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楚妃娘娘的身体亏损太多,时至今日,只能如此……”
听着太医小心慎重的话语,独孤绮揪紧自己的裙摆,眼前阵阵发黑,恍若天塌了般绝望。
卧病在床的楚妃瞧见她失了血色,心中长叹,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含笑道:“太傅是否还在殿外?”
独孤绮愣了愣神,勉强打起精神,讷讷道:“是。”
楚妃无奈:“太傅大人乃三公之一,为太子之师,若是不出意外,未来便是帝师。你我虽是后宫中人,但此时沦落到冷宫里,太傅前来已经是屈尊,你又怎么能让他独自在外站着?”
这一番话将独孤绮心中的悲痛冲散,她慌慌张张的从床边站起,无措道:“那、那母妃,我这就出去……?”
楚妃轻轻点头:“去吧,切记不可对太傅无礼。”
独孤绮心中有数,连连点头,提裙出了宫殿。
殿外,温文尔雅、气质清隽的少年太傅,这会正折起衣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悠哉悠哉的拔着院内杂草。
独孤绮呆滞在原地,视线先是落在对方的肌肤上,被那抹雪白晃花了眼后,才发现对方在做什么,当即惊慌道:“太、太傅大人,这个我来做……”
越渔抓着一把草起身,对她绽开笑:“不是什么大事,公主在旁看着便好。”
她没有问太医的诊断是什么,免得独孤绮想起后又难过,只岔开话题道:“公主这里无人伺候吗?”
独孤绮轻咬红唇,隐约能猜到越渔想说什么,她稍稍迟疑,最终还是吞下嘴边的委屈,既是惶恐不安的不想承太傅太多情,也是自觉自己与母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闹起来没必要,便低声道:“有的,只是她们去忙其他事了,暂时没法回来。”
越渔唔了声。
独孤绮心头一紧,忐忑不已,只觉太傅似乎看穿了她在说谎。
“好吧。”越渔不想逼迫独孤绮,笑了笑道:“既然有人服侍公主与娘娘,臣也就放心了。”
独孤绮松口气,触及越渔包容温和的目光,又不禁心中悸动。
恰在此时,太医背着医箱走出来,面对着越渔拱手,似乎想汇报。
越渔摇头,在他之前开口:“娘娘之事,无需告知于我,至于药材与煎煮方法,写在纸上即可,事后可由公主交给宫女,让她们烹煮。”
太医道:“是,下官明白。”
越渔满意的转头,看向独孤绮:“公主也进殿内,让太医看看吧?”
独孤绮下意识的摇头:“不、不用了。”
越渔耐心的询问:“为什么?公主厌恶太医吗?”
独孤绮急忙摇头,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扛不住越渔的体贴关照,小声道:“我没有……太多银子。”
太医脸颊抽动,及时的低下头,刚准备开口说话,又被越渔截过话头:“无论是诊费亦或药材钱,都由臣来出,公主安心便是。”
独孤绮情绪混乱又复杂,张了张口,没忍住问道:“太傅大人……为何这般看重我?”
有太医在,越渔自然是故计重施,搬出了狗皇帝的名头:“公主乃陛下之女,即便身处冷宫,也是千金之躯,臣既然瞧见,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独孤绮恍然,心中五味杂陈,明悟的同时,还滋生出几分失落与惆怅:“原来如此……”
越渔盯着她不知不觉低下的脑袋,沉吟片刻,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缓的抚摸少女发顶。
独孤绮身体一颤,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怜惜之意,莫名的眼前模糊一片。
“……况且。”越渔柔声道:“我是陛下亲口册封的太傅,既是太子之师,也是你的老师。为人师长,自当庇佑学生于羽翼下,你说是与不是?”
一旁的太医露出了然的神色,瞧见越渔摸独孤绮脑袋,也不再是一副纠结诡异的表情,转而变成钦佩与敬意。
独孤绮满眼都是越渔,没有关注太医,听到越渔笑意盈盈的询问,她动容的开口:“太傅……绮儿多谢太傅!”
越渔柔柔嗯了声,指尖从少女枯黄的发间收回:“去殿内让太医号脉吧,臣在这里等你。”
独孤绮脸颊微红,点头后进入宫内。
她们在里面没待多久,很快便一前一后的出来。
瞧见太医在专注的琢磨着什么,越渔不得不主动问道:“公主的身体如何?”
太医一愣,本能道:“您不是说无需告知……呃,下官多嘴。”
他轻咳一声,认真的开口,说了一堆让越渔左耳进右耳出的话。等他说完,越渔装作沉思的样子,敲了敲系统:【朕的皇家翻译呢?速来!】
系统抽了抽嘴角:【真想让老皇帝听听你刚才的话,赏你一个午时斩首。】
越渔:【别叭叭,速度干活。】
系统翻着白眼,捏着鼻子翻译:【营养不良,手背有划伤。】
越渔:【……他说了那么长一段,总结下来就这几个字?】
系统:【爱信信,不信拉倒。】
越渔:【……】
啧。
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我明白了。”越渔在脑海里瞎浪,面上则一本正经,叮嘱着独孤绮一定要注意三餐,没吃的就拿玉佩去找赵公公要。
另一边的太医将两个人全部看完,这会掏出纸笔,唰唰写下了几张药方,旋即双手递给独孤绮,同时道:“望公主见谅,臣出来匆忙,没有带足药材,待回太医院后,定命人及时送来。”
独孤绮接过药方,感激的对太医道:“多谢太医大人。”
太医惶恐:“臣不敢。”
越渔站在独孤绮身侧,瞥了眼药方上的内容,思索两秒后出声:“太医命人送药材时,可否多添一味?”
太医面露茫然:“太傅大人指的是哪一味?”
越渔浅浅一笑:“猪苓。”
太医摸不着头脑,踯躅着道:“太傅大人,恕下官直言,公主与娘娘服用的药方里,并不需要这一味药材。”
越渔摇头:“不是让她们吃的。”
迎着两个人困惑的眼神,越渔再次抬手,勾起一缕独孤绮枯黄的发丝,轻声道:“猪苓虽是中草药,却也是滋润养发之物,正适合公主使用。”
太医与独孤绮齐齐醒悟。
“太傅大人当真是心细如尘!”太医赞叹着对越渔拱手:“下官身为医者,自愧不如!”
越渔虚虚将他扶起,温和道:“太医自谦了,此事日后便劳烦你多多费心。”
太医连连应声。
旁边的独孤绮半天没说话,失神的盯着越渔的眉眼,目光落在她的一颦一笑间,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如雷鼓。
看病结束,越渔对着呆呆的独孤绮叮嘱了两句话,随后便送太医离开。
将太医送回太医院后,她瞧了眼天色,见现在临近中午,索性回了趟自己的寝宫,让人把午餐放入盒内,令自小服侍原主的大丫鬟带上。
大丫鬟名唤珮茭,是个本性活泼的姑娘,也是唯一随原主进宫的侍女。她是原主的丞相爹亲自安排到原主身边的人,忠心度自是不必多提。
见越渔往偏僻的方向走,珮茭仗着四下无人,好奇的询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冷宫?”
越渔颔首,没有多说。
两人来到冷宫前。
珮茭上前一步,刚敲了两下门,门便被推开,里面随之传出细碎的声音。
“放手!还给我!那是太傅给我的东西!”
“哎呦,公主可别说笑了,像太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给您这么好的一块玉?”
“嬷嬷说得对,我瞧着这应该是公主从太傅身上偷来的吧?公主自小就爱偷东西,怎么长大了还这么手脚不干净?”
“太傅身份尊贵,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骗来了冷宫里。”
“许是公主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将太傅大人给骗来了,你们没瞧见吗?太傅就进来待了一会,马上就走了。”
“这玉佩啊,就放在嬷嬷我这里,公主若是乖觉,嬷嬷也不为难你,可公主若是非要闹,那嬷嬷我只能将玉佩还给太傅大人,也好让太傅知道您都干了什么坏事!”
“咦?嬷嬷您瞧,这里还有两张药方呢。”
“还给我……玉佩给你,把药方还给我!”
“哦?公主这么想要奴婢的东西?那你可得拿点好东西来换,楚妃娘娘曾经那么受宠,如今应该还有——”
“砰。”
踹门声蓦然响起,惊的院内众人打了个哆嗦。
为首的嬷嬷受到惊吓,伸手抚摸心口,大怒的看向门口:“是谁敢在我这儿闹?!”
打开的大门处,一袭黑红官袍的越渔走进来,雌雄莫辨的漂亮脸上罕见的没了笑意,冷冷淡淡的瞥向老嬷嬷:“嬷嬷好大的口气,竟是将整个冷宫都化在自己名下,真是让越某佩服。”
院内一时间死寂,唯独独孤绮眼眶红红的挣扎起来,从小宫女的手中一把抢过药方。
“太、太、太傅大人……”嬷嬷嘴唇发抖,刚喊出称呼,便噗通一声跪下:“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啊太傅大人!是这小杂、不,是六公主偷了您的玉佩,我、我是想帮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膝行向前,畏畏缩缩的抬起玉佩,竭力露出讨好的笑。
越渔居高临下的看她,桃花眼里浮着碎冰:“我不喜欢被弄脏的东西,珮茭。”
珮茭上前一步:“大人。”
越渔:“将这些人带去辛者库,往后你便留在这里,伺候公主与楚妃娘娘。”
珮茭短暂的怔愣几秒,很快道:“是。”
她利落的带着鬼哭狼嚎的嬷嬷离开,小宫女们不敢跑,只能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
待院子里安静下来,越渔来到瑟缩的独孤绮身边,温柔的理顺她被揪乱的头发,柔声道:“对不起,太傅来迟了。”
独孤绮怀中抱着薄薄的两张药方,低垂着头沉默许久,忽然一头撞入越渔怀中,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泪水没一会便洇湿越渔的衣裳。
越渔抬起手,在抱与不抱间犹豫了会,最终含蓄矜持的握住少女的肩头。
独孤绮抽泣了少顷,缓过劲后仓促抬头,离开越渔的怀抱,脸颊上还挂着泪珠,耳尖却已然红透:“太、太傅……”
越渔从袖中抽出丝帕,递给她,体贴的略过了方才的亲密,和颜悦色道:“擦一擦吧。”
独孤绮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她抿着唇,接过丝帕擦拭脸颊,拂过鼻尖时,鬼使神差的闻了闻,意外的闻到淡淡香味。
男人的贴身丝帕都会有香气吗?
……好讲究,她自己都没有。
在她走神的功夫,越渔解开腰间的荷包,放到她面前:“玉佩被弄脏了,我就没想着再要回来给你,这是干净的荷包,上面绣着我的字,你拿着它去找赵公公,效果都是一样的。”
独孤绮迟疑的接过,手指摩挲荷包,辨认出上面的两个字是‘微息’。
越微息。
越渔的字。
她的丞相爹欺君十几年,至今还在瞒天过海,为了提醒她时刻小心,特意从‘慎微’与‘宁息’中挑了两字。
独孤绮不懂这字的用意,如今在心里反复念着,只觉得好听到心痒。
“吱呀。”
解决完事情的珮茭推开门进来,向着越渔与独孤绮行礼。
看到她,独孤绮这才想起越渔方才说的话,连忙道:“太傅,这是您的丫鬟,我与母妃不能要。”
越渔淡淡笑道:“公主身份尊贵,为何不能要?况且……”
她看出独孤绮性格倔强,便放软了语气:“正是因为珮茭自小在我身边服侍,我对她知根知底,方才放心将她放在公主身边。若公主不愿意,臣日后少不得要时常担忧公主,公主乐意见臣寝食难安吗?”
独孤绮脑袋一嗡,耳尖的热度蔓延到脸颊。
想到越渔会时刻念着她,她竟然有一瞬间……感到了满足。
独孤绮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急忙摇头,仿佛要将那个羞于见人的念头甩走:“不、我不能让太傅忧心……”
越渔莞尔一笑,看向珮茭。
珮茭抬步来到独孤绮身后,屈身行礼:“珮茭见过公主。”
独孤绮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低道:“嗯。”
越渔面露欣慰,嘱咐了珮茭两句,继而安心的让她们独自相处,自己转身离开——事实上,她这次将珮茭带过来,本来就想让珮茭跟着独孤绮,如今计划通,自然也就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
回到自己寝宫后,越渔开始忙碌。
她能当上太傅,其中固然有丞相爹的助力,也有原主自己学识渊博的原因。
为了不在外面露馅,她得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万万不能引起别人、尤其是老皇帝与太子的怀疑。
之后几日里,越渔披着温润如玉的人设,做着与往常无异的事情。
期间太子曾在课前、笑眯眯的询问过冷宫的近况,越渔照旧搬出‘陛下血脉不可辱’的旗号,不过太子似乎没有全信,更愿意把这当做是他心地仁善的表现。
一晃半月过去,越渔这日在殿内练笔时,意外瞧见珮茭回来。
她将笔搁置在砚台上,蹙眉问道:“公主那边出事了?”
珮茭犹豫着开口:“公主近几日似乎身体不适,脸色惨白的毫无血色,白日里侍奉娘娘力不从心,夜里也会发出痛苦的动静……我原想请示公主,召太医前来号脉,但公主十分抵触。”
越渔听得困惑,沉吟片刻后,没有立即去叫太医,而是拂袖抬步,向着冷宫走去。
短短十几天没来,破败的院内已经变了个样,不仅杂草被处理干净,就连门上桌上都擦拭的一尘不染。
越渔在心中赞叹着珮茭的能力,目光一转,陡然发现独孤绮晕倒在侧殿门口。
她心头一跳,连忙上前,与珮茭一起把独孤绮抱到侧殿的床上。
人都已经晕了,眼下便不是再考虑隐情这种事的情况,越渔吩咐珮茭,让对方迅速去找太医,自己则摸摸独孤绮的脸。
少女的肌肤冰冰凉凉,额头还冒着冷汗,唇色极为浅淡。
越渔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给她擦拭汗水,努力的用体温来温暖她。
独孤绮似有所觉,迷迷糊糊中说出细碎的梦话,眉头不知不觉的皱起,手也摸向校服。
越渔下意识看去,目光落点在小腹上,余光却瞥到一抹殷红。
她愣了愣,瞧见独孤绮的手还在锲而不舍的摸肚子,心中不由浮现一个猜测:【独孤绮,她该不会是……痛经吧?】
系统撇撇嘴,嫌弃道:【你才发现?冷宫里常年避阳,阴气寒气重,独孤绮在这生活这么多年,不小腹坠痛才奇怪吧?”
越渔语塞:【还真是啊……】
她心中无奈,看着少女的眼神里也泛起怜惜,原本伸向少女额头的手,转而跟着转到对方的小腹。
隔着单薄的衣裳,越渔的掌心如同一团火炉,温热的仿佛小太阳。
她耐心细致着活动手掌,在独孤绮的小腹间顺时针转动,一遍又一遍的摩擦着,想要让独孤绮好受些。
在她的努力下,独孤绮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减少了痛苦的神色。
越渔正放松心神,独孤绮的睫毛忽然颤动,旋即缓缓的掀起眼皮,恍惚迷蒙的看向越渔。
越渔看看自己越界的手,又看看还没清醒的独孤绮,最终轻咳一声,摆着正人君子的温柔脸,缓缓道:“公主可好受一些?此地并无外人,若公主不介意,臣便为公主多揉一会。”
独孤绮呆呆的,好一会没说话,等到意识回笼后,她倏忽睁大眼,从脸颊红到脖子:“太、太傅!”
越渔被她拔高的声音吓一跳,自己本身也心虚着,连忙想要缩回手。
独孤绮的身体快过脑子,在自己没转过弯前,先一步抓住了她手腕。
越渔愣了愣,茫然:“嗯?”
独孤绮的眼神渐渐清明,她盯着越渔的手,轻轻咬唇,最终慢慢的将越渔的掌心放回自己的小腹。
温暖从腹部传来,如同火把驱散黑夜、太阳温暖四季,独孤绮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再揉一会。”
越渔心头发软,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好似怕吓到她一般,低缓道:“好。”
房间里静悄悄的,却不让人尴尬,独孤绮依偎在越渔怀中,好似拼命汲取养分的植物,攀附着她收紧枝条,恨不得将她独自占据。
越渔纵容着她的行为,哪怕被她瘦骨如柴的身躯硌的疼,也没有半点推开她的意思。
两人正温存间,门外响起珮茭的声音:“大人,太医来了。”
越渔瞥了眼独孤绮被弄脏的裙子,伸手掀起一旁的被褥,将她盖好后,才抬步来到殿外,看着熟悉的太医颔首。
太医拱手行礼,而后背着医箱,匆匆进入殿中。没过多久,太医将珮茭叫进去,似乎叮嘱着什么,好一会才出来,对越渔委婉道:“公主没有大事,只是体内寒气太甚,身体有些吃不消,于日后繁衍子嗣隐有忧患。”
越渔蹙眉:“子嗣的事不重要,公主的身体最为要紧,你且再写个药方,从现在开始调养公主的身子。”
太医应下。
她们没有在院中说话,而是一直站在殿前,故而殿内的独孤绮,理所当然的听到了越渔的话语。
她心下怔怔,眼中失神,用着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子嗣……不重要?”
自古以来,传宗接代、繁衍香火,都是绝大多数人认可并看重的观点,即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当妻子生不出孩子时,丈夫也会有很大的几率去纳几个妾室。
而太傅……相貌俊美,年轻温雅的太傅,却完全不在意她能不能孕育子嗣,一心关心她的身体……
独孤绮放在被子下的手悄然攥紧,心跳快的不可思议,眼前晕眩的厉害,但又不是身体不适,而是一种……被巨大的幸福包裹住的感觉,飘飘然的如同置身梦里。
她按捺住心口,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可甜蜜感流淌在她的心间,使她沉醉在被人关心、被人爱着的美满中。
她像是身处在沼泽里。
不挣扎是慢性死亡,而挣扎……只会让她沦陷的更快。
“微息。”
这天午后,越渔被丞相爹叫回丞相府,在书房里,丞相爹唤着她的字,慢慢道:“听闻你这段时日,常常流连于冷宫中。”
越渔点头,坦然道:“是。”
丞相爹扬眉:“你想为楚妃娘娘洗清当年的冤屈?还是想利用六公主?”
越渔斟酌道:“两者皆有。”
丞相爹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将你的目的说来听听。”
越渔沉吟道:“当今陛下曾经十分宠爱楚妃娘娘,甚至一度想将她封为皇后,巫毒事件发生在封后诏书发布之前,而自那之后,后位便空悬至今,再无一人有此殊荣。”
“倘若这是因为陛下对楚妃娘娘念念不忘,那么娘娘的罪名一旦洗清,陛下这些年的压抑与愧疚就会彻底占据他的内心,届时,只要是楚妃娘娘想要的,不管陛下有或没有,都会竭尽全力的给她。”
越渔深深的看着丞相爹:“瞒天过海能不能瞒一辈子,爹和我都不知道。但如果这一步赌对了,我们越家纵使事发,也不至于满门抄斩。”
原主女扮男装多年,原因也早就模糊,没必要提及,她们现在最该注意的,就是这件事能瞒多久、瞒不住后又该怎么办。
丞相爹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着越渔的话。
越渔知道他会答应,因为这些话全是她根据丞相的脾气编出来的借口。
果不其然,没让她等待太久,丞相便摸着胡须,开口道:“楚妃娘娘久居后宫,复位后能不能如你所说般重获恩宠,实在是件难以预料的事情,但……与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帮她洗清冤屈倒是件简单的事情,以小博大……此事可行。”
时隔这么多年,再想纠察当年的线索,对普通人来说肯定难上加难。然而越渔如今身居高位,爹又是当朝老丞相,真要用心追查,那自然是小事一桩。
越渔心中高兴,一想到独孤绮知道后开心的样子,更是快乐加倍。
从书房离开后,越渔兴冲冲的回宫,在去冷宫的路上,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女主未来是要当女帝的,万一她这边太努力,而女主的能力还没跟上来,狗皇帝考教后对女主失望,使得女皇路就此泡汤了怎么办?
越渔越想越发愁,索性回到自己寝宫,挑了一堆书籍,抱着悠悠晃晃的来到冷宫里。
堆高的书挡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她更没想到,前几日还空荡荡的院子里,此时正横放着几条木枝,故而走到中途,她就不幸的被绊倒,书本飞到空中,最终砸到她身上。
独孤绮听到动静,匆忙出来,一眼就看到她被书包围,不知所措。
说实话……有点可爱。
独孤绮心头发痒,勉强忍住上扬的唇角,来到越渔身边帮忙捡书。
“麻烦公主了。”越渔的发髻被书砸歪,漂亮的脸上带着无奈:“还好院子里没有池塘,不然这些书可就要毁了。”
独孤绮将书叠放,轻声问道:“这些书都很重要吗?”
越渔爽快的点头,对她含笑道:“因为是给公主学习的,所以非常、非常重要。”
她强调似的重复着字句,落在独孤绮耳中,只觉她这样子,简直可爱到犯规。
独孤绮努力压抑加快的心跳,忐忑的问:“太傅要教导我学习?我身处冷宫,又是女子……”
越渔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道:“你想学吗?”
独孤绮怔住,红唇张张合合,最后低下头,声若蚊蝇道:“想。”
越渔绽开笑:“那就学。”
独孤绮情不自禁的揪住心口前的衣裳,指尖用力到发白,却依旧无法阻止自己喜悦到快要爆炸的心脏。
她眼眶涨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徒劳的吐出几个字:“……谢谢太傅。”
越渔从地上起来,乌发垂在雪白的脸侧,发髻歪歪扭扭,对她莞尔道:“现在谢的太早了。”
独孤绮困惑:“?”
为了好好培养自家老婆,越渔花费了十二分的精力,比教导太子更用心的准备教材,并天天给独孤绮布置作业。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半年过去,丞相爹为楚妃洗清冤屈的暗查已经收尾,不日便能整理着上报皇帝。
而冷宫里,经过珮茭的手段,独孤绮与楚妃每日都能吃上温热正常的饭菜,喝着煎煮的药,脸上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好。
瞧着半年前瘦巴巴的小女孩,如今变成比自己还高的少女,越渔在今日讲课时,表情不禁复杂。
独孤绮听她声音变弱,疑惑的抬头:“太傅?”
越渔:“嗯……”
独孤绮看出她在走神,眼中不由掠过笑意,索性搁置笔墨,眼也不眨的回视她。
越渔发呆的时候,视线看似落在某一物上,实则眼神是空洞的,心思更是不知道飘到哪里。
而独孤绮盯着她时,眼神如同画笔,在描摹着越渔的眉眼,仿佛正在心里绘画她的一颦一笑。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越渔不由浑身毛毛的,被迫回到现实,愣神道:“刚刚说到哪了?”
独孤绮乖巧回答,看起来再老实不过。
上午的课程上完,越渔布下作业,随即一路出宫,回到丞相府。
她的丞相爹早就下朝,此时却重新穿上朝服,赫然是打算入宫一趟。
越渔知道此事对于独孤绮的重要性,也没办法在一旁静静等着,故而直接坐上马车,与丞相一同前去宫中。
冷宫位置偏僻,也鲜有宫人在此闲聊,加上越渔此前特意叮嘱过珮茭,是以半月之后,皇帝亲自来到冷宫,欲要接楚妃回去时,独孤绮与楚妃都是懵逼的。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的住进华美的临华殿,僵着笑脸承受了一波皇帝迟来的父爱。
等皇帝依依不舍的送来楚妃、离开宫殿后,珮茭这才支开其余宫人,将越渔与丞相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两人。
楚妃听得怔怔,眼眶发红,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一时间泣不成声。
独孤绮努力抱着她,自己也红了眼尾,心中诸多情绪炸开,复杂的让她哑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们在内殿哭了半晌,勉强收拾好心情后,楚妃身体不济,沉沉睡去,独孤绮则匆忙找到珮茭,揪着自己的裙摆,忐忑的问:“太傅呢?太傅如今……身在何处?”
这倒是问到珮茭的盲点上,她不确定道:“应该在寝宫里?”
独孤绮当即抬步,向着越渔寝宫跑去,珮茭想跟着,结果没追上。
瞧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珮茭后知后觉的怔住——她家小姐对外一直是男子身份,公主这么不顾一切的去闯男子寝宫,不会是看上她家小姐了吧?
阿这、这可不行啊!
独孤绮不知道珮茭在裂开,也浑然忘了男女有别这件事,她一心想去找越渔,想要感谢他、对他倾诉自己的欢喜、将心脏里翻滚发烫的情绪尽数倾泻出去。
但在跑到一半时,她就怔怔的停在原地。
眼前是蔷薇园,里面盛放的蔷薇已经凋谢,但在这片荒芜中,一袭黑红官袍的少年站在其中,与独孤绮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太傅……”
独孤绮喃喃出声,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全部堵在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声音随风飘荡,越渔听到时还以为是错觉,回头看见是她,不由微微讶异,旋即又了然一笑:“你也是想来回顾我们的初遇?”
独孤绮缓慢的走到她身边,踯躅少顷,点点头。
越渔眼神柔和,凝视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有了点肉的脸颊,没有伤痕的脖颈手臂,最终垂眸轻叹:“时间过得好快啊。”
一眨眼,就到了她该扮演黑月光的时刻……
独孤绮似有所觉,咬唇问道:“太傅……在想什么?”
越渔坦然道:“在想以后。”
独孤绮心脏砰砰跳,喉咙收紧,艰难的问道:“太傅规划的未来里,有我吗?”
越渔沉默不语。
独孤绮的心忽然缓缓下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上她的脑海,她指尖冰凉,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太傅的笑、再也不能与太傅说话,她霎时无法忍受的抓住越渔的衣袖,眼眶红红道:“太傅!我……我心悦你!”
越渔眨了眨眼:“嗯。”
独孤绮僵住,心中混乱不已,少女的羞涩被迷茫惶恐压过,以至于她的话音都轻轻颤抖:“太傅不相信吗?还是太傅在拒绝我?我是真的……真的爱慕太傅!”
越渔发现她误会了,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欢我,很喜欢我。”
在她们遇见、不,还没遇见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会爱上她。
因为她们对彼此的爱意,历经几个世界也不会散去。
越渔抬手,轻柔的用指腹拭去独孤绮流下的眼泪,盯着那抹湿意看了许久后,她睫毛低垂,轻声道:“但那只是你的错觉,你将对我的尊敬、感激、仰慕混杂在一起,误以为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意……”
“不!”独孤绮豁然出声,定定的注视越渔,语气难得的强硬与肯定:“不是敬重!我能看得清自己的心,我对你……是发自内心的渴求!”
越渔轻轻叹息。
独孤绮顿时着急的拽住她,执拗的重复:“是真的,太傅,你相信我、我是真的——”
“独孤绮。”越渔冷不丁的打断她,声音柔和如三月春风,眼中盈着的笑意仿若在看自己的爱人,但她吐出的话语,却好似世上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割着独孤绮凉下来的血肉:“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拒绝一个人的理由有千百种,而其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不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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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_(:3」∠)_
由于不经常看评论,埋头写文,忘了跟你们说进度了~
没错,这是最后一个世界啦,大概在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完结!
写这一本的状态实在波动太大,也不太稳定,其实感觉能写的好一点的,但是还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没能做到。
原本是不打算再写文了,因为游戏太好玩了(划掉),连着写太耗费脑子了,所以短期内是真的没打算再动笔,以后要是还有机会或者开文的欲望,应该也会存稿后再发,连载容易受到我当天的状态的影响,感觉还是存稿更适合我这种人(。)
真的感谢一直陪到现在的小天使们,如果还有下次,希望我能写出更可爱的崽崽,给你们带来一些发自内心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