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间。
湿润的水汽被风刮进了房间，团成了蒙蒙的白雾。米黄色窗帘的下摆被风扬起，一阵阵地鼓动着，使得同色系的垂感流苏荡了起来，扫过迟意细瘦的脚踝。
迟意这才晃过神来。
他已经坐在了窗边的矮凳沙发上，一边的胡桃木小茶几已经湿漉漉一片，上头摆着的红色花瓶早就横倒在不远处的格兰纹地毯上，白色的花瓣混杂着泥水，散了一地。慌忙起身，想去把窗户合上，伸出手去够，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周晚之前给的毛巾。
迟意低头盯着手头的毛巾，眨了眨眼睛，挑起一边眉毛，突然笑出了声。
是个有意思的男人。
他把毛巾随意地搭在了沙发扶手上，将洞开的窗户锁上，合上帘子，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门口的地砖上落着脱下来的衣服，白的黑的杂糅在一起。水声响亮，雾气很快腾了上来，将对着的镜子沾花。
迟意浸在了温热的水里，闭着眼睛休息。
可是脑子里乱糟糟，心脏也莫名其妙地反应强烈。
迟意从没有觉得，胸腔里的那团肌肉会具有这么强烈的存在感，他似乎看到了心脏快速收缩、血液泵张的样子，似乎听到了噗通噗通的声音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回荡在这狭小的浴室里。
沉闷，像被无形的东西紧紧攥住了脖子一样，迟意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在故意屏蔽某些事情，可是理智却强硬地迫使他面对。于是，脑子被迫宕机了，各种画面飞快地闪过脑海，有印象的、没印象的，伴着很多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和他说话，可是迟意没来得及注意去听，下一句就立马赶了上来。
信息太多，脑子涨得发疼。
“等会见”周晚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迟意脑子里不断流动着的画面，与此同时，这个男人的脸出现了。
迟意再也想不到其他东西了。
自门前初见温和打量的眼神，到最后转身离开的微微一笑，这些细微的动作当时本没有留意，可是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回放在迟意的脑子里，像抒情电影里头放大细节的慢镜头运镜：周晚走近他时，黑色的皮鞋鞋跟和棕色的木制地板磕碰时的微微嘎吱声；周晚伸出手臂和他握手时，别着蓝色漆艺金属袖扣的西装衣袖缓缓上移露出一小节手腕时的摩擦声；还有最后道别说话时透过一触即离的双唇，看到里头若隐若现的舌头触碰牙齿的粘腻声。
迟意猛地把手臂从水里拿了出来，搭在了眼睛上。
“这么一身周正的人啊，我简直是个色中饿鬼！！”他不禁莞尔，“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自己，心里可一点愧疚都没有。迟意最懂得欣赏这些了，“成年人的福利嘛，我可二十一了！浮想联翩可太正常了！就是就是！”
身体差不多暖了，一声哗啦水响，迟意迈出了池子，踩着水印走出了浴室，发梢的水珠滴答落到了背上，沿着背钩滑下，停在了腰窝处，又被走路时发力的肌肉勾动，慢慢地向下探着，隐入暗色之中，又贴着腿跟，一路吻下，在地板上流下了一串水痕。
迟意最终光溜溜地站在房门后的镜子前。
风铃花式的琉璃壁灯发出柔和的橘光，从侧边笼住了迟意的半边身子。
镜子映出一副精瘦匀称的身材。肌肉线条明显但不僵硬，带着柔和的弧度，显示出这具身体的结实轻灵，泛着水光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白皙色泽，这无疑是一具极美的□□。
迟意经常这么打量自己。大多时候就是非常肤浅地单纯欣赏一下自己辛苦锻炼保持的肌肉。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叉腰，厚颜无耻道：“不趁机饱饱眼福太可惜了，瞧瞧这胳膊！这人鱼线！这腿！完美！”。
但是偶尔遇到像今天的这种心神不宁的情况时，他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看自己。褪去那些会蒙蔽双眼的外物，毫无遮盖地暴露出来，他迟意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迟意的心在为了什么跳动。
长久地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光线有些昏暗，迟意只能看清自己的左眼，另一只眼睛隐在了背光的暗区里。他看见自己的眼里的跃跃欲试，看见自己微微起伏着的胸膛，看见自己全身上下透出的燥热气息。
他又想到了周晚，想到了他的嘴唇，周晚的上唇薄而不失形容，下唇圆润饱满却不含色气，嘴角天然地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迟意伸出手摸上了自己的嘴唇，拇指略微用力地碾过下唇，看着唇肉因为受力失去血色，又快速地恢复。
迟意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吐出，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神色已被层层盖住，只剩下干净的黑色。他转过身，穿上衣服，把花瓶捡起，将污湿的地毯一卷，踢到了一边，拿起沙发扶手上的毛巾，这才坐在了床上，在头上胡乱揉搓了一会。
堆在地上的书仍然躺着，还没来得及收好，奥德早上流下的眼睛已经干了，在布满灰尘的蓝色封皮上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印子。
这是他这几个月的工作。有的只需要简单保养，有的书却破损得厉害，修补起来还不知道要废多久功夫，补充的资料也还需要时间去找，真是一件事压着一件事。
迟意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不顺，搓着头发的手法逐渐暴躁了起来。
他又忍不住把床底的那个破箱子扒拉了出来。拉开因为缺少润滑而干涩的链子，半开箱子，迟意一眼就看到了那封信，他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是迟意某次查阅一本古籍的时候，从书皮的夹层中滑落出来的。
迟意最初本没有在意，这种情况太多见了，无非是一些酸不拉几而且粗制滥造的情书，最开始迟意还会专门收集起来，搞一个“最不走心”的排行榜，后续见多了，实在是倒胃口，索性都丢了回去。
这封信也是如此，最初也只得了迟意无心一瞥，就被搁置回了那本古籍里。它得幸于古籍主人的学识涵养，最终得以再被重新拿起，细细抚摸。
迟意已经把信纸拿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展开，门就被敲响了，克制的三声轻响之后，歇住了。
是他，迟意知道是他。他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侧过头去听门口的动静。
迟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向后倾着，左手靠后，撑着身子，右手依旧拿着那封信。圆弧衣领歪向一边，露出明显发红的脖颈，和一张透着潮红的脸。
迟意在紧张。他觉得自己变得奇怪了起来，明明只是一个敲门的动作，苏丹和奥德每天早上都会来敲他的门，可他从未抱有这种期待的心情。
他甚至没有立马起身去开门，可是他明明清楚地听见了那三下敲门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全身的肌肉都在暗暗使力、收紧着。
耳朵热得发烫，迟意没忍住捂住了耳朵，去躲镜子里的自己。
他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太过陌生了，但是他又不反感自己的变化，只是有点不太适应而已，他有种预感，周晚会是他人生当中的变化。
又是不急不慌的三下，门那边传来了周晚的声音：“迟意？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一起下去吗？”
“好的，我马上就好，稍等。”迟意把毛巾丢在一边，赶忙低头打量自己，把歪着的衣领扯正。
越过地上的那堆书，正准备去开门，迟意想想，又返回来，把这堆一开门就能看得见的书一股脑推到了床底下。
他们并肩走在过道上，起初两人都没有说话。迟意也不觉得尴尬，比起熟稔的没话找话，他更享受现在这个状态，这个场景给他一种特别温馨的熟悉感。
啊！就是像是老夫老妻出门散步！
迟意暗骂自己不要脸，没忍住偷偷斜眼去看周晚。
周晚脱下了那套板正的黑色收腰西装，换上了日常的家居服。宽松的米色棉质短袖衬得他的气质愈发柔和，少了很多凌厉的锐气。他应该也是才洗完澡出来，迟意嗅到了空气里隐约的香精味，看见他原本抓起的头发还带着一点湿意，乖乖地搭在前额上，略微有点盖住了眉毛。
迟意这才发觉，周晚没戴眼镜。
“不戴眼镜没关系吗？”
“没事，其实度数不高，不影响生活。就像现在，这个距离。”周晚转过头，看着迟意的眼睛，笑着说：“一清二楚。”
迟意顿住了脚步，那股熟悉的燥热又沿着他的背一路涌了上来。他觉得周晚是故意的，故意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故意和自己一起下楼，故意让自己心动。
傻子，迟意对自己说，什么故意，其实就是自己别有居心，所以才会放大细节，才会以为他眼中有情，话中有话。
以为他心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