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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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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嘉因十几岁就赴法兰西留学, 是以对国故颇为生疏,尚不知曾副参谋长口中的“方启正”是何方神圣,对那场发生在皖南的战役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她心中很想探知原委, 可就连这番探知的欲望也让白小姐觉得有伤自尊,因而她当时就安安静静在人群中站着、一句话也没多问,只看着曾副参谋长眉眼慈祥地招手让徐冰砚到他身边来, 还同他握了手。

    英俊而沉默的男人不知为何竟有那么强烈的存在感, 她当时明明没有在看他,却仿佛能感觉到他正从人群外一步步向她走近,他与曾副参谋长握手时她的余光还看到了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让她恍然想起了此前在沪上的戏楼里他抓住她手臂的那个场景。

    那时也是这双手……她还记得他掌心的热意。

    而他们的靠近终究不能长久, 毕竟曾副参谋长身边永远都缺位置, 有源源不断的上流人士要填上来露脸, 徐冰砚很快就要从众人瞩目的位置上退开。白清嘉在他离开时极快地抬目扫了一眼,却见那位滇地来的季思言季公子在他走出人群后朝他迎了过去,两人相互打了招呼, 竟是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

    白清嘉挑了挑眉,旋即收回了目光。

    而徐隽旋今日既然来了,那就免不了要对拒绝与自己成婚的白小姐进行一番纠缠。

    他此前已听了冯览的劝解, 决意暂且先不把事情捅到长辈们那里去、多少给任性的未婚妻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毕竟还是爱慕她的,也不想她太难堪,只要今日她能服个软对他道歉, 并承诺往后都再不要看其他男人, 那他便能以君子的风度坦然接受她,与她和和美美地签下婚书。

    他心中抱定了美好的畅想,便踱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步子去寻她了, 彼时她正同她嫂子站在一起说话。他想他们要聊的事情总不好被外人听见,于是便打算请她跳舞,等他们在音乐声中光明正大地依偎在一起,想必她的心肠也就能软上几分了。

    可惜在他试图请她之前白小姐已经察觉了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眉头暗暗一皱,心中已经在想法子脱身了。

    她先假装没瞧见这惹人嫌的讨厌鬼,同时眼睛又很快在周围扫视起来,恰碰见那位季公子从她身侧经过,遂深感这是天降的福气,于是同他招了招手,继而玩笑一般地说:“季公子方才不是要请我跳舞?现在我空了,也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致?”

    季思言原本是要去长桌上拿酒给徐冰砚的,他同他好久不见、总归要叙叙旧,却没想到这位骄矜的白大小姐却忽而说要跟他跳舞。季公子颇感意外和不解,然而抬眼一瞧,却同时看见了几步之外一脸怒火的徐隽旋和再远一些正眉头微皱看着这边的徐冰砚,于是直觉自己是卷进了一场难解难分的情爱官司里。

    这么有趣的热闹他怎么能错过?

    “好啊,”季思言扬眉一笑,显出几分痞气,“荣幸之至。”

    季思言季公子是个人精,而且还是个很会跳舞的人精。

    他跳起交谊舞来简直是行云流水,比周遭其他动作笨拙的军官们好上不知多少,更妙在行为规矩讲究礼貌,与白清嘉跳舞时手一直老老实实虚环着她,并未趁机揩油碰上她的肌肤,这帮他从白小姐那里赢得些许难得的好感。

    这少爷……倒跟她二哥有几分相像。

    此判断颇有几分在理,不过季公子可比白二少爷嘴欠,一边跳舞一边还不忘调侃打趣,同白清嘉说:“我原觉得人生得一副漂亮皮囊是顶破天的好事,不料美人也有美人的烦恼——小姐今晚被多少人求着跳舞了?可真是辛苦。”

    说着,手上略用了点劲儿,带着白清嘉转了一个漂亮的舞圈。

    白清嘉可没心思跟他说这些废话,何况方才旋转时她还在无意间瞧见了舞池外徐冰砚的身影,这倒勾起了她些许谈兴,遂不动声色地问:“季公子同徐三少爷是旧识?”

    季思言原以为眼前这位大小姐是打算闷着跳完一整支舞的,此时听她开了尊口打破了尴尬心中真是舒坦,很快便答:“自然,我同他是北洋陆军学堂的同学,一起读过三年书的。”

    同学?

    难怪他们看上去那么熟悉。

    季思言说的北洋陆军学堂想来应当正是光绪二十九年由如今的袁大总统亲自奏请设立的北洋速成武备学堂,当初除在保定公开招选了220余人以外,北京八旗也选送了约30人,其余清廷兵营各有一定数目的官兵被保举进去,至今虽不过十余年历史,可却培养出了一批杰出的将领,如今大多都在军中担任要职。

    “你们军校倒是严苛,要整整三年才能卒业,”白清嘉饶有兴致,“都学些什么?”

    季思言略回想一下,开始解释:“可不是人人都要读三年,也分队分班,譬如第一队的官长班就只需读一年,专习军事学术;我同冰砚是四队洋文班的,要学德日两国文字,这才要花三年工夫,第一年只学普通学科,到第二年才分不同兵科学习。”

    “洋文?”这又是出乎白清嘉预料的一个信息,“你们都通德文和日文么?”

    “哪那么容易?”季思言一笑,“只通一些涉及军事的术语和一些常用语,其他一概不通。”

    这倒也应该,学一门语言可不容易,遑论三年学两门。

    白清嘉点了点头,几句闲聊令她的情绪渐渐松弛起来,眉眼中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又问:“那你们成绩好么?有没有被教员训斥过?”

    季思言一顿,很快回想起当初自己因成绩惨淡而大半夜被拖出去夜训的愁苦光景,嘴上却十分虚假地回了一句“尚可”,未免白小姐再追问,又主动转移了话题,说:“冰砚的课业尤其好,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还是方先生亲口认过的学生,军校里普通科目的教员都教不了他。”

    老实说白清嘉对这一点完全不意外,那个男人个性那样谨笃,一看便是做一事善一事的人,无论专研什么都必定成绩斐然。

    只是……

    “方先生?”她面露疑问,“那是谁?”

    难道也同程故秋一样是在北大教书的先生么?

    季思言听言却挑了挑眉,似乎对她不认识方启正方先生这一点感到十分惊讶,缓一缓又说:“白小姐果然是留洋的人,对国内的人事听得少了——那位是光绪朝的名臣,如今已至耄耋之年,就算袁大总统见了也要敬称一声先生的。”

    白清嘉听言眨了眨眼,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事。

    越在污浊不堪的世道里、出身越显得重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古已有之的陈旧道理。徐冰砚……她虽对他的身世背景知晓得不多,却不难猜到他并非权贵名流之后,这样的出身却能得到方启正那种人物的青睐……想必是困难极了的吧。

    他一定曾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仔细算算,倘若他真是1904年应的科举,那彼时他的年纪应当还不到十七岁,是因为这样才得了方启正的提携么?

    她皱了皱眉,又有些想不通,终于问了季思言一个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既如此得到器重,那徐三少爷当初又为何弃文从武去了军校?”她看着季思言,“你们是同学,应当是晓得的吧。”

    这点她却料错了,季思言并不知道,他虽在军校与徐冰砚交了朋友,可对方却始终沉默寡言、一直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

    他摇头说了句“不知”,并因此很快招致了白小姐不满的撇嘴,那双春色满园的漂亮眼睛仿佛在说: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同学?

    季公子于是感到自己被下了面子,内心遂感一阵狼狈,他咳嗽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于是跟着说话气人:“白小姐倘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他本人,左右他今晚也在、再方便不过——倘若不便当面直说,也可迂回着去同徐二少爷讨教,想来也能得到一个令小姐满意的答复。”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偏偏要提徐隽旋?白小姐生了气,原本还曼妙灵巧的舞步忽而刻意一乱,于是狠狠一脚踩上了季思言的军靴,虽然她本人苗条纤细并无什么斤两,奈何那鞋跟儿却极细,像要把厚重的军靴都一下捅穿似的。

    季公子吃痛,疼得脸都白了,心想美丽的女人果然带刺,连用来跳舞的鞋跟也能扎人,于是也不敢再说气她的话,只勉力忍着脚上的疼痛、尽量自然地跳完了一整支舞。

    音乐结束时白小姐还没消气,抬着下巴几不可见地同他点了个头、勉强算是应付了西洋交谊舞的礼节,随即就一分好脸色也不肯再给,直接扭身走了,绝情的架势让季思言属实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从舞池中离开,转而去寻自己的旧同窗,彼时对方正站在副参谋长官邸的大落地窗畔、婉言谢绝着一位小姐向他暗送的秋波。

    季思言调笑着凑上去,一边随手取了杯红酒递给故友,一边调侃:“怎么,瞧不上人家?”

    徐冰砚未理这句调笑,也不喝酒,转而从侍应生的托盘上换了一杯水,严肃得仿佛当这声色场是军营。

    季思言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打定主意要同他过不去,又戏谑:“也是,那位小姐固然周正,可却远及不上白家那位小姐美丽,你瞧不上也是寻常。”

    这话果然打破了同窗神情的刻板,还引得他紧皱起了眉头,季思言笃定他是要告诫他慎言了,于是当先笑起来,抢白曰:“可别说什么不可能的话来扫兴,我看那位小姐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方才我同她跳了一整支舞,你猜猜看,她一直在问有关谁的事?”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又痞又邪,还和当年在军校时一样没有正形。

    徐冰砚却又有些恍惚起来,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亦微微一动,神思摇摆间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寻找起了那抹美丽的倩影,这并不困难,因为她无论在那里都是那么出挑,很容易就会牵住他人的目光。

    他看到她在灯火璀璨的厅堂中游离,几乎没有男人不在若有若无地觊觎她,其中还有一个上前同她说起话来,不是别人,是他那没有血缘的兄长。

    远远地,他看到她摇头、皱眉,又看到她冷笑、颔首,最后也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跟他一起顺着台阶往二楼走去了。

    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真的好奇小徐和小齐谁学习更好一点了…(是的,已经排除了小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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