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谁言溪午不闻钟
三声强悍的鼓音震到了唐憾儿自己的耳膜,亦震到了台下欢呼的人群。
“哦哦哦——唷咦咦——”台下此起彼伏的叫声,仿佛在模仿万重山峦中鸟兽长鸣,迎合着那鼓声陆续响起,几个鼓手顺畅的接下了后续的拍子,咚咚锵——锵锵——
黄溪午在人群中被四面裹挟着,下意识紧紧抱住那一团毛茸茸的狐狸斗篷,仰头看着舞台之中高高在上的唐憾儿,内心渐渐升起了莫名的自豪——这竟是我的妻主,他想——她此刻正受着寨子里百姓的尊崇和爱戴,她那么耀眼,那么美好,而自己,明明期待过要被这样一个强大的人来爱。
黄家把他嫁了出来,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或者说,自小他不受重视,就总有种客居在黄家的委屈感,而出嫁那刻起,唐家才是他的家,今后唐憾儿才是他的天!
这样才是应当的!
毛斗篷上清幽袭人的宫粉梅香传到鼻息里,又往心里钻,黄溪午越发纠结,要不要从此后放松了心思,试着去全身心依赖她
偏偏这时,身边的阿汎从外围挤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少爷,您那么盯着她看,该不会动心了吧?琼小姐可还等着您呢!”
噗通一声,黄溪午的心又重重地落回去了,眼见着唐憾儿恰从台上跑过来,俯身对着自己伸手:“溪郎,扶我一把。”他木然地伸出手给她握着,待她跳下台来。
“打鼓真有趣,就是木槌太重了,震得我手腕疼。”唐憾儿始终笑盈盈的,带着些许骄傲,些许不经意的撒娇,似乎并未在意他冷冰冰的脸色。
黄溪午不说话,默默把斗篷给她披上,又亲手系紧了扣子,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在外人看来,真是像足了恩爱情深的一对有情人。
这样玩了大半天,他们吃了些当地小吃垫肚子,又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直到日头渐西。
唐憾儿觉得黄溪午身子虚弱,怕他乍一出来逛久了累到,可他竟能一直撑着绝口不提回去的事,唐憾儿不知,此时的黄溪午忍不住在刻意撑时间,仿佛在这庙会上,他就可以不去想身后那一堆腌臜事,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才出嫁的幸福小郎君。
唐憾儿以为是黄溪午乖顺,听凭自己吩咐才一直陪着,可又觉得这样意味着他在自己面前是拘束的,纠结一番还是主动提议早些回去歇着,黄溪午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默默跟着往来时路上走,去寻自家马车。
几人刚走到马车边上,忽然听见不远处寺里传来钟声,黄溪午猛地站住,回过头去远远的望着,满面虔诚,一动不动,似是入了定。
钟声响过四声,悠悠余音又传了很久,夕阳挂在天边,有浓艳的霞光自西方铺过来,染红了大钟亭的琉璃顶,亦映在黄溪午原本粉白绣金线的外袍上,竟使得整个人煜煜闪光似的。
唐憾儿看着清冷的面庞笼在霞光之中,也不打扰他,等他自己醒神过来。
过了许久,黄溪午眨眨眼,抬头揉了把酸胀的眼角,才回身过来低眉顺目的说道:“妻主久等了,咱们回吧。”
唐憾儿扶他上车,坐下来,嘴里调笑了一句:“不是说‘溪午不闻钟’吗?你倒比谁都耳朵灵。”
黄溪午似乎有些讶异,看了唐憾儿一眼:“妻主也知道那诗?”又自言自语道,“妻主博学,自然是知道的。”
唐憾儿道:“我幼时熟读诗书,尤其喜欢诗词歌赋,因此背了许多,只是好读书,不求甚解,觉得哪一首美便爱背哪一首罢了。不过,听你们弟兄几个的名字,便知黄家阿姆大约也是喜欢诗词的了?”
黄溪午听她提及母亲,嘴角也稍稍勾了起来:“我母亲喜欢太白的诗,因此选了‘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这一句为我们取名字。”
唐憾儿看他露了笑意,便也觉得开心:“所以,你也喜欢这首的吧?”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景枫嘱咐自己不要先和侧夫生娃娃的事来,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拿这来逗他,“将来咱们的孩子可以顺着往后面几句里取名,比如‘青霭’、‘碧峰’、‘倚松’都好听。”
黄溪午脸先是白了一白,立刻低了头,却又看出那面上透出两坨红云来。
唐憾看他这样,觉得再说下去他可能就又恼了,于是闭了嘴,将小腿伸了伸,倾身去揉那微微酸胀的脚后跟。
黄溪午定定神,屈身下来,把这工作接到自己手里,一边揉,一边问道:“妻主明知出来路远,还要穿这样高的鞋子?”
唐憾儿真是很喜欢今日的黄溪午,话又多又可爱,不再是往日闷闷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他的头发,最后留在耳垂上捏了一捏:“为了好看呀,平日我在家或是在茶山,没有机会穿这些,难得出来,自然是要打扮一下的。”
结果黄溪午耳朵又红了,不肯再接话了。
唐憾儿只好自己说下去:“以前在北平呢,我是常常穿着高跟鞋去逛百货商场去看电影去听戏,我的姐姐们穿的比我还要高,走一天都不带累的,唉,可惜,那都是过去的日子了。”
“妻主后悔过吗?”黄溪午突然说。
“什么?”唐憾儿没听清。
“无事,溪午多言了。”
黄溪午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下去了,他想问你后悔过吗?后悔来到勐茶寨,后悔纳了一个不爱的人
唐憾儿没再追问,把腿收回来,又扶他起身:“你也累了一天,歇歇吧。”
黄溪午果真靠在窗棂上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唐憾儿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忽然黄溪午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妻主,您见过见鹿吗?在我之前。”
唐憾儿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点点头:“拜年的时候才遇见过一次,怎么?”
“听说最初唐家想纳嫡子,可父亲怕见鹿做侧夫委屈,把我塞了过来,您、您有没有后悔过?”黄溪午不但突然说话,还难得的说了这些直白的话,不像之前藏着掖着的,简直叫唐憾儿惊奇了。
“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