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奥古斯都8
送完草药,李希努斯离开利维家,返回新主人同样位于帕拉丁山的宅邸。
小主人今年十六岁,与前任执政官菲利普斯同住一个屋檐下。
菲利普斯是屋大维的继父,在元老院地位很高,人脉极广,同时做事又极为谨慎,在斗争中不轻易站队。
他娶了阿提亚——凯撒的外甥女,同时将自己与前妻的女儿嫁给了小加图。
李希努斯想了想,还是打算将自己的行踪如实汇报。他询问了走廊里的奴隶,才知道主人刚刚沐浴涂油完毕。
男人通报一声,走进房间。少年正专注于案前的工作,仿佛根本没看见新手下。
桌上立了一盏小油灯,灯旁边是几张串起来的木制书板,屋大维正在草拟战车比赛的准备事项。
三日后的凯旋式将持续十天,随后,罗马将迎来一系列盛大的庆典。他前段时间生了重病,没能参加阿菲利加战役。
尽管如此,舅公凯撒依旧打算给他颁发军功奖,还安排他进了祭司团,命他策划一场体育竞技。
李希努斯观察着小主人,发现对方下笔很流畅,笔尖在蜡面上留下极为简洁的痕迹。倘若不小心写错了什么,他并不会多花工夫将字母涂平,而是直接用整齐的横线划去,将正确的语句写在旁边。
左边摆着一个小碟,里面堆了银褐色的鱼干,最大的那只还没有食指指节长。屋大维似乎非常喜欢吃小鱼干,每写完一行字,他就会伸出左手,拣一只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李希努斯立在门口,想等小主人嘴里没食物时再进行汇报。
可他吃得实在太慢了!好不容易吃完第一只小鱼干,第二只又被拿起来了,就这样,第三只,第四只书板写满换了第三块,他嘴里却一直没闲着。
男人盯着摇晃的灯火,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块海绵,吸饱了困意,越来越重,快要把脖子压垮了。
他目光从灯芯飘到了少年身上。
屋大维坐在一张榻上,腿部从上到下裹着厚布。他发色比大多数罗马人浅,火光下犹如流动的金。
尽管小主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可李希努斯发觉,对方每时每刻都异常美丽。
听说尤利乌斯一族是维纳斯的后代,也许其他成员的容貌都配不上这个传说,除了这位十六岁男孩。不过,于其说他是神的后代,不如说他就是神明本身。
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屋大维终于抬头望向门边的人,眼睛中的蓝色并不像爱琴海那样纯粹,而是带了一丝浅浅的灰。
那是薄暮的海面,深秋的天空,凛冬的寒冰。
夜风拨动火苗,一抹金色闯进那片复杂的蓝,宛如冉冉升起的骄阳,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神圣之感。
“让你久等,实在抱歉,”他嘴上这样说,仿佛心里真的有感到内疚,“你之前去了哪里?我让狄奥梅德斯去找你,他跑了好久都没找到。”
“小主人,请您允许我汇报行踪,”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挺直了腰板,“刚刚我去了德鲁苏斯家,为小德鲁苏斯送了救命的草药。”
“这是他的姐姐赠予的珠宝,我不敢私藏,正准备把它交给您。”他捧起紫水晶项链,低头走了几步,将它放在主人桌上。
二人之间只剩下沉默,少年没有拿起价值连城的项链,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他似乎很怕冷,将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
屋大维始终未发话,李希努斯因为心虚也没好意思说话。毕竟小主人帮他摆脱了奴隶身份,下午还特意带他办好了一切手续。
而他自己呢?晚上就为了德鲁苏斯家赴汤蹈火,还收了利维娅的珠宝,会不会被对方认为是背叛?
“利维娅·德鲁苏拉?”过了好一会儿,盖乌斯·屋大维似是终于回忆起这家人错综复杂的血脉关系,“她父亲来自克劳狄乌斯·尼禄一族,名义上的祖父还是声名赫赫的保民官,他的遇刺直接引发了同盟者战争。”
“我为她弟弟找草药,只是为了报恩,请您原谅我没有征求您的同意。”李希努斯仍不忘表示忠心。
“知恩图报是美德,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少年诚恳而温和,话语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你当然可以收下报酬,不过,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如果是我,我会把珠宝还回去。”
“毕竟,她血统很高贵,来自两个辉煌的家族。”
紫水晶宛如神的眼眸,在灯火下闪动着神秘的辉光。
男人将项链重新收进袋里。
男孩从榻上起身,两三个奴隶走进房门,协助他脱下衣服。
李希努斯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其实,最近天气并不冷,大多数人都只套一件丘尼卡,风大的时候披一件带帽子的斗篷出门。
可小主人好像非常怕冷,他脱下外面那件塔兰托羊毛的丘尼卡,里面还穿了两件丘尼卡,中间还夹着一件背心。
屋大维脱下鞋,平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四周的壁画。
“你会希腊语吗?”他突然出声问道。
“不会。”
“真遗憾,那我只能叫狄奥梅德斯来读诗了。”
“我可以学。”
“不需要为了我去多学一件没用的东西,”少年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火光下的长睫宛如流星的拖尾,“我自己也写不出像样的希腊语句子。”
狄奥梅德斯是一位十四五岁的男奴。
屋大维允许对方搬来椅子坐在床头,为自己朗读希腊旧喜剧里的诗歌。
云层遮住了月亮,帕拉丁山的主人们不约而同进入梦乡,布鲁图斯宅邸的某个小房间依旧没有熄灯。
对于塞尔维利亚的儿子布鲁图斯,以及他的妹夫卡西乌斯来说,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