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98潦倒醉中颜
步入戏馆子之时,白玉堂正同江临聊起自己听到的和谈结果:“听说了吗?咱们和辽国的谈判已经结束了。好像是在之前的盟约上添了些岁币,也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结果。”
江临问:“给了几万?”
展昭说:“自明年起,每年三万。不过开放了宋辽之间的边境贸易,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江临点了点头。
这结果已比历史上增添的十万岁币要好了许多,而且谈判的重心拿捏在大宋的手中,表面上谈出了三万的和谈费用,却要比同辽国不欢而散、让人来年再战的结果要好。
而且展昭和白玉堂知道的明显也只是透露给大众的结果。
根据富弼给自己送来的那些礼物来看,宋在这次谈判中,应该为辽国设下了许多不能公开的条文。原本辽国会与同在北方的藩政势力进行私下的贸易往来,但是在知道有夏人试图挑拨两国关系的情况下,李元昊那边必然会和辽国生出一些说不清楚的龃龉。这时宋辽之间互通了贸易,不仅能给两国都带来一笔新的收入,也能削弱夏的势力。
哪怕辽国只是少给叛军提供一些战火或武器,对于大宋击败李元昊所带领的叛军来说也都是有好处的。
不过白玉堂明显不觉得送钱是什么占便宜的事情,颇烦闷地道:“行了不说那些了。你不是说今天要请我们来看一出好戏么,特意选在了我头回见到你的戏院里,这得是什么样的一出戏啊?”
他们所来的戏馆子便是当初薛清亲戚手里的那家,只不过随着薛清被贬,如今这馆子已经被首富彭家给购走了,整体的装潢都高档了许多,焚香也是从西域那边新进过来的。
台上表演的人也不是戏犬的覃错,而是近来最是出名的一家戏班子。
江临只抬手把展昭和白玉堂往上座上请:“二位且先耐心观看便是。”
江临要请他们看的这出好戏,当然是要引出那个在背后试探自己身份的人。
自从跟师兄和师父聊过之后,江临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人,无故穿越进了书中,以后世的角度在看前世的世界。
但是,在他师父的启发下,他发觉自己所“穿越”的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并非一定是线性的,也有可能是跳跃式的,甚至有可能是从“后”往“前”的。
具体来说,就是他以为自己是穿越进了一本古时候的书里,在经历“以前”发生的事情,但这个世界的逻辑有可能是在他“之后”的世界中被创造出来的,比他原本所在的世界还要更新一些。
而有了“少昊遗书”的设定后,江临更是不会随意揣度这个世界的由来。而面对觊觎着他手中秘宝的人,他自然也要尽快查出。
白玉堂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半带怀念地感叹道:“上次被戏引出来的是我,不知道这次,你会能引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江临笑了笑,说:“应该不会有比五爷更厉害的人物了。”
“那是当然。”
白玉堂志得意满地敲了敲手指,展昭淡笑着,被其他看客的叫好声吸引着看向了下方的戏台。
只见一群站在台上的花腔班子正舞刀弄枪,咿呀咿呀地演着破军的戏码,还从后台搬出了一架由木板搭成的巨型战车。
那战车被刷成了黑底金漆,看起来十分威风——白玉堂却对它再熟悉不过,毕竟那图纸他曾看过无数遍,复刻的模型也是他带着人亲手打造出来的。
他当即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江临道:“这些班子是如何知道了玄武战车的事情?”
纵然玄武战车威力极猛、名声在外,但听那戏班子都唱到是京中一位风流俊逸的少年郎把这件宝物历经万险给寻了回来,又根据图纸复刻出了许多件,白玉堂当即有些不高兴地说:“姓江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不仅买通人家戏班子说自己是什么风流少年,还要说这战车是你复刻出来的?当五爷我是死了不成?!”
江临一摇扇子,哈哈笑道:“所以五爷你听了这戏,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夸耀太过!我就算不知道这戏中唱的少年郎是你,也得觉得这人是个狂妄自大、骄傲自满之徒!”白玉堂说着,向展昭比了个眼色以寻求认同,“听说这出戏已经唱了有两三日了,这么高调,就不怕这戏传到上面,让官家心里生出不满?”
展昭却不是特别赞同白玉堂的想法:“当初江少卿为了将你引出来,也把破案的功劳归置在了我的头上。”
他略带深意地看向江临,道:“江少卿,你可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江铃这才低声与他们说起自己在宴会之后被人跟踪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了我便是寻到了三件秘宝的人,可他明明已经追踪到了我的底细,却迟迟不肯现身,我便用这个方法激他一激。”
白玉堂正想问他这方法究竟有用还是无用,就见那台上的戏班子唱完之后,换上的那位说书人一拍醒木,咿咿呀呀地说了起来。
他的话本登时引起了白玉堂和展昭的注意——似乎是知道城中这两日都在聊着富家公子解救大宋的光辉事迹,那个说书人竟顺着江临寻出三宝的戏编造起了新的故事。
他说的内容半真半假,其中有好几处的关键词都与江临他们近来的经历有所重合,怎么都不像是个完全无关的不知情人士。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他的细节到位,十分引人入胜,却在每每提到“风流俊逸的少年郎”时,就转换了些用词,把那位高傲的富家公子完全说成了一个反派角色——反而受到了不少观众的好评。
其实这件事情理解起来也简单。
虽然戏本子里没有提那秘宝共有四件的事情,但那说书人却点破了这一点,而且补上了江临家里也有秘宝的事实,那么这个故事在大众耳中就变成了——其他三家已经把各自的秘宝上交给了朝廷,在战场上派到了一定的作用,而富家公子却迟迟没有献上自己家里的东西,结合来看还真就有一种慷他人之慨的伪君子做派。
白玉堂听着听着觉出了不对,忍不住又为江临打起了抱不平来:“这说的也太过分了吧!这不是胡编乱造吗?”
江临笑道:“还是五爷疼我。”
白玉堂把头撇到一边:“五爷我只是有些正义感罢了!对事不对人的好吗?”
江临心说,自己可从来没向白玉堂解释过他家没有交出秘宝的原因,但对方竟愿意相信他并不自私——这可不是对事儿不对人的态度。
白玉堂就是偏心。
展昭自然也听出了这一点,弯了下眼睛,又向江临严肃道:“江少卿,这说书人这样说你,恐怕是为了激起你的反应,你……”
“没关系的,我在明敌在暗,他们本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江临摆摆手道,“后我同那说书的简单聊一聊,看看背后支持他唱这出戏的究竟是什么人……”
白玉堂不耐烦道:“你可真有耐心!”
说着,他撂下茶碗,直接拿起了身旁的钢刀,一刀劈向了那位说书先生的案板上。
那样威风凛凛的其实姿态与他当初听见夸展御猫的那出戏时的态度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上次被他拿刀对准的人是江临,这次是为了江临拔刀而向那说书人。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呆,却见白玉堂一脚踩在了碎裂的木桌之上,冲那说书人不客气道:“在你背后指使你说这话本子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说书人被白玉堂的怒喝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向后一看。一旁的展昭眼疾手快,身子又轻巧,疾步掠过,径直揪住了那个将欲逃跑之人的后衣领。
他单手将那人翻转过来,白玉堂也认出了对方:“你不是那日在司马光家中见过的那个楚士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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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没想到会是楚士铭搞的鬼,便转向江临,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但江临却并不意外,只道:“你还记得,在那次的诗会上,你是靠暴力破解了那个银箱子,但实际上,程安原本是想让我们好好的解一个谜的。”
白玉堂有些没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
江临继续解释道:“你想啊,当时程安在放置箱子的时候,全部的动作都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当中。但如果酒会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席,就没有人会怀疑是别人拿走了箱子里的东西,程安就成了头号的嫌疑对象,又要如何引导我们去寻那凭空消失的奖品呢?”
白玉堂有些明白过来了。
当初众人寻宝的潜在前提就是怀疑那高矮胖的三个人有可能从箱子里拿走了东西。如果程安无法保证这种可能,游戏就无法进行下去。
白玉堂摩挲着下巴道:“那你的意思是,楚士铭是他的托?”
“他或许是被程安找来的托,也可能不是。”江临道,“你还记得楚士铭当初的行动轨迹吗?他先离开了宴席,去了很久之后才带着小厮从外面外间回来。”
“可为什么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迷路,返回的时候才偏要做作地带上一个小厮呢?”
白玉堂推理道:“因为他不想让人怀疑到自己对那箱子动了手脚?”
江临道:“倒不一定说明他就是那个帮程安启动机关的人,但至少说明他提前知道了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才想要提前做好不在场证明,以方便稍后自证清白。”
展昭凛冽的目光看向楚士铭道:“说。”
楚士铭没想到江临把他猜得如此透彻,便说:“酒会开始之前,我听到那个程安抱着个箱子同曹岑说话,让对方在宴席间触碰箱子上的机关,让箱子里的东西凭空消失。我当时并不确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当他们想要来一出贼喊捉贼,就留了个心眼。但后面发现他们只是在游戏,便没有明说。”
江临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箱子里放了何物?”
楚士铭的眼神有些闪躲,喏喏着说:“是……”
“那阁下还真是细心又聪明。在发现程安设计出来的陷阱后就想好了要怎么自证清白,也能在小像从我怀中掉出的那个瞬间看出我的身份。”江临垂眼看他的足下,“一个读书人,走路无声又不沾灰尘,这轻功可是了得。”
白玉堂眸光一凛,发觉了这人的不对劲之处。他伸手去抓楚士铭,却发现对方下意识的反应速度极快,若非有展昭在旁制着,白玉堂都有可能掐不到楚士铭的肩膀。
白玉堂沉声道:“阁下这招‘妙手空空’,不练探囊取物可就亏了!”
江临一摇扇子,笑道:“这么看来,当初我怀里的那张小像,根本就不是自己意外掉出来的,而是被你偷偷摸出来的吧?”
“这要我怎么相信,你之前当真对我瑞鹤仙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呢?”
见楚士铭咬牙不语,白玉堂气道:“所以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什么要编话本子来污蔑旁人的名声?”
“污蔑?!”楚士铭气道,“他江临分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家里明明有那样的宝物,却只将别人的家底掏了个干净,还不能说明他的别有用心吗?”
江临一听差点都被楚士铭的逻辑给气得笑出声了。
且不说江临在寻找宝物时废了很大的心力,那些秘宝都是人家几个家族自愿上交给朝廷的,又不是抢来的,何来掏人家底一说。
再说了,如果江临早些意识到自己白虎传人的身份,知道“少昊遗书”在哪里的话,肯定也早就把自己家的秘宝交上去了。
如果“少昊遗书”是像玄武战车或涅槃之凤那样的大型杀伤性武器的话,他们江家又不想造反,把那种东西留在家里又能有什么用呢?让他的记忆更加错乱一些吗?
一旁的白玉堂明显想要回怼楚士铭了,但江临才懒得跟对方那样的人解释这么多,只说:“行了,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借口,单你一个人不可能顺藤摸瓜地查到这么多,别在这儿藏着掖着了,出来跟我见面吧。”
江临忽然放大的声音令白玉堂有些不明,问:“你在跟谁说话呢?我们不是已经抓到楚士铭了吗……”
但他的动作却在环顾四周时忽然顿住,只见原本热闹一片的戏馆子全然变了气氛,虽然自己刚才劈裂桌板的动作实在吓人,却无一个客人向从前那样躲在了桌椅之后。
他们仿佛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简单地表现出了一点受惊的神色,随即就又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状态。
……这个戏馆有问题!
白玉堂陡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但还未及反应,一位衣上布满华丽花纹的侍者便从三楼上走了下来。
那侍者冲江临微一弯腰,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对他说道:“江家公子您好,我家主人有请,还请您楼上一叙。”
江临抬头望去,便见三楼的竹帘被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刀鞘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从那刀上闪着的寒光便能看出,是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在等着他。
江临收了扇子,挑眉道:“你家主人,可姓野利?”
99童心犹未泯
展昭和白玉堂一听到这个姓氏,脸色登时一变。
谁不知道如今那北方部族叛军首领座下有一位大将军,名叫野利遇乞。
如果这个控制了整个戏院、又把江临叫到楼上去的人真的姓野利的话,这其中涉及到的势力就比他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了。
展昭和白玉堂二人心头一空,为江临的安危着实捏了一把汗。
但江临却十分沉稳,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
白玉堂有些着急地冲那侍者道:“凭什么你请了我们就要跟你上去?……”
却被江临按住了手腕,悄声道:“这戏馆内全都是他们的人了,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在这里等待就好。”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那侍者道:“我想阁下定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的吧?”
那侍者不置可否地说:“江公子既然如此识时务,就快些随我来吧。”
上了楼,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一位形容粗狂、高鼻深目的壮汉正坐于茶桌之前。根据对方的年龄判断,应就是野利遇乞不错。
江临正想着,对方果然便道:“你是如何猜出了我的身份?”
其实在看到对方的相貌与年龄之前,江临也无法确定对方就一定是野利遇乞。
他只知道,顺着瑞鹤仙人这条线索找上自己的人,必定与自己伤过的踏雪堂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而之前他们在阆中时便曾查出,踏雪堂和外族势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或辽或夏,其实一直都对大宋的四象秘宝虎视眈眈。
但江临想着,毕竟历史上的野利遇乞是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怎会轻易潜入开封府中同自己见面。
但此刻,对方的的确确为了白虎秘宝或是瑞鹤仙人的事情找上了他,那就说明,对方在军队中的作用,还不及跟自己的这次会面。
这个认知着实给江临带来了些许愉悦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大宋和辽国和谈的消息让李元昊感到了危机,但不管再怎么说,野利遇乞会出现在开封府里,只能说明北部藩政的情况真的不太妙。
江临只卖关子道:“山人当然自有妙计。”
既然都跟他跟到了尧节书院,野利遇乞恐怕也已知道了他有个邵雍那样会推算的师父,对他这样神神叨叨的说法只冷哼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野利遇乞的耐心似乎非常有限,直接开门见山道:“行了,既然江家公子是个聪明人,就早些把你手中的‘少昊遗书’给交出来吧!”
江临却似不解般炫耀道:“可是,大宋现在手握三件秘宝,军备良足,又刚与辽国达成了合和平谈判。为何你们会觉得,拿到了我手里的‘少昊遗书’后就能打一个胜仗了呢?”
野利遇乞毫不客气地拔出刀,直接插进了一旁的地板上,道:“少废话!我只要你交出秘宝!”
“唉,你就没有考虑过,如果那个什么遗书当真像大炮一样有用的话,我为何不把他交予官家呢?”江临却对他的恐吓不为所动,仍是笑意盈盈地说,“你大概也从近些日子的戏曲里了解过江某的为人了——我江临,不愿吃苦,还爱邀功,若能自己一人占便宜,就绝不会与他人同享。这样的一个我,不是应该瞒着其他的秘宝传人,第一个就把自己的宝贝交给官家讨赏吗?”
江临的几个问题把野利遇乞的心理防线步步击退,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可是他坚定道:“不,一定可以的。你少说那些废话,我的目标就是为了君上……”
“等等,野利将军,”江临一脸诧异地打断道,“你口中的君上,指的可是李元昊那厮?”
尽管知道宋人并不承认夏的地位,但江临这样直呼李元昊的大名还是让野利遇乞十分不爽,他怒道:“君上的名讳岂容你这样的黄口小儿直呼?!”
江临连忙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想问,你可是因为你与李元昊从年少便在一起出入打仗,你的妹妹还嫁给他做了皇后,与他算是同气连枝,才要帮他……”
野利遇乞直接拿刀指向了江临道:“这是我与君上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可是……”江临举手笑道,“你可知道,李元昊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了你的妹妹?”
野利遇乞大惊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果你全然不信,就不会是这样跳脚的反应了!”
江临一下子戳中了野利遇乞的痛脚,又沉声道:“野利将军,你可知道,少昊遗书之所以叫‘少昊遗书’,是因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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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在来到戏馆之前,就已经跟他的父亲江之皋坦白了自己的经历。
他本想着好好鄙视一下对方的粗心,开场白却选得不是很好,一上来就说:“爹,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你的儿子。”
江之皋闻言立即瞪圆了眼睛,骂道:“你什么意思?你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怎么不是……”
忽然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难道你是发现了你于叔叔的什么东西……”
江临顿时意识到江之皋又把故事想歪了,连忙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爹,你在想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说,出于某种缘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来自外世的人,不是你的儿子,但如今看来,我似乎是受到了‘少昊遗书’的影响,丢失了一段记忆……”
江之皋一头雾水地问:“你丢失了什么记忆?为何我从未看出来过?”
江临心道这答案真不令自己失望。
以江之皋那神奇的脑回路和粗得能过河的神经来说,能看出来就怪了。
当然,江临没把时间浪费在贫嘴上,而是说:“总之,嗯,您得先跟我说说这少昊遗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才能同你说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江之皋竟然也对他说:“看来你着实忘了不少……自从你继承了少昊遗书之后,我就会自动丧失对其内容的全部了解,你如果连你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它里面的内容了。”
江临闻言感到十分震惊。
如果连我都不知道它的内容,这世上不不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内容?
难道这本“遗书”里面的东西,真就这样随着自己消失的记忆而烟消云散了?!
但随即,江临灵光一闪。
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有事情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而且还不少。
……那就是他穿越来前的世界。
只有他一个人了解那个世界里的军事、科技、文化。经济等等等等的东西,知道其中的绚丽灿烂和污秽肮脏。
难道,少昊遗书指的就是他理解之中的“原世界”?
江临试图捋顺自己的逻辑。
如果说……如果说自己的确就是那个在宋朝长大的江临,有朝一日忽因意外而失去了记忆,把“少昊遗书”的内容当成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的记忆呢?
那也就意味着……不是什么现世转世,他从来就是原本的江临。
江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那个‘少昊遗书’是什么样的东西,不是一本书吗?”
他怎么会因为一本书而产生那么丰富而完整的记忆呢?
江之皋认真地看着他道:“‘少昊遗书’乃神创之物,它就藏在你的脑海之中。”
江临彻底明白过来。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江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更加顺畅了。
少昊遗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就是另外一个大千世界,或许是后世或许是前世,但总归是一个足以让他认为自己在真实世界中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幻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临竟一时生出了些恍惚的情绪,却也终于有了实感。
他并未在异乡,而一直都在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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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对上野利遇乞疑惑的视线,江临胸有成竹地解释道:“少昊一名乃是白虎神将。白虎又是司兵司史之神,有这预知未来、通晓世界的能力,而我刚才与你说的,就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野利遇乞对江临的说法将信将疑,冷笑道:“你是不是要说,李元昊必败无疑,要劝我早日归降于宋?”
江临弯了弯唇角:“将军又没那么在乎藩政的建立与否,在下何必同你说那些。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妹妹当不成长久的皇后,你也只能比他多做一年的将军。”
他说的话是真的,虽然按照历史上的发展,李元昊建立了夏的政权,但是他的确杀掉了野利遇乞那个给他当皇后的妹妹,野利遇乞也没有活过政权建立的第二年。
所以江临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如果我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即便他话里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李元昊不仅注定赢不了宋,还会背信弃义地杀死野利遇乞的妹妹,与他反目成仇。
他这誓言发得漫不经心,劝降之意被削弱了不少,却更让野利遇乞想要相信。
野利遇乞并不是被江临的那通预知之说给吓住了,而是因着其他的佐证对李元昊生出了嫌隙。
野利遇乞早年一直觉得,自己与李元昊之间的联系,既有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有些明主和忠臣之间的惺惺相惜,但此刻他仔细想来,似乎的确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亲密。正如江临所说的那样,李元昊最近新宠了一位妃子,对自己的妹妹甚至算不上好。朝野内外都在说他野利部族的权势太过,要李元昊小心提防。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家生出了嫌隙?
野利遇乞稳了稳心神,道:“不,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那‘少昊遗书’……”
“就算你拿到了也没什么用,那上面的字只有我一个人能看懂。”江临耸肩道,“除非我愿意说给你听,或是将它写下来,否则你们拿到的不过是一本天书罢了。当然,即便我写了,你们可能也不会相信。”
“啊,不如这样,我给将军展现一下少昊遗书的能力,将军就能相信我了?”
野利遇乞蹙眉道:“你打算如何展现?”
江临微微一笑,指着窗外远处的山峰道:“看见那座山峰了没有?不出一刻,那里便会传来一阵地震,有水流从西面倾泻而下。”
野利遇乞直直看向青龙山的方向,却没注意到,江临一摆手,窗边的一只小鸟儿就遥遥飞远了些。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那青龙山处果然传来了一阵轰隆巨响,野利遇乞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可是天灾!江临如何能预知到这样的天灾?!
野利遇乞努力定心道:“我已调查过你的背景,你有一位师父擅长推演,能算出这样的天灾实属正常……”
“那我若是连人祸也能算到呢?”江临笑着,说,“近日宋军正与北部叛军作战,我预言今日之内必有捷报……”
“那也有可能是你寻了其他传信的法子,提前知道了结果却故意瞒我!你……”
野利遇乞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在听到了捷报特有的摇铃响声时,第一时间转过头,向窗外看去。
只见远处的山峰确如江临所说地停止了震颤,而长街之上,也的确有一骑马之人手中拿着根长长的杆子,上面绞着两个铃铛。
可那杆子上所栓的旗帜却并非“宋”字,而是一条单纯的红巾。
野利遇乞心道一声中计了,却在下一瞬感觉到沉重而冰凉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是他自己的刀!
野利遇乞侧眼看向身旁的侍者,却发现对方竟已无力地躺倒在了地上,而他自己也觉得眼前一片晕眩。
江临笑道:“我没有必要劝将军归降于宋,因为你注定不是宋的对手。”
野利遇乞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架起的无数弓弩,目光又落在了整间戏院都焚着的熏香之上,他颤着指尖道:“你、你……”
江临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轻声说:“你在此处设下了埋伏,我又何尝不是呢?”
100蝶梦醒应难
“用青龙山和假捷报来吸引野利遇乞的注意力!江临,亏你想得出来啊!”白玉堂忍不住去拍江临的肩膀,“我那时候在屋内,看不到外面的场景,还真以为开封府又遇上了地震,前方的狄将军又带回了捷报呢。”
展昭也忍不住叹道:“运筹与帷幄之间,江少卿当真让在下觉得佩服。”
江临笑道:“哪里哪里,应该感谢我师兄帮我调制了这秘而不发的迷香,又去青龙山开启了地动山摇的机关。好在上次青龙山已经泄过了一次洪,这次水量不大,没给正在重新建设的青牛村带去什么灾祸。”
展昭点头,适时补充道:“不过私传捷报乃是杀头之罪,如果不是江将军及时请命,文小侯爷带着侍卫来得那么及时,覃差役当街举着红旗纵马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江临道:“我当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覃错本就没有用捷报专用的旗帜,就算被揪出来了也可推说是没事儿想要摇个旗。而且,我自然同他说好了,只有等到我爹和文远带着人来了,他才能出来给我通风报信的。”
展昭轻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江临说得这样周到,可在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都算得上是一场豪赌。可他也知道,江临是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性格,总是爱在刀尖上行事。
白玉堂却没看出这其中的风险,只撇嘴不满道:“哼,你都不事先跟我们同一个气,教我以为你真遇上的什么危险呢!结果你这人,就给我们喝了壶带解药的茶,不让我们被迷晕,随后又是在独自耍帅了。”
江临哈哈笑道:“我事先就同五爷你说过了啊。请你们看一出好戏,那必然只会让你们坐在台下观看,哪有亲自上台去演的道理?”
“呸!”白玉堂直接锤了他一拳,道,“没让我们上台去演?我们看到你被野利的人带走时的慌乱不算帮你演戏?肯定把野利那个老头给骗得死死的吧?!”
江临灵活一躲,笑嘻嘻道:“五爷这是承认你们在担心江某的安危了吗?”
白玉堂脖子一红,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三人就这样嬉笑着,打闹着,影子在夕阳里被拖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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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遇乞降宋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至了前线。
宋人皆沉浸在喜悦之中,而不明真相的夏人都不知道野利遇乞原本来到宋国的原因,只当他在战事吃紧的时候还一心降宋,纷纷对其表示了鄙视和憎恶。
而他们心中本该在宋国锦衣玉食、华服加身的野利遇乞,实际上不过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天牢之中,几乎与不日就要问斩的叶逢秋关在了一处。
对于杀了我方无数将士的敌国将领来说,江临对野利遇乞没有任何的同情之心。本来抓叛军、找间谍也不是江临的本职工作,他只等着朝廷给他最后的判决。
而官家对于江临的再次立功感到非常之惊喜,甚至要对江临大加赏赐。
从前江临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有朝一日就会回到现实里去,收的那些房子宝物就像是在玩儿经营游戏里一个个跳动的数字,并没有什么实感,但如今,他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就是属于他的世界。
江临感觉“少昊遗书”是他寻回勇气的一个契机。
让他在完全空白的情况下,以一个极其乐观的心态,接受了自己不能画画、不能武功的事实,不知不觉中熟悉了左手写字,交到了新的朋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神奇的冒险。
从前江临有许多时间虚耗在大理寺中浑浑噩噩,但如今却过得比从前更好,或许这次的失忆,对于他来说不算是一种磨难,而算是一种基地。
生活一切都平静而美好,除了每日需要去上早朝。
而作为最后一件秘宝的“少昊遗书”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脑海之中,并没有办法上交给朝廷,所以江临就暂时没有向对方曝露自己的身份。
毕竟让官家提前知道后世的历史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江临也已经打算改变原本的历史了。
以江临的年龄和资历,他在大理寺中基本上已经升无可升,但官家还是给他挂了几个虚衔,想要增加他的俸禄,但江临却主动拒绝了。
他手里有着京中最好的地皮,源源不断的书刊,和原主留下来的名贵字画,完全不容担心生计问题,又知道宋朝冗官严重,偌大一个朝廷几乎是被财政给活活拖死的。
他向赵祯上书道:“微臣自知不缺衣食,不愿意霸占多余俸禄,还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将朝廷的钱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此举令赵祯十分感动,却又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挑拨:“江少卿这样节省财政开支的想法很是不错,不如将大家其他的官爵都稍微去掉一些,来充盈国库呢?”
江临可不愿意当那被枪打的出头鸟,当即把提建议的人给拎出来,转移了矛盾的焦点。
他自己一个人愿意交出自己的俸禄,可不想道德绑架其他人跟他一样。
钱这样的东西一旦给出去就很难在拿回来,宋朝冗官问题严重,牵扯到的人员势力多如牛毛,他怎么会随意站出来当那众矢之的?
况且,历朝历代都有冗官的问题,为什么别的朝代都能好好的,就宋朝的钱是真的不够花呢?事情总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才对。
他向小石头说了自己的高谈阔论,后者虽然比较聪明,却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闻言有些不解地问:“难道留着这些干吃俸禄不干活的人,反倒是好的吗?”
江临却说:“如果我们能多种出一些粮食,多赚一些钱,那不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吗?”
把阶级势力矛盾放一边,先解决一下生产力这边的问题。
江临抱着图纸去找了白玉堂,跟对方提出了造船出海的想法。白玉堂对他的第一个回应是“你可真会折腾人”,第二就是“奇了怪了你怎么跟沈括那个小孩儿想到一处去了”。
江临许久没有得到沈括的消息了,此刻一听,才知道对方给白玉堂写的信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想法。
江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在乡镇里奋斗的老一辈,又觉得自己干的事情很有意义。
曾经的那些空调wifi离他如隔世半遥远,江临有时也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但是那些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既然知道事情该如何发展,他自然要用自己的能力继续在这个世界好好的生活下去。
范老先生的寿辰即将来临,江临带着贺礼,扯着司马光和(梳洗干净的)王安石一同前去拜访。
因为他知道下一年,便是传说中的庆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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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小院所在的晓月坊外便是东市长街,叫卖喊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昨日立春,春花正开,不少女子采了鲜花于路边流连嬉闹,小贩们也选择用鲜嫩的花枝点缀小摊,店家更是以彩条装饰飞檐,于楼上洒下花瓣,迎合着满城的春意。
江临一行至长街之上便引来了一阵斑斓花雨。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于酒楼上撒花的娘子见他出来,激动得将手中花篮都抛了出去,还喊道:“白石公子今日依旧艳绝无双!”
众人,尤其是采花归来的众少女,一见是江临,纷纷趁乱往他身上掷物,投掷的物件除了零落鲜花,不乏颇为坚硬的瓜果。
只见江临足尖轻轻一点,灵巧一跃,便接来了撒花娘掉下的花篮。他在花雨中转了一圈,将众人投来的瓜果东西尽数纳入篮中,而后稳稳落了地。
围观群众们见他形如回雪,纷纷拍手叫好。
江临发丝犹自飞扬,抬头朝楼上女子一笑,“多谢娘子赠礼。”又朝掷物的众人微微一礼算作道谢,轻轻抚了袖子,任凭花瓣顺着洁白长羽滑落。
江临生得富贵白皙,笑容明亮无瑕,最合时下之美。
他双眉如挥毫勾画,长睫似羽舒展,翘卷地点缀着一双烟晶似的瞳。他的发间还挂着一朵软白小花,本人却犹不觉地笑着,艳丽的桃花眼下卧起一小段月牙,教人十分想要亲近。
江临的骨相亦是无可挑剔,细节处有鼻梁挺直如琢,整体上是身形卓立如松。
如今他换上一身羽袖白衣,由一条白玉镶金的腰带松松散散地束着,半散发髻,配着向来挺直的肩背和如风的身姿,平添了三分风流,却不至失仪,引得行人热议。
“今日的江郎可真是白衣胜雪、飘逸灵动,这修长的脖颈配上朱红别饰,真如传说中的仙人鹤一般。”
“这发髻竟然衬得郎君如此俊美,想必不日便能成为各家公子模仿之潮流。”
“白石公子果然春风正得意,升迁之后的装扮一身比一身漂亮。”
江临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目光和私语,一摇手中的折扇,大步走向长街的尽头。
“琼林玉树临江风,说的便是我江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