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头山祈愿缺一签3
他嘟哝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不悦,似乎有些憋屈。
林幺初竟然说他“轻浮”……
“多谢留青道长。”林幺初微微鞠躬言谢,三人又随着留青在寺中行进,路途中不断有眷侣携手并肩而行,恰如景南浔和林幺初。
蒙笛面上促狭至极,觉得很无聊,也很多余。所以他决定找个借口离开,他凑到景南浔耳边道:“主公,我去方便一下。”
(噗哈哈。)
“去吧,把小白也带走吧,别让它乱跑了。”
“好嘞。”
于是小白很不情愿的被蒙笛抱走了。
白头庙占地还是很大的,错落的庙宇供了不少神仙菩萨,有些从殿门外就能远远观望到里面威严的神像。人们在殿中像前敬香,虔诚地合手鞠躬,当然,的确没有人跪拜。
又走过两间大殿,出现了白头庙中最大的一间殿阁:毗房大帝殿。
也就是白头山的山神。
已经不是普通的男身女像或女身男像了,而是鹿身人面,分辨不出男女,但一定是鹿,因为头上还顶着很标准的鹿角。
只是林幺初不明白,庙中这么多香客,怎么偏偏选中他们
谜底马上就揭晓了。
“留青道长,我有一事想问您。”林幺初道。
那道姑回过身来看着她,等她发问。
“为何是我们道长为何偏偏选中我们,大费周章为我们带路”
留青寡言片刻,便半藏半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居士问了,那在下便给你个解释。那便是:缘。”
(好一个“缘”……)
林幺初无可再问。
毗房大帝殿中山神像前方竟然跪着一位老道士。是跪在蒲团上的。
几人慢慢逼近,那老道士不为所动,仍然盘着佛珠,背对众人,口中念着呓语。虽看上去道行极深,很有威望,但比起那些清清瘦瘦的道姑们,他的身形却略显宽阔,甚至有些胖,以至于光秃秃的大圆脑袋后面的脖子上都堆了几层肥肉。
直到留青道长双手将拂尘环抱,微微鞠躬,道声:“住持,人带到了。”
(这真是住持啊,我以为住持都是很清瘦的。)
那老道士手中的佛珠被收进袖子,在留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面对二人。
景南浔和林幺初不自觉的也一齐鞠了个躬,瞪时觉得气氛压迫起来。
留青说道:“这位是叻弥大师,本庙住持。”
叻弥大师缓缓开口,沙哑道:“二位年轻人,老衲昨夜心觉有两位有缘人今日将登临本庙,故遣老衲两名弟子在庙外等候。”他注视了景南浔几眼,又靠近他仔细瞧了瞧,道:“居士是燕京景家的大公子吧?”
景南浔诧然,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这大师真这么神)
他愣愣应道:“是。”
那大师轻笑,似乎松了一口气,蹒跚步子搭上景南浔的两只胳膊,眼底竟然泛起了泪花。
他把景南浔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最后拍拍他,哽咽道:“都都这么大了啊好,好”
(什么什么啊?)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景南浔被盯的浑身不舒服,后退一步与他分开,若无其事道:“大师,是认识家父?”
闻言,他沉默了半晌,却不敢再与景南浔对视。
回首道:“不,老衲认识令尊大人。”
(令尊哪个邓春芸)
还是徐氏
(等等,谜底这就要揭晓了吗!)
不仅是景南浔,林幺初也着实是一惊。她看景南浔说不出话来,知道他一定是不敢确认,于是替他追问个清楚:“叻弥大师,冒昧问一句,您与南浔的母亲是什么关系?我从不知婆婆还到过这白头山来。”
“不过,几面之缘。凡尘之事,老衲本不该过问,只不过老衲,有愧于她。”
(哎呀,我还以为,景泆的身世终于有人知道了呢。)
景南浔松了口气,却又失望了。
林幺初说的是“婆婆”,也就是邓春芸,而不是徐氏。
那大师没否认,也就不是徐氏了。
还好,还好不是徐氏。
景南浔还没准备好。
“大师如何会有愧于我母亲。”
“请原宥老衲,无可奉告。”
大殿里陷入一阵沉寂,良久也没有人打破。到最后,还是叻弥大师对留青说:“人,老衲见过了。留青,带二位居士走吧。”
(什么啊,这就让人走了……)
留青道:“是。二位请随我来。”说完,她一甩拂尘,衣袂噏呷,带着二人出了毗房大帝殿。
景林二人相对无言,对这一切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半藏在景南浔身后,背过留青悄声道:“回去调查一下。”
(对对,回去查查那老头什么底细。)
景南浔微微点头,但眉头的那点皱仍然没有松开来,像是白茫茫大地上留下的一地马蹄印,表明这里曾经或就是方才,波澜过、动乱过。
虽是如此,他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不让人察觉,却没能瞒过身旁的林幺初。
林幺初牵起他身侧垂下的手,一言不发,仅仅是牵手。
但这,足够让景南浔感到心安了。
留青停下步子转身,带着一抹笑意问:“二位居士,接下来有何打算”
倒是无甚打算,只不过经此一事,也没什么雅致继续留在这里了。
林幺初本想说:“多谢留青道长,我们也该走了。”谁知景南浔却道:“道长,麻烦带我们去‘绱生石’,在下跋山涉水来此,仅为这一事。”
(嗯仅为这一事)
林幺初看向他。
那道长看出景南浔是个行家,轻笑一声道:“居士看来,很熟悉这里,那便再随在下而来。”
可林幺初没来过啊,什么‘绱生石’,她一点没听说过。
“南浔,什么石我没听懂。”
“绱生石,绱鞋的绱,一生一世的生。”
“这是做什么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那我只告诉你,这石头原是地上十一块凸起的青石板。凭你的见解,你觉得,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林幺初边走边思索一阵,认真答道:“嗯绱,意思是缝合鞋子。我曾经见过我阿姐纳鞋,我的婚服是你送来的,但是婚鞋是我阿姐亲手绣的。原来绣鞋子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一针一线亲力亲为,一步一步来,每一针都得落准落稳。既然这白头庙渡四海眷侣,而这绱生石也与情爱有关,那么我认为”
“‘绱’,取其意,缝合鞋子,一针一线,代表有情人携手同行,婚姻当中,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而‘生’,则是像你说的,一生一世,相伴到老。”
(哇!)
说完,她看了眼景南浔,问:“这只是我的见解,所以,应该是什么?”
景南浔只是淡淡道:“没有应不应该,你说的就是。”
(这是,最好的答案。)
留青也道:“绱生石鲜有人知,若是无缘,在下不会将人带去。在下亦听过许多居士的见解,各有不同,有借此说情话的,有因此拌嘴的……居士的见解,许是最有道理的。”
林幺初赧然报以一笑:“留青道长过誉了。”
二人被留青带至一处庭园,此处恬静幽密,看来留青说的是真的,无缘之人是不会踏足于此,也难怪留青开头就说,若无人带路,寻不到与这山真正的缘法。
小阁翠轩,时不时传来一声鸟鸣,划破苍穹,隐匿于山涧。眼前恍然出现两棵粗壮的树干,上面顶着繁厚的树冠,枝横交错,而且,有两根最粗的枝干相互靠近横长,最终合并到了一起。
(是“连理枝”啊!)
这棵树树干有两人粗,不知屹立于这苍山多少年岁,见证了多少对眷侣,祝福了多少香客旅人
树下青丛掩映,绕开一见,地上果然整整齐齐铺了一排青石板,数了一数,果真是十一块。
这石板好像的确与别处的不同,颜色更浅些,上面有淡淡的细纹,还有些粗糙,从地上凸出小半尺高,而还算宽,人能站的上去,且间距不大,也能走稳。
留青缓步移至绱生石后那棵连理枝下,整个人都被掩映在了满树的枯黄里,配上一身的玄衣,与青灰色的眉睫,人影都显得落寞起来。
“二位,请移步于石上。”她拂尘一出,顺势指向她面前的绱生石。最中间的一块比别的都要宽,足以站下两个人。
林幺初向景南浔要了个眼神,景南浔仍然牵着她的手,二人并肩走向留青,乖乖站在了最中间那块绱生石上。
虽然林幺初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她好像并不排斥,还有些期待。
只见留青从广袖中顺出一团细线,绛红色,红线被齐整的收拢起来,但只有小小一团,揉在手心里。待到留青慢条斯理的把红线解开,才发觉这红线与其余丝线还不同,更加轻细,现在虽然是在高山上,但是个无风坡,不过一点点吹动青丝的风,红线竟然随风飘动起来,飘出丈远。她迩笑,犹如岭上的寒梅,又像崖畔的青松,缓缓道:“居士,这是‘七情丝’,请将手伸出来。”
林幺初以为不过是取了个好景,在这极富寓意的连理枝下,在此极有意境的绱生石上,在樊胥娘娘的庇佑下,有情人牵上红线,许下一生的不离不弃,才能算是一次圆满。
可惜这是月老的活儿。白头寺不供奉月老。
那么,这七情丝,是如何呢?
不明白,所以也没有把手伸出来。
留青于是解释道:“七情丝并非普通红线,二人立于此绱生石上,目视另一方,一齐向后退至身后的一块绱生石,若一直退到最后一块手中的七情丝都未曾断的话,则说明,二人都心意相通,两情相悦。”
林幺初别说是不相信了,甚至觉得很荒唐。
(真的假的啊?我进了个玄幻本啊没道理吧)
这七情丝细倒是不错,可断不断不过是碰巧的事,怎么还能牵扯到爱不爱上面来。
这白头庙,未免太玄乎。
林幺初挤挤眼睛看着对面的景南浔,用眼神示意他:“你不会信这东西的罢?”
谁知景南浔歪头,装作懵懂的看着她,分明是在说:“我信啊!”
(他真的信,不然也不会带你来这儿了。)
就是因为信,所以才迫不及待跋山涉水到这来,为的就是向林幺初表明自己对她的感情。
那是世间,最美好,却算不上纯粹的爱情。
林幺初是真没想到,景南浔会相信这种东西
可论她说的天花乱坠,林幺初是一个字都不信。
见两人迟迟没有动静,留青提醒道:“二位”
景南浔乖乖把左手伸出来,留青在他的手腕处系上七情丝。然后是林幺初,伸出右手。
七情丝被系在手腕上的一瞬间,突然起了风,虽然不算大,但是把林幺初耳边的头发吹动了,就连连理枝上枯黄的叶子也摩挲作响,禁不住掉下几片来。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难掩骄矜,身前红线联结,曳曳而动。
情丝动,青丝动,情丝也动。
林幺初突然想起六祖慧能的故事:
风吹幡动,非风动,非幡动。
仁者心动。
可林幺初脑子里却想的是:吾非圣人,不能通晓天下;吾非仁者,亦不能换位他人。
此刻她只知道,是她的情丝动了
昔时种种爱恋皆浮于眼前,万寿节、王府、祠堂、军营、大盳山、皇宫、还是斜桥村、红枫镇
原来景南浔已经陪她走过了这么多地方,经历了这么多事。
从前她以为,嫁了人,有了夫君,夫君还是个将军,应该是可以代她多见见世面,回来说给她听,但,景南浔从来都是带她一起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
“二位,目视对方,然后一起向后退,慢慢来,不用急。”
于是,景南浔爽快迈开了步子,稳稳站到了后面一块绱生石上。林幺初见状也赶紧追上他,向后移了一块。
一块、两块退到第四块的时候,七情丝还没有断。说来也奇怪,方才站在一块绱生石上的时候,也不觉得这根红线有这么长。
风还没有平息,吹的人衣袂噏呷,七情丝也摇晃的更加剧烈起来。林幺初心想:要断了吗?
(可千万不要断啊,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林幺初走完了五块绱生石,还好七情丝未断,稳稳系在手腕上。
林幺初想着:“呵,果然是骗人的。什么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一定是骗人的把戏,在红线上动了手脚。”
(哎呀你怎么那么傻,明明就是自己动情了,还不承认!急死我了!)
见七情丝没断,景南浔立刻惬笑起来,飞也似的奔到林幺初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林幺初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解脱了似的,在景南浔飞过来之前,林幺初不被人察觉的松了口气。她想把七情丝解下来,但把手落上去才发现留青打的是死结,本想要把剪子剪开或硬生生扯断,谁知没费什么力气,七情丝自己开了
那么大的风没吹断,这会儿不过碰了一下,七情丝居然自己断开来了。
真的,这么神吗?
留青看出端倪,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她对林幺初道:“居士若是不信,可再同在下走一番,看这七情丝究竟会不会断。”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林幺初愿意再走一次。
景南浔也解下手上的七情丝,换到了留青手腕上。
二人站上最中间的那块绱生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只不过,旁观的成了景南浔。
既然和景南浔走的时候没有断,这次连七情丝都没换,应该也是一样的结果吧
再次出人意料的,只到第三块石板的时候,七情丝竟然毫无征兆的断了!
这一断,风也小了下去,顺着风势,断裂的红线从林幺初那飘到了留青的方向,被她稳稳收回了手心。
尔后,风就停了。
这下,林幺初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七情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