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门闹事(一)
婆子看着面前的白粥,心在滴血,三文钱啊,她三文钱就换来个这?
虽然这粥粒粒开花,米香充裕,但这只是白粥啊,有这钱她买个肉包子吃多好,也罢,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舍了这三文钱换几十两银子倒也不亏。
一口接着一口下肚,喝完一碗后,她用勺子刮干净了碗壁,举着空碗向明月喊道:“再来一碗。”
明月笑着说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婆子连喝三碗白粥后,记起要讹钱的初衷,手一挥将碗打落在地,“啪啦”一声整个粥铺都看向她。
她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开始哼唧:“哎呦呦,婆子我的肚子好疼啊,哎呦呦。”
明月想要上墙将她扶起,却被一把打落了手臂,婆子恶狠狠地说道:“休想害婆子我,你给我下毒了,坏了我的肚子,哎呦,有没有天理啊。”
明月白皙的手臂愣是被一把打出了一道青紫,血丝在光洁的手臂上看着有几分可怖,见婆子倒地不起,慌忙走到后厨找温阮。
“林姐姐不好了,有个婆子说她吃坏了肚子。”
温阮皱起眉头,脱下围裙,吩咐秋娘照看好后厨,同明月一起去大堂。
只见那婆子躺在地上如同一条脱水的鱼,脚不停地扑腾着,手捂着腹部嚎叫。只有三两人在围观,其他人早已散去。
温阮神色严肃:“我是掌勺的,你腹痛不止?正好我通晓些岐黄之术,我来看看。”她伸手轻按肚脐上的部位,轻声问道:“痛吗?”没等婆子反应过来,她又轻按着小腹两侧问道:“痛吗?”
婆子莫名感到一股压迫感,才反应过来:“痛、痛,婆子我要死了。”
起初听明月说婆子连喝了三碗粥,温阮还想着这婆子或许是积食引起胃痛,她按向腹部两侧之时这婆子才呼痛,前世见多了她母亲的病人,真正饱受病痛的人面上的痛苦藏都藏不住,哪像这婆子偶尔呼痛,眉眼间一丝褶皱都没有。
保险起见,温阮抬起她的右手准备切脉,不料婆子突生警惕,将手腕藏在背后,嘴上喊着:“你是不是要害我,可怜我一个婆子,这把年纪还要遭这罪,谁来可怜可怜我啊。”
见婆子哭嚎声愈发响亮,穿着长袍书生模样的人劝道:“掌柜的,赶紧送医馆吧,这人要有个什么好歹,你这铺子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按她腹部,反应慢半拍才呼痛,藏着手腕不让切脉,一直嚷嚷着有人害她,努力引起周围人的同情,这要不是来讹钱的,温阮跟她姓。
不能让这婆子在这接着闹,开食肆的最忌讳吃出毛病来,若是不澄清,这名声会跟着食味粥铺一辈子,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都没用。
温阮环抱双臂,站在一旁看着婆子“哎呦哎呦”的表演,神色淡淡:“别演了,你要什么直说吧,不就是来讹钱的吗?”
见心思被点破,婆子一时间有些慌乱,嘴中胡言乱语道:“你下毒害我,还说我讹钱,哎呦呦,婆子我受此大辱,找个房梁吊死得了。”
温阮冷笑一声:“我下毒害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毒害你?好,既然说我下毒害你,那我们便一起走一趟知州衙门,你敢不敢?”
骑虎难下的婆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不去,便坐实了讹钱,演这一遭啥都捞不着;若是去了,那知州衙门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不过她年老体弱,随便诊出个毛病赖给这小娘子也行。
想通了的婆子,心一横,嘴一撇:“去就去。”
三四个看热闹的,加上明月、温阮和那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知州衙门。
“明镜高悬”的匾额挂在堂上,左右分列四个拿着廷杖的衙役,头戴乌纱长翅帽,身穿青色官服的知州高高坐在官位之上,身侧站着高主簿。
没等知州开始问讯,婆子便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
“知州衙门岂能容你言行无状?”知州怒道:“若是有冤屈,便好好说来,若是不能说,便让衙役先打你二十个板子,逐出衙门。”
婆子闻言,立刻从地上爬起,两股战战,指着温阮喊道:“大人明鉴,这小娘皮要害我,我吃了她家的粥腹痛不止。”
“哦?不知你又何话可说?”知州转头看向温阮,这小娘子倒是好颜色,站定在原地,目光炯炯,凛然不可侵的高冷气息环绕在她四周,知州忍不住地琢磨,这难道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小娘子?
温阮向知州行礼:“民女家住安业坊,开了个粥铺,这妇人来喝粥,连喝三碗后说腹痛不止,民女懂些岐黄之术,想帮她看看,她不肯,说民女下毒害她,属实惶恐,便来衙门证明清白。”
“既是如此,那便请个郎中来瞧一瞧便是。”知州吩咐衙役道:“去,找个回春堂的郎中来。”
请郎中还需些时候,温阮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哎呦”了一路的婆子此时倒是安安静静,只不过双腿止不住得打摆子,看着衙役手中的廷杖,有碗口那么粗,恐惧与后悔涌上心头。
有认识婆子的,忙跑到春光食肆找孙掌柜:“快、快,你娘进衙门了。”
孙掌柜大惊失色:“什么?”
“她说食味粥铺的林掌柜给她下毒,闹到知州衙门去了。”
就知道她娘迟早会惹来滔天大祸,林掌柜为人最是和善不过,又怎么会毫无缘由地给陌生婆子下毒呢,八成是她娘想要讹钱,遇上硬茬了。虽然她娘看她处处不顺眼,但毕竟是自个的亲娘,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孙掌柜慌忙说道:“我知道了,马上去。”说完便小跑向知州衙门。
回春堂的老郎中背着药箱,扶着胡须进了衙门。“王郎中,劳烦你给这婆子看看,她是否中毒,为何腹痛不止?”知州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婆子避无可避,只好伸手让那郎中为自个切脉。切完脉后,那郎中摇摇头,让婆子伸出舌头,看罢,郎中面色中带着股惊奇。
“启禀大人,这妇人确实中了毒。”闻言,原本慌乱的婆子差点昏死过去,众人议论纷纷。
“这林掌柜真的下毒了?”“这郎中不是说中毒了嘛?果然最毒妇人心,面上看着娇美的,背地里却是个黑心的。我呸。”
一句句骂声在温阮耳边环绕,明月急得只掉眼泪:“你们胡说,林姐姐最是好性子,又怎会下毒害人?”
“肃静,王郎中,这中毒与腹痛之间可有关联?”知州面带严肃问道。
王郎中抚弄着胡须说道:“大人,这妇人中毒是真,但这腹痛是假。小人这辈子行医,见过太多病人,真病假病一眼便知,这婆子没有腹痛的脉象,舌苔红润,这腹痛自然是假的。”
“那所中的是何毒啊?”
郎中笑着说道:“说是毒,也算不上什么烈性毒,只是连着喝避子汤药,这药性长久累积生出了毒性罢了。我只觉得病人到了这把年纪还喝避子汤药,实属少见,且因为年事已高却过于放纵,病人的底子已被掏空。”说罢,摇了摇头。
婆子面色通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被抖出老底,一时间羞愤不已,要是再查下去,她的寡妇身份被抖露出来,在这梁州城里怕是没法做人了。
知州轻笑一声:“那便是与这食味粥铺的掌柜并无瓜葛。既然已经查清,你这婆子便挨二十下板子吧。”
转头示意衙役按着婆子,本想就此作罢的温阮无意间看到明月手臂自上而下的伤痕,一时间怒气上头,她低声问道:“疼吗?”
青紫一片又怎么会不疼,明月为了安慰她,轻声说道:“没事的,不疼。”
温阮站在一旁,喊道:“且慢。”说罢,向知州行了一礼:“不知大业朝律令中可否有诬告反坐?”
知州闻言,眯起眼睛,这小娘子来路绝非一般,世家大族的族学中才会教导律令,普通的学堂并不教这门课。小娘子眉眼娇艳,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着端庄之气,得让心腹去查查。
“自然是有的。”
温阮淡淡一笑:“这婆子诬告我投毒害人,若是被判投毒,不知是何种刑罚?”
知州抚弄着胡须:“刺面,徙三千里。”
“那便是了,按照诬告反坐,诬告者应承担这一刑罚,民女今日走运,遇上您这样一位为百姓做主的好官,若不是您,草草结案,那民女怕是已被刺面了,民女属实冤枉,只求给这婆子判相同的刑罚。”说罢,一行清泪落下,她用帕子捂住面,低声哭着。
婆子原本躺在条椅上装死,一听要刺面流放,瞬时间慌乱起来,咬着牙怒骂,扑上来要撕打温阮,被衙役拦住:“小娘皮,想要害死我?佛口蛇心的小娘皮,不守妇道勾三搭四的寡妇,勾的那客人往你那铺子里去,明面上做的粥铺生意,私下里怕不是干的皮肉活计。”
温阮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躺在明月怀中:“我不活了,这般辱我名声,死了算了。”明月护着温阮涨红脸,反唇相讥:“我们粥铺向来做的正大光明的生意,不像某些老不羞,黄土埋到脖子了,还干些红浪翻滚的下流事。”
“啪”的一声响彻衙门上空,知州面带不耐:“那便按照诬告反坐判,藐视公堂,肆意叫闹,罪加一等,刺面,徙四千里。”
孙掌柜姗姗来迟,拨开人群:“大人,她是我母亲,不知可否赎买刑罚呢?”
“赎自是可以。高主簿,要用多少银子可赎?”
高主簿俯身说道:“三千两银子。”
孙掌柜闻言,面色灰败,三千两银子,她全部家当不过二百两银子。
见女儿没有救自个的意思,婆子慌乱中灵光一现,她指着孙掌柜喊道:“大人,我是被人指使的,春光食肆的孙掌柜指使我闹事,为了搅黄食味粥铺的生意,要罚,你罚她。”
孙掌柜不敢置信,虽然从小不受重视,但毕竟是生了她的亲娘,这血缘中的纽带又怎么会轻易被割下?
喉头泛起一股子腥甜,面色从灰败变成了青黑,此时她万分想质问到底为什么,话到嘴边,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来。
原来这便是她亲娘,她早该认清楚的,为何能如此愚蠢,险些被亲娘卖给鳏夫,还认这个娘啊?相比两个哥哥,她是草芥,是灰尘,是被抽打着的驴。泪水毫无预兆,从眼眶中流出,直直砸在地面。
抓起袖子,擦干眼泪,她笑道:“大人明鉴,若不是有好心街坊喊我,我都不知道还有此事。若是我指使的,我孙三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转身向围观的百姓说道:“我孙三娘打小不被重视,长大些差点被卖给比这婆子大的鳏夫做媳妇,如今我好心来救她,反而被反咬一口,虎毒尚且不食子,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我孙三娘早已嫁为人妇,这田婆子自此之后与我再无瓜葛。”
说罢,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光洁的额头冒出血来,温阮递给她帕子,示意她擦干额头上的血迹,孙掌柜接过帕子温和一笑,像是卸下多年的包袱,轻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