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悬瓠平
1 萧墙恨
时光悠悠，却未能淡了悲伤。蓝田打扮得素净，鬓边只簪了一朵素白绢菊。
她踏入太极殿时，皇帝声调软软，“皇姐。一月未见，你可好？”
蓝田想起元勰之死，仍是不能释怀，“主上也不去送送叔叔，上上清香。”
皇帝伸手拭去蓝田腮边的泪珠，却被蓝田躲开了去。
蓝田紧紧抿着唇，又道：“莫须有，叔叔是死在莫须有这三字上的，是死在主上的疑心里的！叔叔之罪尚不能有定论，主上便怒火中烧，失去理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
“这么多年过去，皇姐还是学不会拐弯抹角，还是这么直截了当。”皇帝想呵斥蓝田，但对她就是凶不起来，只化作唇边一丝长叹：“有左卫将军元珍、任城王麾下的魏偃和高祖珍作证还不够吗？”
“主上，但凡一个人布局，就会有很多人来显得周全。人的疑心像幽深的无底洞，只需勾起一点，便会令人如坠泥潭，越陷越深，疑心胜过一切铁证如山。”蓝田细细打量着皇帝，他的不安令她不觉生出怜悯，“叔叔，他已经死了。”她喉头哽咽，难过汹涌而至。
皇帝沉默良久，颓然低喃，“皇姐，真是朕疑心错了皇叔……”语意艰涩，“不要怪朕，朕也是被蒙蔽的，不要怪朕。”
出了太极殿，急雨如注，门外伺候的小太监赔笑道：“蓝侍中，请先到偏殿休息，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蓝田便到偏殿，小太监奉上一盏清茶。
蓝田凝视着茶盏冒出的幽幽热气，问道：“上月主上在宫中设宴请诸王公大臣，你可在场？”
小太监点点头。
“那你把事情原委说给我听，彭城王到底是被谁杀死的。”蓝田定定道。
“那日举行宴会，到了夜间，所有人都喝醉了，主上便先走了。不一会儿，左卫将军元珍便带着几个武士，给彭城王送来了毒酒。
任城王道：‘我没有罪，希望能见主上一面，死而无恨！’，元珍道：‘主上怎么可以复见呢？’，任城王道：‘主上圣明，不应该没有事就把我杀掉，请求与诬告我的人当面对质！’。武士用刀环向任城王的脸上打去，任城王道：‘冤枉啊！苍天啊，我如此忠心反而被杀！’。
武士又打，任城王只好饮下毒酒，武士上前杀了任城王。天亮之后，用褥子裹了尸体装在车上送回任城王的府第，声称因酒醉而死去。”小太监觑着蓝田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颤声道。
蓝田眉心有悲怆之色，神情渐渐淡漠下来，“多谢你。给我一个明白。”
小太监喏喏退下。
2 悬瓠危
九月。
就在彭城王元勰刚死于非命、元愉之乱尚未彻底平定之时，北魏郢州司马彭珍等人又叛魏降梁，偷引南梁兵袭击州府义阳，同一时间，镇守义阳南边三关戍的主将侯登献城投降南梁。
北魏三关失守，郢州失去屏障，刺史娄悦率军退守义阳，闭城死守，形势危急。
皇帝重新起用因主导钟离之战失败遭免官的元英为都督南征诸军事，统率步、骑三万人，火速救援义阳。
元英在汝南集合部队，此前他因主导“钟离之战”失败，使国家遭受重创，致使北魏匹马不归，此次挂帅，他深感责任重大。
十月。
北魏悬瓠城军主白早生，斩杀豫州刺史司马悦，自称为平北将军，向南梁司州的马侧琕求救。
当时，南梁荆州刺史安成王萧秀为都督，马仙琕将情况写在简上送给萧秀请求前去帮忙，萧秀手下的参佐都认为此事要上报朝廷批准后方可行事。
萧秀道：“白早生没能力独自守住悬瓠城，只有得到我们的支援方可自存，所以应该火速去援救，等待朝廷批准虽是旧制，但并非是应急之策。”
于是便派兵去救援白早生。
马侧琕率军进驻楚王城，派麾下副将齐苟儿率领两千兵马，进入悬瓠城协助白白早生。
此时，梁武帝萧衍的诏令也到达前线，和萧秀命令一样，让马仙琕率军救援，同时加封白白早生为司州刺史，主镇悬瓠城。
皇帝面对边境地区将领此起彼伏的叛乱大为恼火，再次启用尚书邢峦，任命他持节、行豫州事，率军攻打白早生，夺回悬瓠城。
东堂。
皇帝为邢峦慰劳送行，问道：“白早生会逃走吗？还是会坚守？何时能够平定？”
邢峦回答：“现在王师压境，豫州城内的士人百姓一定会幡然悔悟，重新归顺。把这座处于穷途末路的城池包围，断绝敌兵的逃路，过不了今年，一定会将白早生传首京城。望主上不要挂虑在怀。”
皇帝笑道：“你说的多么勇壮！我知你家中双亲年迈，你又多年辛劳在外。然忠孝不能两全，请不要推辞呀。”
皇帝殷切嘱咐他回去准备南下之事，另派使者传令元英从义阳派兵与邢峦夹击悬瓠城。
贵嫔司马显姿便接到了蓝田托余利给她带来的消息，“贵嫔娘娘，老爷他被悬瓠军主白早生谋杀了。”
司马显姿听到这个消息，恍如晴天霹雳，彻底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待到她悠悠转醒，只见蓝田红着眼眶傍在她床边，安慰道：“贵嫔，您别伤心坏了。”
司马显姿任由泪水蒙住眼睛，伏倒在地，朝着南面家中的方向，连连叩头，“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痛恨自己身在深宫，竟连父亲最后一见都见不到，就连给个磕个头也不能。我真没用！”
蓝田扶住她，抱着她，柔声道：“贵嫔，我明白你的锥心之痛，你的身子还是要的，不然只会更伤身伤心。”
蓝田又抱着她平躺在榻上，司马显姿的眼睛只是无神地盯着帐顶，泪一滴滴滑下来，只无声地啜泣，“家里只剩我一人了。”
蓝田眉间尽是痛惜之色，“既知只剩你一人，那就更不能一味伤心。”
正说话间，静宜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蓝田扶起司马显姿：“这是安神汤药，尽快服下吧。不要再伤心了。”
司马显姿竭力平复气息，“多谢你。”
她并未如平日一样唤蓝田“公主”，但只这一句，也拉近两人的距离。
蓝田劝慰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白早生谋杀了令尊，投降了南梁，主上已委任邢大人兼管豫州事务，哥哥已随邢大人去攻打白早生了。”
司马显姿心头一暖，靠在蓝田的臂弯里，沉默着让眼泪肆意流下。
蓝田只静静拍着她的背，听着她呜咽的哭声，缓缓落下泪来。
3 悬瓠定，平三关
永平元年十月二十，邢峦率八百名精锐的羽林军骑兵，日夜兼程，仅用五天时间就到达距离悬瓠城只有二百里的鲍口。
十月二十六日，一直关注北魏朝廷动向的白早生，得知消息，派遣麾下将领胡孝智率领七千士卒，前来迎战邢峦。
邢峦奋勇出击，一战击败胡孝智所部，驱赶败兵，一路追杀直到悬瓠城下。
白早生亲自率军出城迎敌，同样败于邢峦之手，邢峦随即率军围住悬瓠城。
《孙子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邢峦偏偏反其道其行，不但用远少于敌人的兵力连续发动进攻，击败敌人，甚至用数百兵力，包围了上万敌军守卫的坚城，堪称战场奇迹！虽说双方军队战斗力基本相当，但邢峦所部精锐程度明显远超敌军，在此种情况下，尚能打出如此辉煌的战果，邢峦当之无愧，足称名将！
十月二十七日，北魏镇东参军成景隽杀了宿豫城的主将严仲贤，也献城投降了南梁。
北魏的郢、豫二州，从悬瓠城以南直到安陆诸城全部丧失，只有义阳一城坚守，北魏形势更加危急。
皇帝加封邢峦为都督南讨诸军事，元英等人一律听其调遣。
十一月十一日，朝廷派安东将军杨椿统率四万兵马攻打宿豫。
皇帝得知邢峦屡屡获捷，命元英前去义阳增援悬瓠城，行军途中，因物资匮乏，元英屡次上表朝廷请求增加兵力、粮草。朝廷屡次驳回他的请求。直到与邢峦会合，元英及麾下将士终于饱餐一顿。
两军会合，如虎添翼，元英与邢峦分成犄角之势，对悬瓠城发动猛烈进攻。
十二月十日，驻守悬瓠城的南梁将军齐苟儿斩杀了白早生及其心腹党羽数十人，打开城门出降，悬瓠城平，豫州平定。
重新占据悬瓠城后，元英迅速率军前往义阳。
南梁宁朔将军张道凝率军屯驻楚王城，得知北魏大军要来的消息，弃城而逃，元英追击，南梁军全军被俘，张道凝被斩杀。
北魏义阳太守辛祥，辅助司州刺史娄悦共同守卫义阳城，面对南梁将军胡武城、陶平虏的围攻，辛祥夜间寻机袭击胡、陶二人的营盘，擒获了陶平虏、斩了胡武城，义阳城转危为安。
永平二年正月。
元英抵达义阳城，将要攻取三关，他认为：“三关相互依赖如左右手，只要攻下一关，其余二关不攻而自破；攻难不如攻易，应该先攻打东关。”又担心对方合并力量于东关，便指派长史李华率领军攻打西关，以分散南梁军的兵力，他则亲自督率各路军队去攻打东关。
在元英攻打东闫之前，马仙琕派云骑将军马广屯驻长薄，军主胡文超屯驻松岘。
正月十八日，元英到了长薄，二十日，长薄被攻破，马广逃到武阳，元英率军进攻武阳。
萧衍派遣冠军将军彭瓮生、骠骑将军徐元季增援武阳。
元英闻此消息，停止进军，向众将表示夺取武阳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可将南梁援军放入城中，以便一举消灭。
彭瓮生等顺利进入武阳城，元英便发起急攻，六天便攻打下武阳城，俘虏了三个将领及士卒七千多人。
元英又挥师进攻广岘，南梁太子左卫率李元履弃城逃跑。
元英又攻打西关，意图向马仙琕报钟离之仇。马仙琕闻元英攻来，也弃城退走。
萧衍指派南郡太守韦睿率兵援救马仙琕，韦睿到达安陆，把城墙加高到两丈多，又挖了大壕沟，起造高楼。众将讥笑韦睿智此为显示怯懦，韦睿道：“不对！做将领当有胆怯的时候，不可以一昧地逞勇猛。”
元英急追马仙琕，闻萧衍派韦睿前来增援，慑于韦睿战场上打出来的威势，又逢皇帝下诏班师，这才撤军还朝。
三关一战，元英共俘南梁大将六人、部将二十人、士兵七千人，获米四十万石，以及大量的军备物资。
回朝后，元英任尚书仆射。
此前，北魏中书舍人董绍持节慰问边地，当他到达悬瓠城时，恰适白早生杀死司马悦投靠南梁，白早生袭击并囚禁了董绍，将他送到建康。
皇帝诏令扬州刺史给梁朝移文，表示北魏肯用齐苟儿交换司马悦首级和董绍。
当时，扬州刺史的移文尚未送达建康，得宠于萧衍的领军将军吕僧珍与董绍谈话，爱慕董绍的文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被董绍才气吸引的吕僧珍，与他对话直到天亮。等吕僧珍进宫，向萧衍大加赞赏董绍的才华。
于是萧衍派主书霍灵超对董绍道：“现在放你回去，令你沟通两家之好，彼此休生养民，岂不是一桩美事！”
不久，萧衍便召见董绍，赐给他回国用的衣物、行装等。随后又命中书舍人周舍传话给董绍道：“南北交战多年，百姓生灵涂炭，财物毁坏，如今朕不以先提出与魏国和好为耻，只因心存大道，想我国与你们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近来我国屡次有文书给贵国，企求和好，但终是石沉大海，无半点答案。领军大人向我举荐您博学多才，人品贵重，经过这些天的接触，的确像他所说，寡人希望您把我的意思完整转达给贵国国主和宰辅大臣，并派遣传诏霍灵秀送您回国，等待您的好消息。”
董绍动身离开之前，萧衍又对他道：“不知您是否知道贵朝向朕讨要您和司马悦的首级？您好好活着，毫无无伤，恐怕也是天意。朕希望您回国以后，竭力转达我国和好的意思。身为君主之人，本该心系百姓苍生，为其谋福祉。朕已收到贵国扬州的文书，若贵国真有和好之意，我们立即把宿豫还给你们，你们也应当把汉中归还我们。”
董绍回到洛阳，把萧衍请求魏梁两国和好并交换汉中之事讲了，皇帝当场断然回绝，赶走南梁来使，毫无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