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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月上柳梢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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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香楼的厨艺在京城的酒楼里不算拔尖,胜在环境清净雅致,适宜小酌,还有那一绝,却是极为出名的,从前她亦好极了那一口,只不敢贪杯。

    趁小二布菜间隙,魏姌问道:“请问你一事,先前进来的那位绿衣姑娘在哪间厢房内?”

    小二见眼前这位服饰华美,气质灵秀,身娇人美,怎么瞧也是富贵之人,可春香楼的包房内又有几位没有些来头。

    秉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小二回:“实在抱歉了,小的一直在招呼隔壁的客人,没瞧见什么绿衣姑娘。”

    魏姌知道这春香楼里的伙计见惯人情世故,各个都是人精,明着问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好在她早就想好话术。

    “那位宋姑娘是我的朋友,本想着请她过来小叙。既是如此,你替我留意着些,若待会看见她,劳烦相告一声。”

    小二布好菜,心道这宋姑娘今儿确实着一身绿衣,这位姑娘指不定也是哪位官家子弟,认识宋姑娘不奇怪,又想她语气实在客气,颇有被尊重的感觉,便道:“好嘞,小的替您留意着。您慢用,小的暂且退下了。”

    魏姌颔首。

    过不久,那小二敲了门进来道:“我替小姐留意了,那位姑娘在您对面厢房。”

    魏姌一使眼色,银禧上前递给小二一锭银子:“这是姑娘给你的报酬,日后姑娘再来,说不准还得劳烦小二哥跑腿。”

    小二乐滋滋的称是,待他退下后,银禧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恰好能看清对面包房的动静且又不至于被人察觉。

    那间包房的门始终紧闭着,直到有人端了酒菜上去,门才从里面打开些许,一双手将那托盘接了进去,然后门又很快合上了。

    魏姌什么也没看见,幽幽叹了口气。

    刚添过酒菜,恐怕一时半会那门都不会再打开了。

    魏姌只好折回桌前,意兴阑珊地拿起木筷夹了几口菜。

    “姑娘,宋姑娘会的人身份了不得吧。”银禧见她家姑娘似乎很想知道对方是谁,开了个小缝偷偷摸摸地看,再加上对面那包房的门一直关的很严实,连带她也对里面的人很是好奇。

    “可能吧。”

    魏姌其实也猜不到对方来路,只是直觉要弄清楚宋芷清今日为何精心打扮来此,她知那身绿色衣衫是她极为喜爱的,从前她时常穿着这身衣衫去见……

    魏姌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们应当还不会私下见面。

    过了两刻钟,对面仍没动静,魏姌心头渐烦,忍不住让人上了金风醉来。

    见到金风醉的那一刻,魏姌抿紧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今日就算没等到对面的人露脸,她能喝到这金风醉,也不虚此行。

    “银禧,要不要尝一尝,很好喝的。”

    “等等姑娘。”

    银禧还扒在那门缝上观望着,着实比她敬业多了。

    “姑娘快来,对面门开了。”银禧忽道。

    魏姌忙丢下酒樽跑过去,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背对着她们将门关上,然后转身匆匆下了楼。

    魏姌手握成拳,捏紧了。

    那个黑色劲装的男子是韩铮,颜逸的亲随。

    适才门合上的一刹那,她便眼尖地瞧见了一道绿色的袅娜侧影,还有一只男人的手臂搭在那身影的右肩处。

    韩铮离开,包房内现下只剩他二人,姿势颇为亲密。

    魏姌眸光不由暗了暗。

    只过了不久,韩铮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个棕色布袋。

    门打开,魏姌见搭在宋芷清右肩上的那只手不见了,其余便被那掩起的门遮住。

    不到一盏茶功夫,包房门又打开,韩铮先走了出来。

    魏姌在看见随后出来的如霁月清风般的白色身影时怔了一瞬,默默看着那人从容地下了楼,直至身影消失在视线。

    颜逸走了,不知宋芷清还在屋内折腾什么,足足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那边才有了动静,宋芷清出门时却换了一身素色衣裙。

    想来韩铮刚才拿上去的便是这身素色衣裙,八成是宋芷清的衣衫弄上了污渍,才有这般情况。

    魏姌坐回桌前独自饮着金风醉,她私自以为颜逸和宋芷清这时还没有互生情意,不会私下会面,原来不然,是她忘了,而今已没有’魏姌’的存在。

    想他二人不至于在那包房内有什么,何况还有一个韩铮在,但以颜逸克己复礼的性子,能与宋芷清共处一室良久,定也与她相谈甚欢,若是对她没有情,也必定是有几分好感的,便如曾经自己和他一般。

    魏姌心中忽觉怅然,前世她与宋芷清以姐妹相称,却不知宋芷清亦心仪颜逸。她被赐婚给傅乾不久后,得知宋芷清许配了人家,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颜小侯爷。回忆此前,才发觉每次颜逸同她独处时,宋芷清总似恰好不经意出现在他们身边。她能肯定起初颜逸并未对宋芷清动心,是宋芷清锲而不舍,步步为营,才令颜逸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前世她总是不争不抢,不露圭角,才会错失自己的姻缘,以至于最后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既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断不能重蹈覆辙。

    魏姌饮了不少酒,意识朦胧地被银禧搀回了寝房,几乎是着床的那一刻,便沉沉入睡。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有人一直在拍她的肩。

    魏姌一时惊醒,见是墨玉弯腰站在床前。

    “银禧说姑娘今儿上街遇见了左相爷,姑娘还答应了左相爷一事,姑娘忘了?”

    “几时了?”魏姌头疼欲裂,火烧喉咙。

    “申时尾了。奴婢给姑娘备了葛根芩连汤,姑娘要不要起?”

    魏姌着实难起,可也不知有什么支撑着她,克服疲乏下了床。

    她走路不稳,墨玉忙搀扶着她去了书案前。

    案上已提前备好了笔墨纸砚,魏姌提笔,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直到墨玉端来葛根芩连汤,喝了几口才恢复些许思绪。

    金风醉是美味,可后劲也太大了,实不宜贪杯。

    魏姌头仍是疼,便那般迷迷糊糊地在纸上描绘着,笔下逐渐有了雏形。

    天色慢慢不复明亮,光线黯淡下来,魏姌耐着性子勾勒细节,到那右耳下方与脖颈连接的地方,轻轻添了一笔。

    没错,这儿有颗小痣,很浅淡的颜色。

    魏姌收笔,颇为满意地将绘好的画卷交给了墨玉,随后连晚饭也没用,便一骨碌躺回了床上。

    心里叹着,从前是不够睡,如今是睡不够,这身子可比她以前懒散娇气多了!

    起更的梆子就快响了,挨着最后一刻前,有人给左相府送去了一幅画。

    傅乾负手立在窗棂后,昏暗的光线下,仍可见那摊开在条案上的雪白宣纸上,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长身玉立,锦衣傍身,端得飘逸宁人。

    好,甚好。

    傅乾气地笑了,小女子能言善辩,心思缜密,他让她送画像,她的确依言送来,可画上画的却是他。

    一没逾时,二没失信,但哪一样不是擦边过。

    小女子好心机,令人气的牙痒。

    既这般,也莫要指望他放过她。

    翌日清晨,天气难得阴凉了,徐徐清风吹进屋里,吹得人身子酥软,连描眉的手也懒散了。

    银禧艰难地端来一只十余寸高的花瓶,里头插满蔷薇,开得正娇艳,却被银禧一股脑倒在条案上,瞧的魏姌眉头一蹙。

    花瓶里掉落一幅卷轴,在条案上滚了两圈。

    墨玉正替魏姌挽发,笑道:“你慢点,拿的什么?”

    “是左相大人差人送来的。”银禧道,送画的人神神秘秘,不知画上画的什么。

    画轴呈到魏姌面前,摊开后是一幅她的画像,执扇浅笑,情意绵绵,满脸欲语还休。

    她何曾这般娇羞了?

    简直是歪曲事实!

    魏姌头疼本就未消,这下觉得那痛感更甚了一分。

    “可有旁人看见过这幅画?”

    银禧摇头:“没有,阍人叫住我,说府外有人找。出了府,左右没看见那人,往前寻了寻,才见一小厮抱着这花瓶。他说花瓶里藏着一幅画,是左相大人亲手画了一夜的画,叮嘱我只能给姑娘一人过目。”

    魏姌扶额,这般小心周全,不知是该夸傅乾体贴,还是该怪他记仇?

    昨日她急于摆脱他,才爽快应下他的要求。他意图显然,是要自己的画像,然无论如何,她的画像是不能给他的。

    他要求她着笔画一幅画像,并未道明是何人的,她便差人送去一幅他的画像,想着倘使左相大人不能宽宏大度地谅解她,便将那莲花簪赠予他又有何妨。

    那莲花簪并不稀奇,首饰铺里随处可见,况且上边亦没刻她的名字,谁能猜得出它的主人是谁?

    只是千算万算,未算到他会回赠一幅她的画像,还署了他的名,成心要与她牵扯不清。

    这下可好,似自己与他私相授受了。

    “银禧,点火将这画像烧了吧。”

    “姑娘,这,这不太好吧。”

    墨玉搁下角梳,将那画拿在手中仔细瞧了瞧,想不到左相只见了姑娘一面,便画得这般生动。

    “姑娘若是怕闲话,我给你仔细收起来便是,一定不会叫其他人发现,日后左相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烧了吧。”左右那人不过是来逗一逗她,气一气她,倒是她不能留着这幅画,旁人只消看一眼,定会误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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