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永远的奥古斯都63
第二日一早, 利维娅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刚用完早餐，负责通报的兵士走进帐内，将一位年轻人引见给她。
“奥卢斯·科涅利乌斯·法吉塔？最近日子过得如何？与阿格里帕他们相处得可好？”拜访者正是她前段时间向屋大维推荐的人选。
提到近况, 奥卢斯很是羞愧，别说是他，就连萨尔维蒂努斯的光芒都被阿格里帕掩盖了。
军中从来不缺像他这样身材高大的士兵, 人人都渴望建功立业，卯足了劲杀敌，他的存在不过是黄金首饰上一块不起眼的雕花。
“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德鲁苏斯, ”大个子奥卢斯垂下头颅，眸中光辉尽数熄灭，“这次前来，大概是见你的最后一面。这次攻城战，我必须拼尽全力争夺功勋，哪怕身死，我也”
“别张口闭口就是死，别把自己逼到绝路，你还年轻, 你母亲在家里等你回去。我推荐你, 也并非让你一定要立下什么战功，”利维娅让他放宽心, “未来还有更多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可奥卢斯·科涅利乌斯并不愿意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心情依旧低落不已。
女孩送他出了营帐，在卢瑞娜的帮助下，她换上一身军士的装束, 骑着白马跟随大部队离开。
她惊讶地发现，不过是一夜的工夫，凯撒的士兵居然已经围绕科尔多瓦城建造了七个军营。
为了防止西班牙其他地区急招的军队赶来支援或是干扰后勤，大统领命令下属砍光周边树木，着手准备建造工事——修筑石墙与塔楼，彻底封/锁城池。
西班牙的太阳宛如一条撒欢的大犬，热情到令人难以忍受。四分之一个钟点过后，顶着刺眼的阳光，凯撒整肃大军，列阵于科尔多瓦城前。
利维娅骑一匹白马，屋大维骑一匹黑马，二人并肩立在将领身后，静待敌军回应。
共和派军队龟缩在城墙之内，根本没打算硬碰硬，反正城里的粮食还能撑几个月。所有城门尽数紧闭，民众被士兵驱赶回家，不敢上街。
城外军队宛如一张望不见尽头的麻网，鹰旗华丽而
威风，短剑的尖刃反射出骇人的寒光。红袍、长盾、锁甲、标枪、高墙、顽固的敌人跟随大统领征战过高卢的军团很熟悉这样的场景。
所有老兵都记得，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将高卢人封/锁于长墙内数月。
城里粮草耗尽，维钦托利将不能作战的妇孺撵出城门，期望罗马军队至少能保留一点善心，至少打开一部分封/锁，放难民出去，自己正好借机带兵突出重围，与其他部落的援军里应外合。
可罗马人的同情心向来只肯施舍给本族公民。
那群妇女孩童活活饿死在城墙与长墙之间，无人问津。
“投石机是否准备就绪？”凯撒问下属。
负责远程武器的兵士早已将圆形铅弹与石弹放进木槽内，随时待命。
经过维特鲁威改良，二十架投石机的射程得到了大幅提高，炮弹甚至可以直接落进城内，砸坏城墙附近建筑的屋顶。
“发射。”
全军鸦雀无声，凯撒的号令仿佛震耳惊雷。传令官通过手势与旗帜将他的指令转达给每一位士兵。
城头的共和派守军纷纷躲进掩体，寥寥几只铅弹砸上城墙中部，却又被弹开了，看上去居然轻似浆果，无力到怪异。
剩下的炮弹越过城墙，砸向科尔多瓦城内的居民区。
接着是第二波炮弹，第三波，第四波。
“守卫科尔多瓦的士兵们，被庞培兄弟抛弃的士兵们，”凯撒向敌军发表讲话，“你们知道，我虽不会再次原谅背叛者，却不吝啬于奖赏立功者。”
“蒙达城的尸体堆积如山，你们也听说了。我是凯撒，不答应任何妥协的条件，不放过任何一名忠于庞培的士兵。继续顽固抵抗，等待你们的，只有毁灭的结局。”嗓音洪亮的军人将大统领话中之意原封不动传达给守城的敌军。
“不过，只要能烧毁城中塔楼或粮仓，无论曾经效忠的是拉比努斯还是庞培兄弟，这些勇士都将受到奖赏。”
“死于饥饿，死于刀刃，还是活着返回罗马，穿金戴银？聪明人当然知道如何选择。”
“铅弹是空心的，里面应该
也写了舅公的要求，”屋大维猜测出舅公的打算，“市民中有不少人会读写拉丁语，消息传播速度很快，那些平民倘若不想活活饿死，自然明白怎样做才能保命。”
尽管条件十分诱人，大部分敌方士兵依旧目光坚定，将暴君凯撒视作头号大敌，一动不动立在城头，宛如大理石雕塑。少部分守军转头望向城内的箭塔，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庞培第十三军团的军团长立刻让下属大声传令，警告所有城墙上的军民：“叛徒只有一个下场——被我军勇士绑在木架上活活烧死！”
“惩罚如此严厉，若是无人胆敢反叛运气不好，我们还得继续封/锁很久啊。”德奇姆斯不认同凯撒的举措。
“你忘了？城里不仅有手无寸铁的平民，还有第九军团。这次是他们保住性命的唯一机会，若不想为第十三军团陪葬，总得私底下闹出点动静，方便我们拿下城池。”希尔提乌斯使劲反驳德奇姆斯。
“那个第九军团究竟什么站在哪一边，你根本不能确定，保不准，他们就是派那两个小子骗我军进攻——”
“该急的不是我们，是他们，”凯撒打断了德奇姆斯的话，“今明两日，我军将继续修筑工事，观察城内形势。”
“今夜，科尔多瓦城一定很热闹，好好观赏吧。”屋大维突然转头对利维娅说。
“幸灾乐祸，”女孩评价道，“你可真讨厌啊，晚上我要睡觉，观赏什么呀？就算没睡觉，城墙挡着，我能看到什么东西？”
待投石车投完第三波空心铅弹，凯撒整肃军队，率领士兵离开城下，回到军营。
用完午餐，利维娅走出自己的帐篷，来到主路上散步。屋大维站在一座还未竣工的建筑旁边，与一位男子相谈甚欢。
她绕过去一瞧，那人正是昨日监督公厕水道建造的维特鲁威，凯撒最信赖的工程师。
维特鲁威向屋大维盛赞某种符合模量的黄金比例——工程师必须精确遵循漂亮的人体身躯的量度设计建筑，无论外形还是结构，都力求达到一种奇妙的均衡。经此诞生的作品才能被称作是完美的典范。
少年似乎觉得他的观点很新奇，耐心倾听这位大师的讲解，待对方停顿时，适当提出一些不算复杂的问题，讨论答案。
聊完公共建筑，他们又开始谈论罗马水道使用的铅管。因为水压问题，铅无法替代其他任何金属，
很多年前，早就有学者提出铅有损健康的观点，尽管大部分罗马人对此嗤之以鼻，但维特鲁威和屋大维显然认为这个问题不可忽视。
“我不怎么喝酒，一是因为不喜欢酒的味道，二是因为不知道卖酒者在里面添加了什么有害的物质，用以保持口感，第三点，酒会让我昏昏欲睡。”少年告诉建筑师。
“你也来了？我们正在谈论铅的危害。”他终于发现了利维娅，邀请她加入话题。
“买得起蜂蜜，就不要用铅增加甜味。”铅有巨大危害，女孩对此表示赞同。
“女眷需要化妆，最好别用铅粉，”屋大维提了一句，“听说你有个姐姐？你得下令，让奴隶别买带铅粉的增白物。”
“像我姐姐那样美丽的容貌，根本不需要抹铅粉。”跟这家伙相处的时间一长，她也变得越发不要脸了。
“是吗？我还没见过你姐姐利维娅，她若是病好了，可以去我家做客。”
“去你家干什么？”利维娅试探着问。
“我母亲天天呆在家里，总抱怨自己非常无聊，根本没人陪她说话。如果你姐姐也同样无聊，不想在家纺织，可以约她一起出去散心，”少年十分热情好客，提出了一个建议，“我继父在罗马城外有几处庄园，风景很美，你们也可以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利维娅真的能跟你母亲聊得来吗？毕竟年龄差距这么大，恐怕只能聊你童年事迹”
“我姐姐屋大维娅也会来，她去年在庄园里养了五只漂亮的小狗，三只鹦鹉，四条貂，一池鱼。”
“她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她很博学，无论诗歌还是哲学典籍，她都读过。”
“好吧，那我回去问问我姐姐利维娅。”
两人说话的时候，维特鲁威蹲到地上，继续测量建筑的地基。
“很抱歉打扰您工作，我的好友阿格里帕对建筑方面很有兴趣，闲暇时也做过不少研究，您若傍晚有空，我们是否能与您共进晚餐？”屋大维向建筑大师提出邀请，“当然，我们还可以聊聊军营建造、道路修筑，或者攻城器械的改进方法。”
“没有打扰，和您聊天是一种享受当然有空，与您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我听说过您的朋友阿格里帕，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简直称得上是天才。”维特鲁威放下手中的工作，态度十分恭敬。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能否让厨子别给我准备肉？唉，说来也是老毛病，一碰荤腥之物，睡前便会腹痛难忍。”
“所以，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一直用卷心菜和鹰嘴豆代替。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口味，如果您不方便就算了。”
“您想吃什么蔬菜都可以。”屋大维欣然同意。
“你呢？晚上也来吗？”与建筑大师告别后，少年侧过头问利维娅。
他眸子的颜色与今日的天空很像，女孩想。
“你这样问，是希望我来，还是不来？”她故意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当然希望你来。”他很直白。
“假如我不来呢？”
“烤肉会被我们吃光。”
“非要去你那里才能吃到烤肉么？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向厨房要？”利维娅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
“你说得很对，所以，你晚上不来？”
“我当然没说不来，”显然，女孩只是养成了斗嘴的习惯，“你等着，你要是偷吃光烤肉，我就让我姐姐去你继父的庄园，把你姐姐的鹦鹉炖了。”
“那倒不必。那些鹦鹉被教会了骂人，没人不喜欢它们。”
下午，屋大维被凯撒叫去与各位军官将领研究战况，直到夕阳西下，讨论才结束。
显然，大统领对姐姐孙子的表现十分满意，有意大力栽培他，还邀他与几个亲信一起享用晚餐。
“我真的很想答应您的邀请，”少年委婉回绝了舅公，“可是，我上午刚和朋友约好，晚上一起吃烤肉。如
果再答应您，我就要违约了。”
“亲爱的盖乌斯，我很欣赏你守信的品质，”凯撒更高兴了，“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听你好好讲讲前几日的西班牙冒险，仅此而已。”
“时候不早，我可能得先回去了。”屋大维十分懂礼，与舅公告别。
“等返回罗马，你得与我共乘一车，到那时再跟讲故事也不迟。现在，尽情和你的朋友享受青春时光吧，”凯撒亲自将晚辈送出指挥所，“记得每天抽出时间锻炼身体，只有保持健康，才能继续冒险啊！”
送走甥孙，大统领坐到桌案前，从书架左上方格抽出一卷莎草纸文件。
这是前一版遗嘱留存的副本。
去年得胜回国，他就已经死后事项安排好，把遗嘱交予维斯塔贞女保管。
四分之三财富的第一继承人不是克利奥帕特拉的儿子，不是马克·安东尼，更不是任何一名甥孙，而是亲信德奇姆斯。
凯撒展开副本看了一眼，随即将其卷好，扔进油灯的铜托。青烟升起，将莎草纸卷吞噬殆尽。
大统领心目中的第一继承人已不再是德奇姆斯，至于维斯塔贞女手上的遗嘱原本，回国后，他会将它替换成新的。
晚上，几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维特鲁威不住称赞阿格里帕，其他人似乎沦为了陪衬。
晚餐很丰盛，灯光之下，烤肉泛着金色光芒，颜色简直比屋大维的头发还要好看。今晚吃烤乳猪，油脂虽然很香，吃多了总会腻，对于维特鲁威来说，这场晚餐简直就是酷刑。
建筑大师身体不佳，只能食用蔬菜。一闻到烤肉的香气，食指就忍不住想往盘子里伸，可想到自控力不足导致的严重后果，他还是放弃了。晚辈们当着他的面啃猪腿，实在叫他无法忍受。
“我吃多了，先出去缓一缓，你们慢慢聊。”维特鲁威不知在心中叹了多少气，唯有星光才能宽慰他沮丧的情绪。
“您可以用羽毛尖端催吐，”萨尔维蒂努斯看出了建筑大师的纠结，“只尝尝味道，不吃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浪费食物可不好，战场上没那么多东西挥霍，”维特鲁威回绝了年轻人的提议，“这样做是不对的。”
萨尔维蒂努斯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却被打了回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也是好意，我们当然不会浪费食物，”屋大维发言圆场，“德鲁苏斯，你怎么把肉渣沾到脸颊上了？”
利维娅立刻将手帕抹向嘴角和脸蛋，然而，她什么都没擦下来，因为她的脸本来就很干净。
“你！”少年随时准备用恶作剧惹她跳脚，可她怎能遂了对方的意，在外人面前丢脸？
“谢谢你。”她嘴上表达了诚挚的感谢，心里却骂了一百句。
“快看！那边着火了！”帐篷外突然传来兵士的叫喊。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原先休息的军人纷纷跑出住所，眺望远方的城池。
夜色宛如一块僵硬的黑石，橙红色火焰从科尔多瓦的城墙内升起，远处影影约约传来男人的高吼之声、兵器的相击之声。
斥候前来报告军情，城中两个辅助军团大乱，一部分被释奴与第九军团串通，火烧粮仓与塔楼。现在，背叛者正和第十三军团打得不可开交，一些市民甚至举着做饭用的刀具，从家里跑了出去。
几个逃亡的被释奴从城墙上翻了下来，运气好的摔断了腿，运气不好的成了一滩血肉。
“该轮到我们了。”凯撒下达命令，全军列队，准备趁乱一举拿下科尔多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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