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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邢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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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雾霾

    地震陷裂,山崩泉涌,杀五千三百一十人,伤者二千七百二十人,牛马杂畜死伤者三千余。——《魏书·灵征志》

    延昌三年,恒、肆二州终于不再摇晃,这也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震灾,竟断断续续持续了两年多。

    地震过后,不但土地荒芜,河道也因此改流。此次地震,令朔州地区的繁荣日文名不复存在,楼烦宫、南宫、新平城、去留城等城池、宫殿都成了一堆废墟。地震过来,不少活下来的人因家园破碎、背井离乡,朔州地区在人口大量死伤后出现大量流失现象。

    早在延昌元年地震后的第三日,即延昌元年四月二十三日,皇帝便颁《罪已诏》,此后更是以多种方式赈济灾民,派遣太医、供给所需药品;大赦天下,诏立理诉殿、申讼车,以尽冤穷之理;诏令天下存有谷粟的家庭,存留供给一年的以外,全部供贷给饥民;诏令放出太仓的谷粟五十万石,赈救京城和州郡的饥民;免除两河地区一年的租赋;因恒、肆州地震中,凡有课丁死光、老幼孤单困苦、家中没有接受免除者,各赐给口粮接济到来年谷物成熟。

    连史官都哀叹:“百姓流散,死亡略尽,大魏所辖十州之地的户口之数,竟不如往者一州之民”。这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一日,皇帝正与蓝田在偏殿闲话,钦天监监正求见。

    钦天监监正进言道:“延昌元年二月,黄雾蔽塞。人言高肇以外戚见宠,兄弟受封,同汉之五侯也。主上,此乃‘天地霾,君臣乖’,不祥之兆呀。”

    皇帝侧首,向蓝田问道:“皇姐,何解?”

    蓝田颔首道:“‘天气下,地不应’即为雾;昏雾,即为霾,‘霾,风雨土也’,我记得好像是哪一年北魏幽州有昏雾来着?”

    钦天监监正马上应答:“蓝侍中好记性,景明三年九月,幽州暴风昏雾。昏雾不是普通雾天,就是霾。出现霾天不是好兆头,君臣反目,缺乏和谐,即是‘天地霾,君臣乖’。”他觑着皇帝冷若寒冰的脸色,依旧镇定自若地说道。

    蓝田问道:“大魏统共记载了几次雾霾天气?”

    钦天监监正从容道:“世祖太延四年正月,雨土如雾于洛阳。高祖太和十二年十一月,土雾竟天,六日不开,到甲夜仍复浓密,勃勃如火烟,辛惨人鼻。

    景明三年二月,秦州黄雾,雨土覆地;八月,浊气四塞。景明四年八月,凉州雨土覆地,亦如雾。正始二年正月,阴雾四塞,初黑后赫。正始三年正月,土雾四塞;九月,黑雾四塞。延昌元年二月,黄雾蔽塞。

    大魏凡大雾九次,七次在本朝,人言雾、霾天气频发是高肇兄弟受宠,出现霾天,即是祸端即将来临,是上天给主上的预警,是凶兆。”

    皇帝静默良久,挥挥手让钦天监监正退下。

    钦天监监正走后,眉心紧锁的皇帝才吃力吐出话语:“皇姐,朕该怎么办,难道杀了舅舅吗?”

    “主上想的是舅甥之情,但高肇却擅恣威权,贼害贤俊、谋去良宗,他祸害的是大魏的朝堂乃至天下啊。主上现在想的,不应该是太子以后安全接管天下吗?高家内外互为援引,难道主上想再重现一次冯氏天下么?”蓝田柔声道,却掷地有声,“主上,重用高肇的后果就是朝政腐败,党同伐异,民变四起,朝廷疲于四处救火,再无精力和实力发动大战。”

    她的话坚定了皇帝原来哆嗦犹豫的心,是啊,高肇只是他用得称手的一个工具而已,接下来,要替元诩铺好未来的路了。

    2 邢峦之死

    延昌三年,尚书左仆射元珍突然病死。高肇在朝堂内外的盟友只剩王显。

    前两年,元珍从领将军左迁尚书左仆射,而领军将军则由于忠递补。

    元珍与高肇交好,而于忠则是高肇在朝廷上少见的公开的对头,从于皇后及其子元昌神秘死去之时,于忠便暴露出对高肇强烈的敌意,所以于忠升任禁军主将,于高肇来说,如针芒在背。

    如果在此刻,能掌握军队,或许能扭转形势,至少高肇是这么想的,只要有机会可以掌握军队的话。

    延昌三年三月九日,邢峦暴疾,卒于洛阳永和里邢宅。七月二十六日,邢峦弟弟邢伟暴疾卒于洛阳永和里。

    哀伤过度的元纯陀在邢峦死后,即在洛阳城西宜年里的大觉寺出家为尼。

    在邢峦、邢伟兄弟暴疾卒于永和里邢宅之前,京师传流传着董太师遗宝与邢峦兄弟之死的故事。

    阴雨绵绵的夏夜,也听不到雨打风荷之声,有的只是烟雨缥缈,夜色茫茫而已。

    蓝田在书房传了白执事过来,问道:“董太师遗宝与邢峦兄弟之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白执事恭顺垂眸,“邢峦邢大人在洛阳城东垣内的永和里营建新宅,是汉太师董卓之宅也,南北皆有池,今犹有水,冬夏不竭,与太傅录尚书长孙稚、尚书右仆射郭祚、廷尉卿元洪超、卫尉卿许伯桃、凉州刺史尉成兴等六宅,皆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板荫途,桐杨夹植,当世称为贵里。”

    蓝田奇道:“你说的这六家高门华屋里都有董太师的遗宝吗?”

    白执事摇摇头,“其他五家的不清楚,传言邢大人曾经挖到丹砂及几十万钱,上面刻着‘董太师之物’,听说董卓夜里向邢大人讨要,邢大人不给,所以第二年邢大人就死了。”

    蓝田难抑心头怒火,“这董太师好厉害也好奇怪呀!死了还不忘旧物,为什么不在挖到的当晚就取了邢大人的性命,而要等到第二年也就是几月前才来索命!明明是谋杀!”

    她的眼光如利箭掠过白执事,吓得他立刻低眉敛容。

    白执事嘴角垂落,复又道:“公主,邢大人素有贪财之名,邢宅又那么气派华丽,连先帝都注意到了……”

    蓝田面色一沉,“白执事,你好糊涂呀,外面传什么你就信什么吗!邢宅是邢大人与邢夫人成亲后才修建的,在邢宅修建豪宅的财富中,邢夫人的嫁妆要占一大部分的份额。”

    白执事满头冷汗,唯唯称是,“是是!公主教训的是。老白会再去查探清楚再来回复公主。”

    只不过一天的时间,白执事便回来复命。

    小玖奉茶上前,蓝田清闲抿了一口清茶,“说吧。”

    白执事徐徐道:“我去查验过了,邢大人确实是病死的,他抱病已久,但在那死之前,高肇刚刚离开邢宅。为何邢大人早不病死晚不病死,偏偏在高肇走后马上就死了。若说是病中绝望,也说不通啊。”

    蓝田淡淡道:“你能查问到的,都是显而易见的,至于底下有何因由,你就不知了是吧?”

    白执事点头,“老白确实不知情由所在。”

    蓝田端起清茶轻抿,“我知道了,给我盯着高肇的府邸,大事小事都不要错漏一点儿。”

    白执事答应着,忽又想到一事,“公主,之前曾听说过高肇想领军队。”他“唉哟”一声,“此时邢大人已死,王足也投降了南梁,军中再无人可与高肇抗衡了。高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蓝田“哦”了一声,轻嗤:“蠢货,手握军队就等于掌控君权了么。如果他有这个心思,倒容易多了。”

    大觉寺原是广平王元怀捐献的住宅所建造,面水背山,左朝右市,北望芒岭,南临洛汭,东望宫阙,西顾旗亭。

    “公主,原先不知融觉寺西一里还有一座大觉寺,也更不知这大觉寺原来还是个尼寺。”小玖问道。

    “这是真正禅寺该有的样子,静人心,禅意浓。邢夫人在此清修,倒也不错。”蓝田点点头,与小玖进了大觉寺,“听说这大觉寺,春风动树,则兰开紫叶;秋霜降草,则菊吐黄花。”

    “何意?”小玖问道。

    “春风吹树,兰草就开出紫叶;秋霜降草,菊丛就吐出黄花。想必便是大觉寺之景。”蓝田解释。

    走进寺内,草木茂盛,四下寂静,在夏日底下,却是格外冷僻。

    进了殿内,只见元纯陀直挺挺跪在蒲团上,脸色哀戚,她到底还是没从邢峦之死的阴影里走出来。

    蓝田不忍,屈膝请安道:“邢夫人,请节哀,你这样跪着,是在折磨你自己啊,并不是邢大人愿意看到的。快起来吧。”

    元纯陀满脸泪痕,眼睛只望着座上的七尊佛像,半分也不肯起身。她哀泣,“公主,邢郎已经死了,只剩我一人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寄托的呢?”

    蓝田温婉劝道:“你还有女儿与外孙呀,只要邢夫人好好活着,善自保重,即是心安。”

    元纯陀还是哀恸不已,终于,她攀着蓝田的手臂站了起来,满面都是泪,滚烫地灼烧着蓝田的心。

    元纯陀颤声道:“邢郎离开我了么,我还记得他跟我去爬了北邙,我们五个人一起论钟离大战呢。”

    是啊,那一年的重阳节,如今只剩三个人,元英和邢峦先后病死,无论是蓝田还是元纯陀,都经不起这样沉重的伤痛,这两位故去的至亲之人,不仅是家里的顶梁柱,更是国之柱石,北魏最优秀的将帅之才。

    在佛音的静谧里,元纯陀脸上全是萧瑟的哀恸之情,终于,她脆薄的声音响起,“公主,你此来是想告诉我,邢郎之死吗?”

    蓝田点头,“是,邢大人确实是被高肇阴谋诡害的!”

    元纯陀骇然,惊痛不已,“好!好!好!公主今日给了我一个明白!公主,你一定要帮邢郎报仇!”

    “邢夫人,你相信我吗?”蓝田轻声问道。

    元纯陀闻言抬首,“我相信公主,都是元氏宗亲,元家和高家有血海深仇,此仇必报!”

    是的,死在高肇手里的元氏家族的人数不胜数,多少个亲王的府邸被夷平,多少个家族妻离子散。

    良久,蓝田才道:“那好,我要先让高肇统领军队,再将他所有的退路堵死,行‘捧杀’之计。你还相信我吗?”

    元纯陀不假思索,“我相信你!”

    蓝田轻叹,“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离开之时,蓝田仰头,日光正盛,“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就让时间慢慢淡化她的悲伤吧。”

    3 军权

    高肇染指军权的愿望来得迅捷。

    延昌三年十月。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差不多十年前。

    北魏和南梁争夺梁州、益州的大战,北魏占据了南梁的整个梁州和部分益州区域,但益州仍在南梁掌握之中。

    萧衍当时启用宁州刺史李略抵御北魏的进攻,且许诺李略,此战若得胜利,当改任他为益州刺史。但在北魏军退军后,萧衍反悔,并未任命李略为益州刺史。失望至极的李略满心怨恨,遂起反叛之心,被萧衍觉察,斩杀了李略。

    事后,李略的侄子李苗投奔了北魏,李苗智略超群,志尚功名,和他同时投降的还有曾担任过益州主簿的步兵校尉淳于诞,也从汉中投奔了北魏。

    此二人投奔北魏后,一直给皇帝献计献策,筹划攻取南梁益州之事,他们还表示愿意充当向导,冲锋在先。

    高肇认为染指军权的时机已到,便鼓动皇帝对益州用兵。

    延昌三年十一月,高肇被皇帝委以统帅之任,诏司徒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步骑十五万西伐益州;益州刺史傅竖眼、梁州刺史羊祉、安西将军奚康生、抚军将军甄琛分别领军攻打南梁的巴郡、庚城、绵竹和剑阁,配合高肇率领的主军行动,中护军元遥担任监军。鉴于淳于诞和李苗熟悉益州形势,分别授予他们骁骑将军和假龙骧将军之职,二人共同充当此行的统军向导。

    出发之时,高肇与西征诸将二十多人一起进入皇宫,到太极殿东堂辞别皇帝。

    入宫之时,高肇的坐骑留在太极殿西门神虎门外,这匹骏马无故惊倒,极其狼狈地倒在门外的沟渠里,马背上的鞍具都跌碎了。

    众人无不感到怪异非常。

    高肇辞别皇帝,出了神虎门,正待上马启程,看到此番景象,大有预感不好之意。

    两个月之后,征蜀大军的前锋部队刚刚抵达梁州,还未来得及展开对南梁益州的进攻,便传来了罢军回师的命令。

    高肇和元遥、甄琛等接到以太子名义写的书信,报告了皇帝去世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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