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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今生前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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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御之往天阁走去,衣袂翻飞, 气质若芝兰玉树。

    陈虚跟在他后面嘀咕:“你什么时候在乎过面子, 不过这件事传到凤栖山, 凤矜倒是气的够呛。”

    裴御之低声笑一下, 淡道:“和我扯上关系,他还觉得他亏了?”

    “不不不, 绝对是你亏了,你亏大了。”陈虚翻个白眼, 说:“我可真好奇你以后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同时心中诅咒道, 最好你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你, 那可太欢喜了。

    到时他啥事也不干,就搬个凳子到天堑峰门口坐着,成天嗑瓜子看戏。

    裴御之抬头望了眼明月,清冷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其实,我也很好奇。”

    不止他好奇, 修真界很多人也好奇。

    这位云霄生性淡漠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 最后会和谁度过余生。

    但了解他本性的陈虚很有远见:“你估计得好奇一辈子了。”屁的高岭之花,又狗又恶劣, 娶谁谁倒霉。

    裴御之无所谓笑笑。

    他们入了天阁, 万卷诗书飞扬在空中。

    陈虚说:“你上次不是来问过返璞归真的事吗。没什么结果,现在还来问什么。”

    裴御之道:“来打探敌情。”

    陈虚:“???”

    裴御之坐下, 慵懒风流像个人间贵公子, “哦,我开玩笑的。”

    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他的手指点在一张纸上, 认真看过,漆黑如古潭的眼眸掠过一丝深意:“或许,我该去一回经天院了。”

    陈虚下意识说:“去干嘛,去讨打?”

    裴御之偏头,眼珠子浸了水般清冷,认真地:“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他之后也确实去了经天院一遭。经天院秋季枫叶灿灿,金黄色铺成一条烂漫的路。云霄师祖是瘦弱少年模样,青灰白三色的眼眸却露出看破万物的深刻和沧桑。

    他声音很好听,介于青年少年之间:“你大概是我见过的,破苍生耽误时间最久的。”

    裴御之面有困惑:“可能,我应该先破元婴?”

    云霄师祖点了点头,而后说:“你破元婴失败时,我在经天院和你师尊都知道。“”

    “对修士而言,元婴是最根本的分水岭,我破了化神都不敢轻易去指点你。当初希望你不要操之过急,才叫你修习剑意,但可能使得其反了。现在你师尊已经回云霄了,那边的事你暂时可以放下。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人间好好游历游历,等顿悟的契机。”

    裴御之点头:“是。”

    秋日的风微燥,午后的光却是微凉的。

    裴景跟在少年裴御之后面,皱眉想:所以这一世的他,没有被天道注入天魔之气吗?

    行在人间,天南地北。

    真正让他破元婴的转机,出现在释迦寺。

    他走了很多地方了,一路斩妖除魔,剑上的亡魂成百上千,衣衫却依旧洁白如雪。

    悟生那时也破了初莲境,周身的气质越发通透明朗。

    见好友拜访,唇噙笑意相迎。

    木鱼声袅袅,浮屠塔顶逸出青烟。

    摘下掩人耳目的斗笠,裴御之站在寺门前,四顾一笑:“你这还真是佛门净地,我这一上来,一个活物都不曾看见。”

    悟生笑着摇头,视线隔着白绫依旧清明说:“几百年不见,你身上的杀气倒是越发重了。”

    裴御之抖落衣上的叶,散漫道:“也没,就是刚刚端了个魔窝,沾染了点血腥之气而已。”

    悟生揶揄说:“看来你去过的地方不少,有没有见到另三人。”

    裴御之说:“见是见了,不过过程不是怎么友好。”

    “我在瀛洲被一个老妖婆看上,她要和我结为道侣,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只能躲到了虞青莲那里。谁料那妖婆辈分挺高,居然是虞青莲的一个姑姑。看到我在虞青莲身边,气了一宿后,不知是不是气坏了脑子,竟想着撮合我和虞青莲,非要把我留下来。还说,云霞瀛洲永结秦晋之好,就在我们这一辈了。”

    “这算什么?果然,长得帅的人烦恼都是莫名其妙的。”

    悟生忍俊不禁。

    想起鸡飞狗跳的瀛洲之行,雪衣剑修眉眼也露出一丝苦闷:“当时我很惊讶,虞青莲可能比我更崩溃。在几乎全瀛洲都要知道这门婚事,她清白不保时,终于我和她合手瞒过那群长辈,逃了出去。好险,差点婚书都要送到经天院了。瀛洲真可怕,那里的女人如狼似虎。我再也不去了。”

    悟生听完说:“怕是青莲损失更大。”

    裴御之笑出声:“可别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全天下的女修,谁的损失大?”

    悟生扶额,哭笑不得。

    裴御之道:“凤栖山我也去了一遭。恰好赶上百鸟朝凤的时候,传说倒是没错,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那时万鸟朝宗,枫红如火,很美。但不知道秋季是不是他们求偶的季节,反正我在上山的一路,所见苟合的鸟挺多。”

    “可真伤风败俗。我猜是凤矜开始掌权了,百姓们民不聊生颓废度日,在只能靠原始的情爱来麻痹自我。”

    悟生一个出家人听他说这些,真是无奈又好笑:“行了,打住。你在山上没见到凤矜吗?”

    裴御之:“见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悟生来了点兴趣:“什么?”

    “他在选妃。”

    悟生都愣住了。

    裴御之:“千姿百态的美人足足跪了一整殿,长老们怕他不好选择,还要他全部先收入宫。我远看着,凤矜的脸色精彩极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悟生叹息道道:“依他的性子,这倒是为难他了。”

    “是啊,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美人不要江山。那么娘的爱情观,是真的为难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悟生道:“你看到了他那么狼狈的一面,他应该是不会欢迎你的。”

    裴御之漫不经心说:“没想过要他欢迎。他欢迎我才是灾难。”

    悟生问:“那鬼域呢。”

    裴御之咳了声,道:“我没能进鬼域。我我在去之前,先给寂无端备了份礼物,就人间地上随便买的美人图,他不是爱琴棋书画诗酒花吗——那画上的美人簪花抚琴,完全符合他那附庸风雅的审美。我以为他会喜欢,结果,没想到那画上居然寄生了个恶鬼,听说差点把寂无端吓昏了。”

    “你能想象吗——寂无端下令给十殿长老,封锁我入城的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鬼域屠城的呢。”

    顿了顿,给出结论:“他是真的狗。”

    悟生:“”

    你什么时候能反思一下自己?

    释迦寺的晚钟响起。

    说了一路见闻,也有些累了,裴御之手指接一片落叶,停了下,侧头笑起来:“悟生,我觉得我快破元婴了,应该就在这几日。”

    悟生也露出微笑之色:“恭喜。”

    裴御之抬头,眉眼含笑看夕阳晚霞落枝头,淡淡说:“所以下一次天榜第一,还会是我。”

    悟生饶有兴趣:“那我等着啊。”

    裴景坐在树上,往下看。

    看着悟生,看着裴御之。

    看着这段截然不同的经历,看着那个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少年。

    低头,心中轻声喊他的名字:“裴御之,裴御之”一声一声,最后道:“楚君誉。”

    你是怎么变成楚君誉的呢,一身光芒被血洗过,眼中再无灼灼光彩。

    裴御之回到了云霄。

    簌簌雪落天地,这一年的第一场初雪,伴随着惊雷夜雨。离奇诡异的天气,把一切都压抑得深沉。裴景有些担忧,心提到嗓子口,甚至已经猜想到了不好的事。

    天堑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出,混杂草木的香,辗转出冰冷阴凉的味道。

    归来的白衣青年霍然抬头,眼中的光如剑如刀,穿过黑夜,直直望向了主殿的方向。

    他拾级而上,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直到站到天堑主殿前,看着血迹蜿蜒从石阶上。

    混着雨水一层一层流下。

    惊雷一闪,电如银蛇,照得青年的脸,一瞬间煞白。

    主殿里,天涯道人元婴散尽,丹田出了一个大口,血不断流了出来。在他不远处,崩溃地跪坐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少年,少年双手都是血,嘴角也是血,目光却是茫然的。

    天涯道人眼中是浓浓的悲痛之色,仙风道骨的云霄掌门此刻神色愤怒之下是更深的哀痛,感觉生命在一寸一寸散去。声音都在颤抖:“你终究还是觉醒了”

    季无忧头痛欲裂,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

    天涯道人气息虚弱,苦笑一声:“我以为你破不了筑基,是灵脉堵塞,想帮你疏通灵脉。没想到你身负天魔血脉,人类的修炼之术,对你根本没用。”

    季无忧再退:“不,不是我。”

    天涯道人咳出一丝血来,断断续续说:“你注定需要以血修道,生而为恶。我当初,就该阻止御之怪我,怪我”

    季无忧退无可退,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吼叫出声:“啊——!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天涯道人目光冷冽又厌恶,在完全不设防下遭季无忧体内天魔之力反噬,元婴顷刻撕裂。剧痛之后,他明白,天魔之子,还是觉醒了。

    这是个祸害,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外面一无所知的徒弟。天涯道人胸口一痛,唇角流出血来,目光哀怜:“当初你师尊顶着所有长老反对的意见将你收入门下,你今日却做出这种事来。”

    “外人传言,你会成为他的耻辱。我现在只怕,你从此会成为他的心魔。”

    他手指撑地,慢慢站起身来,宽大的道袍染血,元婴修士的威压覆盖整座宫殿。天涯到人胸腔的愤怒逐渐冰冷,一字一句说:“我今日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你的师尊,不该有你这样的孽徒!”

    季无忧手指在颤抖,外面的雨特别大,吹拂到他的脸上,彻骨寒冷。

    少年的眼睛充血,迷茫的神色僵硬。很久,扭曲成了一个有点天真又有点狰狞的表情。

    他喃喃,然后越说越激动:“你想杀了我,我怎么能让你杀了我,我要变强,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他声音颤抖:“你说的没错,师尊还没回来,师尊还没有回来——”

    他猛地抬头,眼白处一层紫黑色的纹路,神经病一样笑:“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杀了你他也不知道。”

    “你现在元婴已经没了,就是个废人。我把你杀了埋了,谁也不知道。哈哈哈哈,谁也不知道!”

    天涯道人苍老的脸上涌出一丝愤怒,往前,用最后的灵力御剑直刺季无忧身上。

    “冥顽不灵,季无忧,你——”

    但是他的话止在口中。

    疯狂的季无忧身上爆发出一道惊天动地青黑色的光,呼啸成为一张嘴,吞噬万物,将他的剑生生粉碎。

    同时,天涯道人感觉眼前一黑,胸口剧痛。

    低头竟然是一只手,穿破他的胸膛,掏出了一颗心脏来。

    季无忧捏着那颗心脏,神志全无,喃喃:“是你非要过来的,你要过来探我丹田,你要过来毁我丹田——是你非要过来的!”

    天涯道人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吼叫,眉发皆白,惊愣很久,惊怒悲恨都散尽。

    剑意苍生,修至元婴,对生死早已看淡。

    鲜血直流,在最后死的时候,云霄掌门只有担忧

    他的御之,他最骄傲明亮意气风发的弟子或许有了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坎。

    天涯道人彻底死了。

    季无忧也跌在了地上,他脑子里全是杀意,肚子里饥饿感蔓延上,他手指颤抖捧着那颗心脏。然后神志全无,咬了一口。血溅满口腔,他却有一种冲到头皮的释然和爽快。一直突破不了的筑基期屏障,在某一刻破碎。

    季无忧的慌乱很快被狂喜所覆盖。

    这时,他听到了他这一生再也不会那般惧怕和惊恐的声音。

    混杂在有雪的夜里,血气诡谲,黑云盘旋的天。身后的人嗓音沙哑,没有半分平时的疏离冷淡,每一个字都如生锈剑切割。

    “季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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