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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约黄昏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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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姑娘是否在认真听?”

    见魏姌神思游离,傅乾的声音隐含不悦。

    魏姌抬眸,狐狸眼怔然又无辜。

    傅乾凝视了她片刻,忽倾身越过炕几,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圆润的耳垂,痒痒麻麻的:“祈姑娘柔弱的样子真叫人心痒难耐!”

    声音压得极低,却富有质感,如情人的呢喃。

    似有什么揉捻了一下心脏。

    魏姌很是不适,往后退去,却被他一把掌住下颌,迫使她仰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在隐隐躁动。

    魏姌想别开脸,却被他牢牢地钳制。

    他怎么又这样,正经不过一刻钟!

    “相爷不是命小女来弹曲的吗?”她柔了声音,含着一丝委屈。

    只是她愈这般,愈让人想欺负。

    不过,傅乾仅低笑了一声,便放过了她。

    他坐直了身子,将装有山楂冻的小碟拿到一边,换上糯米糕摆在她面前:“不急,祈姑娘先尝尝这个。”

    魏姌垂眸,温顺地拿起一块糯米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如何?”

    她拿帕子轻轻擦着唇,颔首。

    软,糯,里面有酸梅干,杏仁碎和枸杞子,酸甜宜口。

    她起得晚,离用完早膳约摸才过了半个时辰,这会原是没什么胃口的,好在这糯米糕并非甜的腻人。

    “还有这些。”

    “”

    魏姌依言又拿起山楂冻,荷花酥,话梅一一尝过,只荷花酥口感略甜,其余皆是这身子喜欢的酸。

    这些味道虽好,可她现在小腹微胀,实在用不下了。

    “相爷有心了,可是小女才用过早膳不久,余下的那点肚子也叫这几口糕点填满了。”言下之意她饱了。

    傅乾意外地抬起眼睫,似是没想到她这么晚才用过早膳。

    “小女贪睡,起的晚了些。”魏姌柔声解释道,昨夜难寐,辗转反侧约摸到四更天才入睡,是以起的比往常更晚了点。

    傅乾挑了挑眉,岂止是晚了些。

    “那便不要吃了,并没有人勉强你。”

    言罢,他拿过搁在一旁的靴子穿上,起身往魏姌身后走去。

    适才踏入这里,魏姌便看见与炕几正对的方向垂挂着白色帷幔,这时被傅乾撩起,用形如凤翼的银帐钩挂住。帷幔后露出一面珠帘,从间隙中能看见里边的小间摆着一架古筝,古筝后头是博古架,陈列着一些玉器和陶瓷。

    傅乾道:“祈姑娘现在为我抚一曲吧。”

    魏姌起身,步履轻盈,待走到古筝前,伸手拨了两下琴弦,泠泠之音自指尖流出。

    试了琴,她取来一旁条案上的义甲戴上,端坐于古筝前,双手各搭在琴弦两侧。

    傅乾见她准备好,适时地退至蒲团上坐下。

    急促密集的旋律响起,一瞬间便叫人神经紧张起来,似号角频频吹响,千军万马迅速集结。马蹄哒哒,将士铿锵的脚步踏在黄土之上,气势如虹。漫天黄沙飞舞,战鼓擂动,人心奋勇。忽而,节奏缓慢下来,气氛变得庄严肃穆。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声令下,琴音浩浩荡荡,将士们急速变换阵型。旋律加快,两军对垒,短兵相接,恢弘且壮烈……

    经过漫长地厮杀交战,终于迎来了胜利,三军振臂欢呼,琴音嘹亮而激荡。

    倏然鸣金收兵,音乐戛然而止。

    傅乾手指敲击在炕几上,神色有些意犹未尽。

    魏姌从小间里走出来,迎上男人赞赏的目光,恭敬道:“一曲已毕,还望相爷告知小女昨日那暗卫究竟是谁的人?”

    傅乾原是放松的眼角忽提起,审视地盯着她,令她背脊莫名一阵发凉。

    良久,傅乾道:“昨日本相奉圣上旨意,派人去保护公主及诸位贵女安危。”

    魏姌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公主的人!

    想必傅乾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她所见之人的身份,他应当还未将此事告知公主,否则今日也不会约她来此。

    “相爷可有什么要问小女的?”

    傅乾哂道:“想必祈姑娘也知道自己有多大胆,昨日若非本相顺便领了那差事,今日问你话就不是本相了。”

    魏姌面色从容,她来之前便已想好应对之词,是以不疾不徐道:“相爷以为,是小女眼睁睁看着她冲撞公主生辰宴,惹公主不悦有错,还是担着被误会的风险,让公主的生辰宴顺利进行下去有错?”

    任谁人都知晓答案是什么,但她将问题抛给他,无非是想让他亲口说出答案,从而认同她的做法,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她非是不肯老实交代原委,与他兜圈子,她当真以为自己的说辞天衣无缝?

    傅乾慢慢地饮了一口茶,好整以暇道:“看来祈姑娘对自己所行之事问心无愧,那便看在你这般识大体的份上,我将此事如实禀明公主,让公主嘉奖于你,如何?”

    万万不可!

    魏姌心道,这人年纪轻轻能坐上左相之位果然是有道理的,他心思机敏,善于周旋,自己使出一个招数,他便有一个应对之法,见招拆招,对答如流,指望将他糊弄过去,属实不易。

    若不是昨日的事没法解释给他听,她定不做挣扎了,和盘托出。

    她昨日去见的那个姑娘叫颜菀,前世颜菀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淑仪公主的生辰宴,当着一众人的面,脆生生地唤了公主一声“婶娘”。

    这声婶娘,叫原是热闹的环境立即噤若寒蝉。

    柳霜月脸色如常,唇边尚噙着笑,约摸只将颜莞当作某个误闯之人。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今儿本宫高兴,便不罚你这丫头了,自行退下吧。”

    颜菀脸上脏兮兮的,眸光却异常坚定:“我没有乱说,您就是我婶娘。我叫颜菀,我父亲名叫颜奉之,也就是”

    “住口!”柳霜月应是想起了什么,一声呵斥,将颜菀的话堵下。

    “本宫没空听你唠家常,也不想知道你是谁,现在立刻给本宫离开。”

    她身边大侍女见她竟动了怒,朝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上前欲强行将人带走,哪知还未碰着那姑娘衣衫,她便一屁股赖在了地上。

    “我不走,我说的都是实话,婶娘不信,可以叫叔父来对峙。”

    柳霜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什么阿猫阿狗也叫嚣着要侯爷亲自见了,你未免拿自己太当回事。”

    许是这句阿猫阿狗刺激到了颜莞,颜菀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叔父呢,阿莞要见叔父。如果叔父也像婶娘一样不想认阿莞,阿菀就算饿死街头也不会踏叔父府里半步!”

    柳霜月沉声道:“拖下去!”

    护卫要动手,颜莞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她从地上爬起,拍了拍破烂不堪的外衣上的尘土,神情凛然:“阿莞如今孤苦无依,走投无路,才会历经千辛万苦来投奔叔父,却连叔父一面都未见到,便被婶娘撵走。婶娘瞧不起阿莞,嫌弃阿莞,阿莞不会记在叔父头上。听闻叔父善良仁义,婶娘配不上叔父。”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禁要为那小姑娘捏一把汗,到底是涉世未深,不谙圆滑,一身子菱角,敢这般顶撞公主。

    公主震怒:“本宫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如此放肆!今儿你想走也走不成,本宫就代你叔父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掌嘴!”

    柳霜月气急之下出口,这番话却是承认了颜菀所言非虚,其实早在颜菀说出她爹的名字时,大家心中纷纷便有了猜测,这下得到了证实。

    据悉,永安侯原名叫颜珺之,家中有一位老母亲。颜珺之家境贫寒,寒门学子,比旁人更加发奋图强。

    颜珺之考取功名后,曾任绥荊知县,为官清贫。便是这样,靠食朝廷俸禄为生的他,还经常接济灾民,布施行善。

    颜珺之的名声很快传到了京城,后被皇上召回朝廷叙职。因缘际会,他被淑仪公主相中,成了驸马爷。

    因他为官兢兢业业,以仁善著称,又是皇姐的夫婿,皇上亲授他永安侯爵之位。

    永安侯,是京城最没有架子最与人为善的侯爵,照理说,他的弟兄人品应当也不差。公主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不然也不会嫁给永安侯,可眼下对夫婿的兄长之女这般不喜,八成是永安侯和他那兄长之间有嫌隙。

    颜逸一直旁观,待那姑娘狠狠被抽了十几嘴巴子,柳霜月气消了不少,他才道:“母亲,我看还是将这位姑娘带回府中,让父亲看过,才能见分晓。”

    柳霜月大抵是冷静了下来,便顺着颜逸的台阶下了。

    那日宴会匆匆结束,至于颜菀,后来她在永安侯府见过几面,过得并不好。

    昨日去见颜菀,是她一念之下做的决定,原以为举手之劳帮了一个可怜人,却不慎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适才她那一番说辞,仅是为了糊弄傅乾,实在值不得推敲。以颜菀的身份,出现在公主的生辰宴,并且惹怒公主不是没有可能,但关键是自己怎知有颜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恰好便在昨日出现在青琅山。

    前世若不是颜菀突然出现,自报家门,恐怕无人知道永安侯家中还有这样一号人。

    她指点颜莞的事一旦传到公主耳里,倒似她一早对永安侯的家事有所勘察,莫说嘉奖,不被误会成别有用心便谢天谢地。

    魏姌想了想,道:“相爷应该一早便该禀明公主的,现在决定告诉公主实在不明智。公主高兴便罢,若是不高兴,您一早知晓此事,却隐瞒着迟迟未报,小女以为会牵连了相爷。”

    傅乾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她这是想将自己也拉下水,让他和她变成一根绳上蚂蚱。

    目前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是何种原因会让一个人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从刁蛮无脑变得聪慧伶俐,从对什么只略通皮毛变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道仅仅因为落水后生了一场大病便突然开了心智?还是她以前都是装的?

    “公主为何会不高兴?祈姑娘不是做了一桩好事?”

    “自是因为小女不慎掺和了公主的家事。”

    傅乾轻笑道:“那也不碍本相的事。昨日公主疲乏,本相不便打搅她,等本相忙完手头之事,立刻禀明此事,便谈不上一早不一早。届时本相只需说祈三姑娘趁着更衣的时候悄悄见了一位姑娘,至于那姑娘是谁,本相全当不知,公主自会去查,故而更谈不上隐瞒不隐瞒。”

    这么一来,他既将自己摘得干净,亦将她私见颜菀的事告诉了公主。

    魏姌忽生出一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他抽走的无助感。

    她咬着唇,道:“相爷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口脂未染的唇瓣被她咬出一点血色来,似点缀枝头的几笔红梅。狐狸眼里含着水光,泫然欲泣,委实楚楚可怜!

    “你说呢,嗯?”

    男人声音低沉,眼色犹如蒙着雾霭。他的语气极是暧昧,透露出某种不言而喻的意思。

    但魏姌不能确定他的意思,因为他是傅乾,若是换作他人,她一定会认为那人有什么龌龊想法。但傅乾想的,她猜不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傅乾轻慢的脸:“恕小女愚钝,相爷想要什么请直言。”

    傅乾眼神幽幽,音色愈低:“祈姑娘,不如今夜与傅某共度良宵?”

    “你”魏姌睁大了眼眸,一时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

    “你只身一人来会我,又对我有所求,应该能想到会发生点什么。我若帮了你,自是需要讨些回报。”

    魏姌掐着手,他便是这样瞧自己的,认定自己来见他便是将清白置之度外,任他欺辱了?

    无媒无聘,不是夫妻,不是情人,甚至不慎熟悉,就因为他想,便想与自己行鱼水之欢,不正是那浪荡纨绔。

    枉她一直将他视作正人君子!

    他心里有这龌龊想法便罢,还把自己想的也如此不堪,他把自己当作什么了!

    自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傅乾倏然皱眉道:“你哭了。”

    魏姌这才察觉自己眼前氤氲了,垂眸,倔强道:“没有!”

    “是吗,我瞧瞧。”

    “你别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傅乾沉默了。

    未几,一条绣着祥云的银帕递到她眼前。

    “适才说的话你不必当真。”

    魏姌却愈觉得鼻中酸涩,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傅乾心中一阵烦躁,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头,替她擦起眼泪。

    生平不是第一次遇到女人在自己面前哭,他并不喜欢见人哭,哭,是弱者才干的事。

    可眼前美人落泪,如斯娇楚,似一只惊慌的小鹿,踏破他平静无人打扰的心湖。

    “别哭了,昨日之事我会替你保密。”

    她轻轻抽泣,一双眼睛红红的,没有说话。

    “我会替你保密,别哭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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