埋着鲜红的绸鱼与肥美的海参。
温阮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人间仙境！对于一个厨子来说，这简直是天堂，想要的食材应有尽有，还能随意取用。
裴掌柜倒是习以为常：“这些食材定期会换，林掌柜随意，若是缺什么，告诉我一声，我派人去买。”
“不用了，我需要的一眼望过去都有。”
裴掌柜颔首：“那您随意。”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温阮撸起袖子，舀起牛乳进锅中，煮沸，牛乳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用手摇小石磨将去皮老姜磨出姜汁，舀出牛奶后，放在一旁。
因为不是制作姜撞奶，所以牛奶的温度没有必要严格控制在70度左右，沸腾后微微放凉直接倒入姜汁就好。
醇厚的奶香中和姜汁的辛辣，此时再加半勺糖，搅和搅和，一碗温和益胃的姜汁牛奶便做成了，温阮儿时因不好好吃饭而胃痛，妈妈会煮姜汁牛乳给她喝，这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只有姜汁牛奶太过单调，温阮在放五谷的柜子中找到了做糕点的大米粉与糯米粉，连这种食材都有，但从这灶台的干净程度来看，往常倒像是极少使用的，温阮不禁替这间厨房可惜，简直是美娇娘错嫁花心郎，错付了啊。
一杯糯米粉，三杯大米粉，放入瓷盆中，加入清水，用筷子搅拌。
原本米糕要加些糖水，但考虑到裴九此时若是再吃甜食，怕是要反酸，便只加了些清水。
搓开已成团的米粉，在蒸笼上垫上层纱布，将米粉过筛在纱布之上，洁白的米粉松散地堆着，拿起个勺将表面刮平整。
水汽不断蒸腾，米香随着热气散发出来，趁着蒸米糕的功夫，温阮舀出金黄透亮的蜜，加上些干桂花，待米糕出锅淋在上面。
两炷香已过，温阮将米糕取出倒扣在案板上，米糕“duang”的一下落下，抖了抖洁白的身躯。
温阮舀起一勺桂花蜜，手极为稳健，自上而下地来回滑动，上好的桂花蜜在米糕上留下流畅细密的线条，这份整齐的美感，下一秒便被破坏，饱满整齐的米糕被切成适口的菱形块。
她端起姜汁牛乳与桂花糕，上了三楼，刚跨过门槛，便听到裴叔低沉的质问：“像你这样糟践身体，对得起大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