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这个周日的天气不太好, 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中午过后，天空便布满了阴云。
顷刻之间, 大雨倾盆，是场雷电雨。
黄昊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沈芙嘉单独约去咖啡厅。
介于少女和成人之间的女孩坐在店里最深处, 一个靠窗的卡座上。
那头长发在暖色的灯光下呈现出些许棕褐色, 她随手翻着菜单，嘴角似乎永远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芝兰一般，长在他无法触及的深山之中、峭壁之端。
对于一个高中的男孩子来说，沈芙嘉无疑是最佳的暗恋对象，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给予十七八岁的男孩一个甜美的梦境。
沈芙嘉点了完了餐，将菜单合上, 推到了黄昊面前, 颇为歉意地对他道, “上次练习赛的事情, 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会不会，是比赛嘛……”黄昊连连摇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餐单, 有些受宠若惊。
沈芙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看来当时隔得远, 黄昊并没有听见她对柳凌荫说的那些话。
这就好办了。
“是吗，你没有在意就好。”她弯了弯眼眸，一如既往的和煦, 散发着融融的暖意，丝毫不受外面阴雨的影响，“我还怕你生气了，不愿意和我出来了呢。”
这样的沈芙嘉, 令黄昊痴痴地移不开目光。
“不会不会，我一点儿都没有生气。”随便点了杯咖啡，等服务员离开之后，黄昊咽了口唾沫，拘谨地低下了头，“那今天叫我出来，是……”
“我恋爱了。”
黄昊一愣，随后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和他震惊的反应相比，沈芙嘉的动作显得慢条斯理。
她手肘撑在了桌沿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了上面。
她离黄昊的脸近了许多。
黄昊喉结动了动，他嗅到了沈芙嘉身上淡淡的香味。
和柳凌荫的香水味不同，这股气味清淡典雅，温柔地将人包裹，不会过于霸道。
“黄昊，我喜欢上了你…宿舍里的谢锦昀。”她笑着，恶劣地故意营造了停顿，那停顿极其短暂，只有短短一瞬，可却令黄昊的心起伏了千丈之距。
那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秋波盈盈，无辜而期盼，“你能帮帮我吗，锦昀的宿舍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你……”被心仪的女神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着，黄昊呆愣着，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喜欢上他。”
“难道他不好吗。”沈芙嘉听出了黄昊声音中的艰涩，也明白这艰涩何来。
一是源于期待落空，二是因为黄昊和她一样——明白谢锦昀是个什么货色，不，应该说，他比她更加明白。
尽管沈芙嘉凭借本能洞察了些许谢锦昀的背面，可那不过是她的猜测，她并没有真凭实据，今天来找黄昊，就是为了勾出她想要的证据。
在看见黄昊面露疑色之后，沈芙嘉移开了目光，不再紧盯着黄昊，给予他舒展发泄心情的空间。
抒发出来，她才能听到她想要的。
“他又温柔又正直，平常经常帮助同学，心肠也好，你看你们宿舍，都是些有个性的攻科男生，可锦昀帮你管理得那么团结。”她天真地眨了眨眼，“真好，有这么好的队员在，你在你们组里一定很轻松吧。”
这句话被她用人畜无害的表情说出来，可字字扎中要害。
从沈芙嘉看见303队伍的一刹那，她便明白，身为核心法师的黄昊被谢锦昀打压得毫无尊严。
他表现得有多服从谢锦昀，心里对他的怨恨就有多深。
在看见别的小组的法师的地位之后，他不可能不起怨怼。
末了，她托着腮，羞喜地叹息一声，发出了最后一声扎中黄昊心田的刺激。
“唉……这个世上少有这么完美的男孩子呢。”
“才不是！”
一直低着头的男生忽地抬起头，拔高了声音，吓了过来送咖啡的服务员一跳，手里的咖啡差点打翻。
黄昊吼完这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紧张地去打量沈芙嘉的脸色，一边急忙摆手懊悔道，“对、对不起，吓到你了……”
沈芙嘉微愕，“你怎么了，那么大声。我说的难道有哪里不对么。”
黄昊抿了抿唇，避开了正面回答，道，“总之，你不要喜欢他，而且……谢锦昀也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沈芙嘉蹙眉，“难道我不够好么。”
黄昊摇了摇头，“不是你不够好，是你太好了。”
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和沈芙嘉说，只是遮遮掩掩地开口，“对了，宓茶是和你一组的吧，那你该知道，她今天去和谢锦昀约会了。宓茶不是你朋友么，你还是不要介入他们了……”
“既然宓茶都能和锦昀约会，我为什么不可以，难道我不比她漂亮么。”
沈芙嘉伸手，她隔着桌子，握住了黄昊的右手，柔柔地望着他，“黄昊，我们认识两年了，你难道都不愿意帮我这一次么。”
“这不是帮你，我如果帮你，那就是害了你。”黄昊闭了闭眼，最后索性开口，道，“你知道谢锦昀背后是怎么称呼宓茶的么！”
沈芙嘉茫然地眨了眨眼，“宝贝？”
黄昊苦笑着摇了摇头，“芙嘉，你太小看男人了。”
……
轰隆——
窗外的天空落下一道紫芒，闪电劈碎了半边的乌云，沈芙嘉执着勺子的手一颤。
静谧的卡座中隐约响起了滋啦一声细微的声响。
下一瞬，热气腾腾的咖啡上方，再无白色的热雾。
那只抚着杯壁的右手手心里，凭空生生附着了一层薄冰。
“你说的，是真的……”
黄昊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他还想说什么，忽地旁边的手机震了震，瞥了一眼之后，黄昊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们叫我了，我得走了。”他不太情愿地起身，最后不忘反复嘱咐沈芙嘉，“我该说的都说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不要离他太近了。”
“不！”沈芙嘉眸色一闪，倏地一把拽住了他，“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见不得他好所以才污蔑他的！”
黄昊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竟然成了女神口中的“污蔑”，他又委屈又生气，“我没有，我说得都是实话！”
“那你拿出证据来啊！”
“拿就拿！”黄昊当即提起手机，“今晚我们组的人就要去谢锦昀家里聚会，你等着，我找机会把他说的话录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才不相信你能拿得出来。”沈芙嘉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我等着，要是今晚没有录音，我就去告诉锦昀你背后说他坏话！”
黄昊皱眉，被她激得抛下一句：“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发给你！”
等他负气离开，沈芙嘉脸上的神色瞬间如冰雪消融，只留下眸中一片沉沉的暗。
可与她的脸色相反，桌上的那杯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咖啡，已是半壁白霜，凉得透心。
谢锦昀——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这个名字，像是在啖肉喝血的野兽，用臼齿将这名字一点一点地磨成了粉末。
从第一眼起，沈芙嘉就明白，这个男人是她的同类。
一样的虚伪，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扎根在最深的地下。
可她没有想到，谢锦昀的龌龊远超她的预期。
面前黄昊的咖啡还未喝过几口，沈芙嘉余光一瞥，厌恶地皱起了眉。
愚蠢而恶心的男人，看了就让她作呕，进门起就用一种黏腻猥琐的视线打量她。
对着这种人摆出笑脸，实在是一件让她痛苦的任务，尽管对方如她所想的一样蠢笨，很轻易地就按照她的步调往前走，但一想到后续还要同他接触，沈芙嘉就开始止不住地反胃。
可是……
她半瞌下眼睑，将座位旁的纸袋紧紧抱进了怀里。
她要保护茶茶。
任何手段都无所谓，她要保护好茶茶……
低下头，她将半张脸埋进了纸袋，深深地嗅闻吸气。
她错了，她选择了最糟糕的处理方式。
对不起，茶茶……她现在就回去。
外面太危险了，她不该离开她的身边……
这世上的污秽远不止她这一处，可没有几处，能如她一般，有自知之明地安分缩在阴暗的角落。
……
黄昊抵达谢锦昀的公寓时，天已经黑了。
昨天出了期中成绩，为了庆祝他们303没有一个人离开，谢锦昀在今晚邀请他们全员去他的公寓里聚会。
当然，任何人都不准缺席。
疲惫地叹了口气，黄昊按响了门铃。
如果可以，他不是特别想来这里。
门一打开，率先出现的是炸耳的音乐，房里的大灯关着，蓝色的灯光晃得像是抽搐，比阴云密布地外面还要让人压抑。
开门的是个八班的男生。
明明是为了庆祝303没有人离开，但这个屋子里大多都是七八班的男生，间或几个他不认识的女孩，跟他们同龄，应该是这些男生的女朋友，整个房间里林林总总约有十多个人。
谢锦昀私下里，和这些末尾班级的男生混得极好。
进屋之后，烟酒味扑鼻而来，黄昊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没有人管他，他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谢锦昀还没有来，但茶几上的啤酒已经开了几排。
黄昊低着头，他一个法师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在那些肌肉虬扎的攻科生面前，他显得畏畏缩缩，视线总是盯着地面。
半个小时过后，公寓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这一次和黄昊进门时不同，在外面的人进入之后，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掌声。
这声音不算大，可却附加着极强的控制力，刺耳的音乐就此一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玄关之处。
有这番瞩目的，无非只有谢锦昀一人。
“看来是到齐了。”温文尔雅的副会长勾唇一笑，他接着脱下了外套，扔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真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来晚了一点。”
这话一出，几个高大的攻科生顿时吹响了口哨，哈哈大笑着问，“不急，你今晚不来都行，那个奶子精怎么样，爽么。”
谢锦昀哼笑一声，睨了他一眼，“f杯，你说爽不爽。”
“f？我靠，我还以为只有e，竟然那么大。”
“妈的，老子天天在学校里看见她，那对奶子都快把衣服撑爆了，怎么能够那大，绝了，极品。”
谢锦昀脱下衣服后，走到沙发中央坐下，他双臂随意地搭在了沙发背上，修长的双腿叠交起来，旁边有男生帮他开了一罐啤酒递上去。
“到底怎么样了，她同意和你交往了么。”
“急什么，”谢锦昀仰头灌下一口冰冷的啤酒，舔了舔嘴角，周遭升起了一股贪婪而邪肆的气度，如同舔舐唇角血沫的狼犬，再无半分人前的气度。
“还以为起码两千才能搞定，看来是我高估她了，再出去吃一次饭，五百块钱就能拿下。”
“不会吧，好歹也是一班的，听说还是我们学校第一个299的牧师，这么容易就搞定？”
谢锦昀嗤笑一声，扭过头，笑着开口，“你以为人人都是沈芙嘉柳凌荫那种见过世面的婊子？”
“那种长相平庸性格内向的女生，男人只要不是太丑，随便给她买杯奶茶，她回去自己就会想着你发情，更何况是我，主动约的她。”
“哈哈哈说得对！凭你这张脸，拿下那种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有难度。”男生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瞄向角落里的黄昊，“不像有些人，就算把天鹅肉给他塞嘴巴里，他自己也嚼不动。”
被点名的黄昊一震，接着将头埋得更低。
谢锦昀挑眉，他将黄昊自卑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
拎了一瓶没开的啤酒，他走到了黄昊身边，挨着他坐下。
“什么天鹅肉，柳凌荫也配叫做天鹅肉？女人要是一点事儿都不懂，那还不如没有。”谢锦昀不屑地笑了一声，似是为黄昊打抱不平，末了，一把勾住黄昊的脖颈，举起啤酒，对着所有人扬声喝道，
“这次303能够保住，多亏了我们的法师。感谢他在第三次练习赛里的奉献，来，大家敬他一杯！”
“好——”屋内响起了一片喝彩。
从前的黄昊会因为得到同龄人的认可而兴奋，可当他听从谢锦昀的指令，在练习赛中背叛柳凌荫之后，他渐渐有些后悔了。
那样做，真的对么。
进入303开始，谢锦昀一直灌输他女人要柔顺听话的观念，而他本也因为柳凌荫的霸道任性而头疼不已，逐渐认同了谢锦昀说的话。
谢锦昀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生，他能轻易吸引同龄的男生聚到他身边。
有钱、潇洒、学习好、长得帅、女人缘好，他拥有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梦寐以求的一切，理所当然的，303当中的一切都由谢锦昀主导，身为法师的黄昊再没有半分说话权。
毕竟，从来没有人规定一定要是法师才能当队长；沈芙嘉愿意主动退位，可多得是桀骜不驯的攻科生争夺主权。
第三次练习赛，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赢。
谢锦昀要压分，凭他成绩，其实完全可以排在年纪二三十左右的名次，进入一班不是难事。
但他不愿意去一班。
黄昊视线微移，他看着谢锦昀意气风发的脸，再看看这满屋视他为王的男生们，他能理解谢锦昀的想法——
宁做鸡头不当凤尾。
在一班，谢锦昀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中等生；
可在二班，他能够呼风唤雨，站在所有人仰望的高度。
谢锦昀自己不走，也不许303任何一个人走，那样不利于他的王国的稳定性。
因此他必须压制所有人的分数。
三场练习赛，两场和本班打，一场和一班打。
前两场不能输，输了，他就不是二班战无不胜的王；他的军队只能输给比他们分高的一班，那不丢人。
唯一的意外是，在最后一场练习赛上，谢锦昀看见了他心仪的猎物——
宓茶。
一个腼腆又乖巧，拥有着极品身材的牧师软妹，那几乎是谢锦昀理想中的女友，或者该说是情人。
为了达成他的目的，黄昊被指派背叛柳凌荫，由他的卑鄙衬托，好让谢锦昀在宓茶面前展现他的“正义”、他的“善良”。
谢锦昀对沈芙嘉这类的完美女生不感兴趣，一是身材不够火辣，二是这类的女生独立自主，聪明优秀，不会那么容易乖乖听从他的一切命令。
他只是想要个活体的充气娃娃罢了。
黄昊抓着手机，他的手心里冒出了一片黏腻的冷汗。
他在紧张，他在录音。
之前谢锦昀离他远，他怕没有录清，趁着谢锦昀坐在他身旁，他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又补了一句。
“锦昀……”他颤着声，在谢锦昀回眸之时，有意问道，“你不觉得宓茶的脸太普通了么，够不上美女的标准吧。”
谢锦昀不疑有他，他从没有想过这个懦弱的法师能做出背叛他的举动。
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他嗤笑一声，“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丑就行了，女生只要愿意，多得是变美的方法。纯天然的巨乳可比一张好看的脸稀有多了。”
他说罢，挑眉，“怎么，有兴趣？”
“不不，没有。”黄昊连忙摇头，接下来再也没有开过口。
他要的证据，已经收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