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冥灵谷(一)
她转身朝着后院跑去,一个飞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少女呆立在原地,直至沈宸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当中,她才回过神来。转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的唇边勾起一抹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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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桥头,灯火辉煌,游船穿梭。
沈宸站在桥墩旁,眺望着河对岸急切地寻找着蒋子意的身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月华入练,星辉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宛如披上了一件洁白无瑕的纱衣。
终于,她在人潮之中发现了蒋子意的身影,他孤单地站在对岸,仿佛一尊雕像。他的脸颊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仿佛没有焦距。
“大人!”她提着裙摆飞奔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温热粘腻的感觉自指尖蔓延开来,她低头一瞧,自己的掌心满是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她急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系在他的手掌上。
蒋子意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眸光晦涩难辨。
“那个刺客被你抓起来了吗?”沈宸试探性地问道。
“死了。”他冷冷答道。
仿佛被人一把狠狠揪住了心脏,一股酸涩痛楚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呼吸一滞,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大喊道:“你把他杀了!”
他的身形猛然猛然颤栗了一下,一双眸子透漏出痛苦与挣扎,最终化作一片寒冰。他冷笑一声道:“我也很纳闷,到底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呢。”
似乎心中已有答案,沈宸的脑海中轰然一响,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入纸。
“镇定,一定要镇定。”她在心中暗暗默念着,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痛令她清醒下来,她咬牙行礼道,“多谢大人搭救之恩。”
蒋子意一怔,眼底的冰冷渐渐退却,看向她的眼神尽是探寻。
“他为什么要杀你?”他问道,嗓音沙哑得厉害。
沈宸咬紧了下唇,半晌后才道:“我曾经害过他,可我有我的苦衷。”
一时间,二人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仅此而已?”他追问道。
“仅此而已。”她笃定地答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蒋子意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一双眸子重新染上了温度:“原来如此。”
沈宸的表情僵了僵,她牵过他冰凉的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她的手柔软而纤细,像一缕青丝拂过手掌,酥麻的感觉从手心一路上蔓延到心尖。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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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疲惫地推门而入,刘妈已在房内等候多时。
“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关切地迎了上去。
“梁思敏死了。”沈宸疲惫地靠在床沿,淡淡道。
见她的反映并不似喜悦,刘妈微微一愣,随后小心开口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儿呢。阁主让我给你提个醒儿,下次斩草定要除根。幸亏他眼疾手快,不然那蒋子意就要发现你的那些秘密了。”
“多谢了。”她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愫。
“姑娘,出了这档子事难保蒋子意不会怀疑。这个地方是待不得了。”刘妈忧虑道。
沈宸拿起一旁的琵琶走到窗前,树影抚过她的面颊,落下斑驳的阴影。
“刘妈,一直呆在黑暗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束光,是何感觉?”她突然问道,语气不见悲喜。
刘妈一愣,小声道:“或许会很欣喜吧。”
“若那光又突然熄灭了呢?”
刘妈静默地望着她,许久,缓缓开口道:“我回房休息了。”
月色凄迷,圆月被乌云遮掩,周遭的精致越加黯淡无光。
沈宸独自坐在窗前,轻抚琵琶,一滴眼泪顺势滑落在琴弦之上,晕出一朵泪花。她轻轻合上双眼。
悲咽低回的琴声在院子中回荡,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突然,琴音陡转,犹如惊兔乍起,琴声恰似深谷幽冷的冰晶坠落谷底,带着森然的寒意。
顺着琴音,她又回想起那一年的雨日。
雨滴沿着屋檐落下,砸进水洼,激起一阵涟漪,溅起一串水珠。
人贩子的棚屋里,她正在和一群蓬头垢面的小子抢夺着最后一块馒头。脏兮兮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开,一张小脸脏得也分辨不清五官。她拼命地往里挤,终于在一堆蓬草堆上捡起了那块被捏得不像样的馒头。在众人的推搡之下,她狼吞虎咽地将馒头吃了下去,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连喘气都困难。头上插着的野草在混战之中瑟瑟发抖,可她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唯有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阳光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圈浅浅的光晕,犹如天神降临。
她抬头望去,只见来者穿着灰蓝色的长袍,一双眸子锐利而阴郁,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的出现令她的心跳骤停,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生怕错过一丝每一个动作。
他走进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心跳得愈加剧烈。
他蹲下身子,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一双眸子如同一汪潭水般,深不见底。
“沈······沈笑冉。”她结结巴巴道。
他松开手指,站起身来,声音冰冷如铁:“就她了。”
“好嘞!”人贩子笑嘻嘻地应答着,像是拎小鸡一样揪着她的衣领把她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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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灵谷。
山谷之内,白茫茫的雾气萦绕,隐约能看见一幢幢古旧又精美的建筑,如同神迹般屹立在浓稠的雾霭之间。
一条蜿蜒曲折、幽深昏黄的石板路的尽头,是一间老旧的屋子。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梁楠身后,山风徐徐,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怯生生的杏眼。
梁楠推开厚重的房门,带她踏入其中。屋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她的鼻翼轻轻扇动,忍不住咳嗽两声。屋中的光线忽明忽暗,陈设简陋至极,一张破败的木桌,一把老旧的椅子,一扇破旧的窗户,一排整齐摆放的架子,上面零星地挂着各种器皿和瓷瓶。
“以后你就住这儿了。每日寅时洒扫,卯时磨药,辰时练习,巳时备饭,其他时候听候差遣,听清楚了么?”梁楠板着一张棺材脸,冷酷无情地宣布道。
她惶恐地点点头。
“既然来了这里,你就是冥灵谷的人,以后就叫你沈括吧。”梁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小径一旁的树荫下,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到谷里的姑娘。
冥灵谷里琐事杂多,凡是做的什么事让梁楠不顺心了,免不了就是一顿责罚,轻则挨饿,重则就是一顿鞭打。
那一日,她又记错了药方,正手忙脚乱地换药。梁楠一脚踹在了她的腰上,一个猝不及防,她的背脊撞上坚硬的石阶,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蠢货,这点小事都记不住!”他厉声喝斥道。
她咬着牙,倔强地爬了起来,挺着腰杆站着,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继续换药。
“废物东西!”梁楠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那一夜,星辰蔼蔼。
她回到房间,低着头查看身上的伤口,有的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有的还在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砰,一颗石子砸到了门上。
“谁啊!”她没好气地拉开门,准备好好教训那个恶作剧的家伙。却一眼瞧见了放在地上的药膏。
一连七日,夜夜如此。
终究,她还是忍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那一夜,她躲在一棵老榕树后面,浓密的叶子遮住了她的身影,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人的出现。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房门前,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糕点放在她的门前。
“抓住你了!”她兴奋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小男孩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是你?”看清来人的模样,她不禁大吃一惊。
那人竟是梁楠的独子!
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后山的山涧之中,清泉从脚下淙淙流过,水流潺潺,叮咚作响。
“我叫沈括。”她率先打破沉默。
“梁思敏。”男孩小声道。
“谢谢你。”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透着一抹俏皮与纯真。
“父亲带回那么多药童,你是在这里呆的最久的一个。”男孩认真地说道。
她微微一怔,问道:“其他人呢?”
“要么死了,要么逃跑,被父亲抓回来打死了。”他平静地叙述着。
她心中猛地一惊,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男孩接着说道:“其实父亲并不坏,他只是太爱医术了。”
“他只是对你不坏。”她小声道。
男孩猛地抬起头,愤愤地望着她,大喊道:“不许你这么说他!”说罢气呼呼地跑开了。
他的吼声惊动了不远处栖息的一群鸟雀,扑棱棱飞向空中,惊起层层叠叠的云层。
“奇怪的家伙。”她喃喃自语道。
话音未落,男孩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问道:“你明日想吃糖蒸酥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