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蜂鴷
桑觉挺喜欢老卡尔这里，自在。
附近几栋楼都只住了普通居民，主城很少出现畸变者与普通人混住的情况。由于三级警报，大家都不得不撤回家里。
对面裸着上身的男人倚着窗，点了根烟，暧昧道：“老卡尔从哪拐来的小家伙？”
“瞎说什么？”老卡尔没好气地甩去一白眼，“警报都拉响了，还不关好窗！”
“抽烟不通风可不行。”男人将烟灰抖落窗外，冲斜对面的人大喊，“大鸟，你不是刚从城外回来，这警报怎么回事？”
“你他妈再叫老子大鸟我杀了你！”
隔壁屋的窗户打开，咣当一声：“鬼知道怎么回事！说是鸟禽异动，上次也拉警报也这么说，但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嚯，要我说，不是有声波驱逐装置？真没必要跟让大家窝进家里，上面的人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老卡尔砸去一颗糖：“行了！你觉得比高层管理还牛你就去写信抗议，别在这鼓动别人，搁家里老实待着！”
“哟哟，我就发发牢骚。咱们这些人没有畸变，出城本来就比那些不人不怪的家伙风险大多了。”男人猛吸一大口，烟火烫到手了才熄灭，“这次封禁不知道要多久，要是来个十天半月的，我可抽不起烟了。”
老卡尔：“一天到晚逼逼赖赖的，我让你来我酒馆干活你又不愿意。”
男人隔着两栋楼间的缝隙，看向他房里低着头不知道干嘛的小恶龙，哼笑了声：“我就是要那些瞧不起咱们、自以为是进化的混蛋们知道，我们不是只会躲在城墙里的懦夫，也不是只有他们敢往外面闯！”
桑觉根本没听进他的指桑骂槐，捧着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破游戏机只能玩些马赛克画质的小游戏，一开始桑觉不以为然，但没一会儿就真香了。
x键都被按烂了：“怎么跳不上去啊……”
老卡尔磕起了瓜子：“那游戏要二段跳。”
桑觉：“怎么二段跳？”
老卡尔：“这样那样再这样。”
小恶龙抬头看着他。
老卡尔乐了：“打游戏让别人教有什么意思，得自己慢慢摸索才好玩。”
可桑觉已经失败很多次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竟然意外连跳成功！眼看就要落到下一阶高台，解锁新地图，脑子突然嗡得一声！
游戏机摔到床上，游戏里的马赛克小人再次掉进缝隙。
他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耳边有无数的怪异声律，愈演愈烈，愈来愈近。
“怎么了这是？”老卡尔连忙扶住他，“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不，不用。”桑觉呼吸急促，“我没事，可能是低血糖了。”
博士身体不太好，每次不舒服的时候有人问起，她都用低血糖应付。
老卡尔很好，桑觉不想敷衍他，但是他没法解释自己生来就能听到一些怪声的事。
小恶龙挣扎起来，跑到窗边大喊：“快回家去，关好窗户！”
他一把关上老卡尔的窗户，徒留对面男人与老卡尔隔着楼愕然对视。
“怎么了？”老卡尔按住桑觉，哪里看不出他的躲避眼神，“跟我说实话，游戏机就送给你。”
桑觉发誓，他坦白绝不是因为游戏机的诱惑，而是因为他不想欺骗老卡尔。
这次雷没劈他，说明老天也认可了他的诚意。
“有很多东西过来了，很多很多——”应该是很多吧，反正比桑觉见过的要多，他补充道，“都是会飞的东西。”
老卡尔忧心忡忡倒了杯水：“看来这次真有灾祸了……”
桑觉接过一口喝完：“不是有声波装置？”
缓了会儿，他就舒服多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嘈杂，幸好很早开始，他就摸索出了与这些声律和平共处的办法。
老卡尔：“被声波扰乱的鸟兽不一定是飞走，也可能在我们上空坠落，无论是砸下来的是活鸟还是尸体，都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污染。”
桑觉懂了：“所以才要紧闭门窗……要是有人不听话怎么办？”
老卡尔看了眼对面楼的窗户，吸烟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叹了口气：“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安娅对老卡尔无厘头的话做出了解答：【部分变异鸟禽身上可以收获一些珍贵材料，比如羽毛、鸟喙都可以去交易大楼换取报酬。所以有些人会冒着被守卫抓的风险偷偷溜出去，去收集那些因声波坠落而半死不残的畸变鸟。】
“他要是出去了，我祝他一下楼就被抓。”老卡尔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因口感不好皱了下眉，“万一被感染是会害死人的。”
被没经过处理的基因样本感染，基本只有失序一个结局。
但感染之后并非会立即失序，会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看个人情况，一小时到两三天不等。一旦他失去理智开始攻击他人，就可能造成疫病一样的连锁污染。
桑觉站在阳台上，观察对面的窗户，里面太黑了，看不清有没有人。
他刚想回去，就瞥见楼下暗巷鬼鬼祟祟的身影。
“卡尔叔，他真的跑出去了！”
“这么黑也认得出来？”
“……”桑觉总不好说自己闻得出别人的味道——他可是恶龙！五感敏锐的不得了。
老卡尔给对面的家伙打了个电话，嘟嘟两声，被挂了。
“草，这狗东西肯定跑出去了！”
恶龙冒出了小犄角，不过就一秒。
老卡尔看见了玻璃的反光，立刻转头看向桑觉头顶，但只看到软软蓬松的头发，没其余的东西。
老眼昏花了？
桑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不，咱举报他？”
“我跟他做了很多年的邻居……”老卡尔一脸为难。
“但我跟他不是邻居。”桑觉乖巧笑。
“用你的通讯器举报。”老卡尔大手一挥。
“举报号码多少？”
“3557854……”
那边接通了，并在听完后给出了有效答复：“感谢您的检举，我们会立刻派人前去查看。”
一通电话结束，一老一小相视一笑，对结果十分满意。
一个倒在沙发上哼着歌儿，一个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老卡尔一直没问桑觉怎么知道有很多东西飞过来，使他不必抱着忧心入睡。
怕老卡尔看出来，今晚都没让安娅给自己讲故事。
嗯……一条成年恶龙还要听故事入睡这种事，也很羞耻啊。
今天的日记也没写，明天再补上好了。
·
天蒙蒙亮。
“怎么回事！”
a区带队的队长抬头，一只只怪异的灰色巨鸟收起羽翼，朝下俯冲，声波装置似乎对它们毫无干扰性。
他一枪击毙了朝自己冲来的大灰鸟，按下通讯器：“十七队注意，全体进入建筑躲避！”
走在最后掩护的队员击毙了迎面扑来的灰鸟，没成想后面还有一只，最后只能听见队长声嘶力竭的吼叫：“老三闪开！”
队长击穿了灰鸟的左翼，但没用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被掏穿的心脏。
这只鸟几乎与成年男人的体型一样大，瞳孔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画面都只是一根根细长的灰色羽毛。
鸟翼滴落的血液污染着心脏的伤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子在慢慢消散，但他不会死。
像是一根根外来的、菌丝一样成线的细胞撕扯着本体，破坏，重组，占据他的躯体——然后在原本就有畸变的身体基础上长出一对新的羽翼，又或只长出一抹惹人发笑的鸟尾，全身布满灰色的羽毛……
最后失去意识，变成一只污染物。
他艰难地摸向腰间，虽然畸变者不依赖武器，但还是会随身佩枪以防万一。
早知道枪里的第一颗会送给自己，之前就多用用了。
进入建筑范围的队长睚眦欲裂地锤了下墙，可战斗未结束，他不能率先失去理智。
他按下通讯器：“呼叫上将！有大量鸟群没有受声波影响冲向了居民区，请问灯塔是否安全！？”
声波驱散装置装在灯塔的尖端，作为主城最高的建筑，它发散的声波足以覆盖全城，今天却有太多漏网之鱼。
那边传来霍将眠的声音：“灯塔没事。是新畸变物种，不要硬刚，注意躲避，以保护区域居民安全为主，监管者已占领狙击高地，不要惊慌！”
“是！”
硬皮的长靴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嗒，嗒。
霍延己推开透明的玻璃门：“结果出来了吗？”
研究员们齐聚一堂，希尔也在这里，不过畸变鸟兽研究不是她的主场。
年长的季博士推推眼镜：“您的样本送来的很及时，结果出来了，我们暂时为这个新物种命名为蜂鴷，它的喙和啄木鸟类似，硬且尖锐，羽翼能在危急的时候喷射毒刺，就像蜜蜂的尾巴——”
“说重点。”
季博士话锋一转：“蜂鴷的耳蜗构造很奇特，听觉神经也有问题，它们接收不到灯塔发出的声波，自然也不会受到干扰。”
霍延己先前送来的样本有三只，一只完好无损，一只死的，一只半死不活。
因样本状态齐全，所以也很快得到了结果。
“蜂鴷不适合畸变者近战，羽翼喷射出的毒刺污染性极强。”季博士带霍延己来到一个超大号的玻璃容器前，里面有一只活的畸变山羊，此刻的它不复以往的活跃状态，灰白的羊毛被不明神色液体染得黏糊糊。
“这只羊被毒刺感染后，身体便以极快的速度腐烂，皮肤表面流出大量浓疮，腐蚀性和硫酸一样强劲。”
“同样的实验在畸变白鼠身上做过，一样的结果。”
说了太多话，眼镜雾糊了，季博士摘下擦拭：“时间太短，得到的信息暂时只有这些。”
霍延己：“辛苦了。”
他带着研究资料离去，转弯时撞见了霍将眠。
两人差不多高，样貌确实不太像，不过气氛并没有大众想象中的针锋相对，相反都挺平静。
霍将眠问：“研究报告出来了？”
霍延己把资料给他，长期在军中生活导致他们的步调一致，几乎同步跨出实验区。
“蜂鴷？老家伙们取名倒是快，生怕别人抢走命名权。”霍将眠翻着文件哼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次靠你们了，事发突然，我下面死了不少人。”
而鸟群进攻才展开一个小时，通常要持续两三天。
既然蜂鴷不适合近战，那只能靠武器攻击，□□作战是监管者的长处。
霍延己：“是。”
霍将眠脚尖一顿：“听说前些天，你又去了七号裂缝？”
霍延己语气平淡：“不劳上将关注我的私事。”
或许是畸变者的缘故，霍将眠是异瞳，一黑一黄，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
“私事？这世道如乌鸦一般黑，你却还像年少时一样妄想天上飞的尽是白鹤。”
“不论是乌鸦还是白鹤，都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何况是那么残酷的真相。”霍延己回首，幽黑的瞳孔无波无澜。
“十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理想化。”
气氛一时僵住了，两人明明站得很近，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霍延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放映着空中发生的一切，灰色的蜂鴷不断盘旋俯冲，然后在半空就被子弹击毙。
伴随着一声声枪响，时不时就有灰色巨影从高空坠落。
瞳孔倒映着层层高楼的影子，霍延己忽然说：“进攻的蜂鴷数量太少了。”
霍将眠：“除去蜂鴷，其它鸟群并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盘旋。”
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地滴滴声，像是与霍延己的说辞共同预示着什么。
霍延己按下接听，眉头微蹙：“拦下来，能拦多少是多少！”
“怎么了？”
“城外鸟群撤走了一大半。”
“往哪边撤的？”
“往西。”
霍延己话音刚落，霍将眠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匆匆地离开：“我联系第七区！以防万一，你先去召集能调出的支援人手！”
“收到。”
第七区，又称为人类第七安全区，是离主城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南面不到一百公里处。
区域虽小，但却有不少珍贵的物资，也是最大的果蔬供应区之一。
如果这次的畸变鸟群异动真的只是声东击西，那也太可怕了。
还没走出实验大楼，霍延己的通讯器又“滴”得一声，副官张珉请求通讯。
“报告，酒馆老板家出事了——准确来说，那一片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