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雪恨
是夜,夙阑一改往日平静,惊呼、哭喊声此起彼落,时不时还夹杂一些打斗声。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黑烟冉冉升起,然后被沉沉秋风压得往下,闷得人难以呼吸。
望云宫前,宁澄孤身挡在大军前方。他身前不远处倒了几位士兵,再往后,便是黑红相间的一片人海。
“他就是传说中的……”
“咒法开创者,果然不同凡响……”
队伍里传来阵阵骚动,最前方的将士似乎被震慑住了,没敢做下一步动作,适才“必破夙阑”的气焰也灭了不少。
他们双目圆睁,警戒地打量着宁澄,偶尔往后方瞥几眼,等待下一步指示。几位较年轻的士兵甚至面露好奇,却碍于军纪,只得压下兴奋,低声喃喃几句。
宁澄立在宫门口,面上一派平静肃穆,实际脊背冷汗直流。他以方天戟撑地,佯作一副无事人的样子;而左侧逐渐蔓延的麻痛感,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他的气力。
至少,要拖延些时间……
双方对峙,一时僵持不下。士兵们的话语声渐渐大了起来,队伍也开始有些乱了。
“咚、咚、咚!”
随着三响鼓声,持矛士兵皆面色一凝,迅速抬起长矛,用力往地面一点——
“碰!!!”
长矛撞地声凑在一起,拼成一道巨响。顷刻间,壹甲国军鸦雀无声,再无人敢交头接耳。
“——打。”
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否的意味。立在前方的将士互望一眼,端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往宁澄的方向冲去。
……!
宁澄见状,立刻将方天戟一扔,把最前方的两名士兵插作一串。他将周身灵力汇聚,快速转换成咒力,对准了一丛丛的长矛。
“咻!!”
倏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直接将扑来的士兵打退。数枚毫锥打在铠甲上,连带里头包裹的肉身一并击穿。
一道墨黑身影落下,挡在了宁澄前方。
“雪判……”
宁澄紧绷着的脸微微放松,道:“雪判,风舒呢?”
只要风舒将丝帘伞罩下,配合以悖原画下的阵法,便可将壹甲军拦在结界外。
宁澄是这么想的。他看雪华一刻不停地挥出毫锥,也抬手召出风刃,将投向己方的箭镞击落。
只是,为何雪判没有答话?
宁澄手一抖,错过了一道弩箭,只得后仰闪避。他盯着快速挡到自己身前的人,微微喘气,道:
“雪判,风舒呢?”
“……”
雪华铁青着脸,面上流露几分疲色。他双手一挥,一道劲风便往壹甲国军扫去,霎时压倒了一大片。
宁澄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慢慢落在血迹斑驳的右手上。
“雪判?”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不可能,风舒明明说过,他……
“……风判挨了我一剑,现不知所踪。”
雪华抵挡着前方攻势,没有回头。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宁澄如坠冰窟。
“他自愿被一剑穿心,只求我护你周全。”
一剑……什么?
宁澄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腰腹不慎被一枚流矢擦过,可他却恍若未觉。
他直愣愣地看着不断晃动的黑影,猛地上前一拽,厉声道:“雪华,你说什么?”
“……”
雪华没有应声。他挣开宁澄的手,将他往后一推,继续迎阵杀敌。
“雪华——!”
宁澄嘶喊了声,正欲扑向前,却被人从后方抓住了。
“随我来。”
恍惚间,宁澄感觉自己后领一紧,身子飞速往后掠去。他挥舞着右手,死命想要挣脱,面上却忽然一痛,钳制他的力道也瞬间消失。
他跌坐在地面,就着邻近的灯火,看清了立在自己身前的人。
“城门被破,夙阑危在旦夕。你有心思在这哀哀戚戚,不如想想怎么击溃敌军。”
绾衣少年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灰。他身上有好几道血痕,衣衫也有些不齐整,瞧着是经历了一场乱斗。
“我……”
宁澄看着眼前的人,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定了定神,哑着声道:“轶命,你看见风舒了吗?他——”
“一个巴掌不够,还能再多几个。”
眼见少年瞬间逼近,宁澄往左侧一闪,急道:“听我说,那防御结界……”
“风判脑子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轶命往后跃开,语气淡漠地道。
“卫兵们被遣往夙阑各处保卫城民,差役、牢役也都去了宫内八方,阻拦壹甲大军侵袭。你若真是夙阑宫主,就不觉得惭愧吗?”
“……”
宁澄沉默下来,须臾,又昂起了头。
“宫内,还有多少悖原石?”
“……约十座库房的量吧。”
轶命答完,斜睨了宁澄一眼,道:“你想作甚?”
“风舒不在,无人操作丝帘伞。但我想,只要将足量的悖原凑起来,一样可以生出巨大的结界屏障。”
宁澄深吸了口气,快速地回答。
“你确定?”
“……”
宁澄想着壹甲国军身上的铠甲,上边密密麻麻地钉着悖原石。他快速在脑内进行思考,然后一点头:
“虽无十足把握,可就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与其在这儿不知所措,不如试上一试吧。”
轶命扫了宁澄一眼,道:“此法具体如何操作、又如何生效?倘若失败,所有的夙阑城民,便要为你草率的决定陪葬。”
“……不然,你有什么好法子?”
宁澄按着酥麻的左肩,有些泄气。
见状,轶命皱了皱眉,一把拉起宁澄的左臂。他无视宁澄吃痛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头的药粉洒在创口处。
“这是?”
“驱毒散,可解你身上之毒。”
轶命松开宁澄的手,将瓶子收回,道:“我幼时曾身中蛇毒,险些丢失性命。由此,对毒功起了兴趣,也炼制过不少毒物与相应解药。”
宁澄活动了下手臂,感觉麻痛感消退不少。他想起之前见识过的淬毒飞刀,点点头,道:“多谢。”
“……”
轶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打住了。
宁澄没留意到他的表情,转头望向左右,道:“轶命,你刚才……”
他话说了一半,便在看见急奔而来的人后,脸色一变:
“雪——”
“我在宫门设下结界,敌军一时半会进不来。”
雪华身上全是伤口,看起来有点狼狈。他瞥了宁澄一眼,很快地转头看向轶命,道:
“凌攸在哪?”
“——他吵着要参战,被我打昏扔在梧居。”
轶命简单地答了句,而雪华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绷起面孔,道:
“花繁呢?他刚传讯说月判无碍,便杳无音信了。莫不是嫌打斗累人,也跟着藏入梧居?”
轶命道:“我未曾遇见花判,不知他身在何处。”
“待一切了结,我再让宫……再好好教训他。”
雪华咬牙切齿地说着,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宁澄一眼。他看出宁澄眼中询问的意味,眼角一抽,将脸别了开来。
“雪判,风舒他……”
“我不习惯左手使剑,失了准头,只刺中他腹侧。后来,我见武殿有异,便前去查看,没留意人去了哪里。”
提起风舒,雪华眼中依旧冒出点怒意。
“雪判,风舒他没有——”
“他是不曾屠我亲人,可华林血案确实由他而起,不是吗?”
雪华厉声打断宁澄的话头,一拂袖,道:“他将我困在结界中,向我出示回忆映像,道清了血案始末。于理,华家对不起苏家在先,甚至密谋造反,确实罪该万死。可于情,却……”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面上表情既矛盾、又痛苦。
“于情,他们依旧是……我的家人啊。”
“……”
宁澄沉默下来。他抿了抿嘴,道:“所以,你——”
“风判擅使治疗咒法,决计不会有事。”
一旁的轶命突然出声打岔。他环起手,斜睨了两人一眼,道:“想聊天,能不能等事情解决了再聊?”
“……”
宁澄看着宫门处传来的火光,闭上了嘴。雪华也有些难堪地看了轶命一眼,迅速调整状态,道:
“我回花雪殿搬救兵。你暂且留守宫门,顺带看好……这个人。”
“慢着。我既要面对壹甲大军,哪腾得出手照顾人?”
轶命说着,将宁澄往雪华的方向一推,道:“你答应风判的事,自己办好。”
“等等,我能自己选择吗?”
宁澄刚插了句话,那两人便齐齐转头,道:“不行。”
“……”
宁澄看了看神色淡漠的轶命,又瞅瞅脸色难看的雪华,心里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怎么,感情自己被当做拖油瓶了?
还有,梧居是什么?花雪殿为何会有救兵?你俩别顾着自说自话,擅自决定他人去留好吗!
宁澄心中暗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轶命远去,将自己和雪华留在原地。
“——走吧。”
雪华似乎想表现出一丝客气,可又习惯了对宁澄摆脸色,整个表情、语气都显得十分古怪生硬。他一拂袖,将宁澄罩在漂移术下,领着人往花雪殿的方向飞去。
“等等,我自己能走……”
宁澄被动地往前疾行,眼神也死了一半。他望着险险擦过眼角的树枝,只觉得一切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想抬起手,在雪华的后脑勺揍一拳。
他听着耳边唰唰的风声,想着适才的对话,吊着的心也逐渐平复下来了。
既然风舒并无大碍,那他绝不会将弃夙阑于不顾,必定会张开防御结界,将壹甲军击退罢。
宁澄安心下来以后,便缓了缓气,朝着前方的人问道:
“雪判,你们刚才提到的梧居,是什么地方啊?”
“是距望云宫三里远,位于山脚下的一所木房。”
雪华应了声,补充:“那是轶命的居所,便于他采撷毒草、猎捕毒兽。”
“木房……”
宁澄默默地点点头,记下了。
由于使用咒术腾飞的缘故,两人很快便来到花雪殿前。雪华瞥了宁澄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后快速左拐,越过下沉的纸纱门,踏入了西殿内。
宁澄紧跟在雪华身后,看着对方绕过黑檀木炕桌,走到殿内右侧的棋盘前。
“这棋盘……”
“前任文判遗下的。”
雪华回了声,迅速伸出手,用力往围棋桌一拍——霎时,所有棋子一齐浮空,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夙阑有难,速来!”
雪华低喝了声,一拂袖,黑子、白子便在空中旋了下,随即如雨点般打在棋盘上,拼出一个八卦图形。那图样闪出一道幽幽蓝光,很快便消失了。
“棋判前辈离开前,曾嘱咐过我:若是夙阑有难,可借此棋盘与他联系。”
雪华眉头紧锁,操控一枚白子落在天元,而中腹至下边的位置,则以黑子拼出一个“甲”字。
他盯着沉入棋盘的棋子,道:“前辈虽已卸去文判职务,可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对夙阑十分关心,偶尔也会入城看看。”
“棋判……回过夙阑?他现在何处?”
宁澄脑中思绪万千,而雪华则扫了他一眼,道:“前辈不便现身人前,只悄悄来过几次。他与琴、书、画三位前辈一同归隐,具体在何处,就不为人知了。”
语毕,雪华望着浮出棋盘的四枚白子,一挥手,将棋盘恢复原状。
“琴棋书画四位前辈,正往夙阑赶来。我要回宫门杀敌,你就在这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