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覆舟水是苍生泪
惠礼堂,今日承庆帝来了,亲自跟达尔西和安森谈议和之事。
承庆帝居于上座,左侧仍是石荡一派,右边是丞相齐鸿福和谏大夫林渊。
“朕听说,你们想要用你们的公主岚木儿和每年一百匹特质绵绸作为议和的条件?”承庆帝淡淡地说。
安森说:“陛下,的确如此。”
承庆帝说:“你们挑起战争又败于我朝,我们大可深入石荡,将你们一网打尽,又为何要跟你们谈议和?”
“因为大陈的皇帝是个仁君。”达尔西说,“首先,陛下不会深入石荡来攻打我们,石荡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孤军深入,于大陈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便是你们全军覆没,我们还一无所失。其次,陛下若想维持住仁君的名声,也不会来攻打石荡,陛下若执意如此,耗费巨大的银两还是其次,大陈士兵白骨露野之时,寒的是大陈百姓的心,损的是陛下的名望。是打战还是议和,孰好孰坏,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定数。”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达尔西连夜翻看了几本史书,与安森谈了无数遍,今日才能如此流畅地痛陈战或和的利弊。
安森接话道:“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陛下,请三思。”
承庆帝本就没想过要出征石荡,闻言只说:“你们害我大陈军士,屠我白玉百姓,这笔帐不算清楚,我的子民不会善罢甘休。”
安森问:“石荡地小物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知大陈想要什么?”
这问题又抛回来给承庆帝了。
承庆帝沉吟片刻,说:“你们必须给我大陈百姓道歉。”
达尔西和安森哑然,他们没有想到,承庆帝会说出这样的条件。
齐鸿福暗忖少顷,说:“白玉亡魂哀,男儿忠骨埋,你们欠大陈一个最诚挚的道歉。”
安森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大陈士兵了,又有多少自己的族人死于这场战争,他只记得那些或惶恐或愤恨的脸庞,还有死后不肯闭上眼睛的人,他在心里低叹了一声,说:“敢作敢当,议和之事谈成后,我会亲自去白玉城和铁门关,给大陈道……”
达尔西喝住他:“安森!”
安森看了达尔西一眼,说:“达尔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若要做个懦夫,我不陪你。”
达尔西低下了头,久久不言语,他想起了妹妹濒临死亡时暗淡无光的眼神和努力装作很好的笑容,他……做不到,做不到给大陈道歉。
“你们若是道歉,议和的条件朕便答应了,不过朕也不要你们的公主,好好待你们的公主,别将她当成交换利益的工具,此外,条约上还有两点。”承庆帝态度坚决,说,“你们必须答应,第一,百年内不得再犯我朝边境,否则朕、朕的太子,倾尽国力,也定会铲平石荡。”
安森第一次觉得面前坐着的真的是龙,不可冒犯的目光,不可挑战的权威,不容拒绝的冷漠,他点头,说:“我们答应,第二点是什么?”
“若你们的土地上还有攀禽族的人,好好待他们。”承庆帝说。
达尔西和安森愣了,这不是他们石荡自己的事吗?承庆帝与攀禽族也没什么交集,为何要护着他们?为何管得这么远?虽然有万般疑问,但是谁都没有问出来,这个条件一点都不难,他们说:“好。”
“丞相,拟议和条约。”承庆帝说,“从今往后我朝北边边境与石荡开放互市,除了白玉城。”
不用承庆帝说,石荡谁若不想被打死,也不会去白玉城买卖的。
安森和达尔西默然不语,这场议和谈得太顺了,这些条件对石荡也太好了,难道承庆帝还有什么诡计?他们心里胡乱猜测之际,条约已经拟好了,一共两份,承庆帝看过,没有问题,便在上面盖下了玉玺。
齐鸿福将两份条约交给安森和达尔西,他们看过,也觉得没有问题,相视一眼,安森说:“我们部落没有玉玺,盟誓都以血来立下,永不反悔。”
安森先刺破自己的手指,在两张纸上盖上了自己的血印,达尔西以同样的做法立下了盟誓。
大陈保留一份条约,另一份由安森和达尔西带回石荡,大陈和石荡的议和之事便如此结束了。
星星零零,枯叶落地。
百里故对碧玉说:“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要离开皇宫了。”
当初百里故伤重被送回颖都,承庆帝干脆就让百里故在宫里住下了,这样既方便太医诊治,又能显出他对大臣的仁爱,如今百里故好得差不多了,也不便在皇宫住得太久,承庆帝昨日来探望过他,见他行走自如,便让他后日回将军府。
碧玉惆怅道:“如此,又要许久不能见面了。”
百里故笑着说:“分别数日罢了,届时我去竹音阁,你若能来,我们再合奏一曲。”
碧玉将失意压下去,笑说:“好,我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百里故说:“我若来不了,也别傻傻地等着,知道吗?”
“不知道。”碧玉说,“你若来不了,我便日日唱忽相顾,唱到你来为止。”
百里故叹道:“我的傻姑娘啊。”
这几日难得放松,康金旺踱步走到了梨园门口,抬眼一望,今夜演的是《春和丽》,一部欢喜的戏剧,康金旺想了一会,便想进去。
门口却有一人在于票人苦苦相缠,康金旺走近了些,发现此人衣衫破烂,哀求着票人给他一张票,票人说:“没钱还想来看戏?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那人连连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很喜欢看戏。”
票人看见康金旺,连忙迎上来,甩开了那人的手,笑着说:“这位公子爷,是来看戏吗?还剩下两处包厢,分别在二楼和三楼,请问公子想坐哪里呢?”
康金旺说:“我要一个二楼的包厢,让那人也进来吧。”
票人得了银子,说:“好嘞,公子,请进,请进。”说完又跑去那个人面前,说:“这位公子请你看戏,你跟着公子进去吧。”
那人看向康金旺,跑来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进去再说吧。”康金旺道。
二人进了梨园,有人领着他们去了二楼包厢,上了茶和点心,好戏还未开场。
康金旺问:“公子是戏迷吗?”
那人手中还拿着纸笔,说:“是啊,颖都大大小小的戏,我都想看,我都要看,我也在写一部戏剧,我想看多些好的戏剧,一边学习,一边创作,日后我也一定要成为一部好的戏剧的创作者。”
康金旺斟了一杯茶,推给那人,说:“想不到公子竟有如此壮志,希望公子能如愿。”
那人说:“难,难,难。”
康金旺问:“为何?”
那人说:“穷,穷,穷。”
康金旺问:“公子没有生计吗?”
那人说:“无,无,无。”
康金旺哑然失笑,问:“公子为何不先找生计,再谈创作呢?”
那人说:“此生除了写戏剧,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做。”
“冒昧问一句,公子的家人呢?”康金旺问。
那人说:“写戏剧,写着写着,他们说我不干活,不帮家里打算,烦死了,我为了安心写戏剧,与他们断绝关系了。”
康金旺想,这还真是个怪人,他又问:“公子的日常起居……是怎么过下来的。”
那人终于想了想,说:“有时睡破庙,有时睡巷子里,我跟酒楼的小二熟,酒楼别的客人吃剩的,他都会偷偷带一些给我,挺好的,这样子我便可以专心创作了,就是经常付不起看戏的钱,有时遇上公子这样的贵人,我便进来了,有时在门口徘徊了半天也进不来,我便在门外偷偷听他们的唱词,断断续续的,有时很清楚,有时又很小声,我听不清楚。”
康金旺问:“公子手上拿着的,是自己写的戏剧吗?”
“是,是,是。”那人说。
“请问我可以看一看吗?”康金旺问。
那人犹豫片刻,将本子递了过去,说:“你小心些,别弄烂了。”
康金旺接过,手上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康金旺翻了几页,突然有些兴趣,又翻了数十页,将本子还给那人,说:“虽然公子还未写完,但其实公子写得不错,为何不将这个给一些戏班班主看,寻找机会呢?”
那人说:“不不不,没有写完的作品是很难说好坏的,我得写完了,再拿出去。”
康金旺想了片刻,说:“要不这样吧,我见公子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不如来我的宅子里,三餐无忧,公子可以专心写戏剧,此外,公子看戏剧的银两,我都可以承担。”
那人瞪大眼睛,问:“真有这么好?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凭什么信你?”
“在下姓康,名金旺,字远棠。”康金旺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说:“我叫赵恒。”
“在下刚刚说的,赵公子可愿意?”
赵恒说:“我不明白,这样做对我百利而无一害,对你毫无利益可图的事,你为何要做?你不会是想等我写完后,偷了我的戏剧当成自己的吧。”
康金旺摇头,说:“在下只是见公子心有大志,想帮点忙罢了,再说,我也很想看这部戏剧的结局。”
赵恒这人很简单,喜欢他的戏剧的都是好人,想快点看结局的更是好人,说明他的戏剧很有吸引力,他愉快地说:“好!”
《春和丽》开场了,二人没再交谈,都专心地看台上的莺歌燕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