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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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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书房

    夜来,蓝田又捧着《左传》在看,倚着软枕,旁边是一杯热茶。

    小玖笑道:“公主,今日怎么不去书房了?”

    蓝田眼睛舍不得移开书卷,“崔偃今日与邢邵约着喝酒了,我去书房也是冷冷清清。”

    小玖好奇问道:“上次的赵氏孤儿,论出结果了吗?”

    蓝田略一沉吟,“你相信吗?宫里马上就要演一出赵氏孤儿了。”

    小玖“啊”的一声叫出来,“此话怎讲?公主是从哪个环节看出来的?”

    蓝田放下书卷,“从赵修之死看出来的,”她捧着茶碗,用茶盖刮了刮茶末,“于皇后的地位,外倚于烈,内仗赵修。赵修之死,初刚入洛的高肇并非主谋,也许只是顺水推舟,因为高肇刚入洛不到两年,他还不敢冒险出南击。但长远来看,赵修的死对高氏来说是一个利好,至少改变了后宫的力量平衡。赵修一死,取代赵修原来地位的茹皓,娶的可是高肇的从妹,成为高氏的盟友。”

    “那这样说,于皇后岂不危机重重?”小玖手托着下巴道,“按照赵氏孤儿的故事来看,于氏就是赵氏,高家就是屠岸贾啊。”

    “你也太看得起于家了吧?”蓝田失笑,“要知道,于皇后为什么要把妹妹嫁给京兆郡王!何尝不是为抬高家族地位、抱了攀龙附凤之心。正因为成了皇后,才有了与主上并肩而立同治家国的权柄,渐渐成了独大之势,而这,恰恰是主上最不希望看到的。对主上来讲,最重要的是坐稳皇位,巩固皇权。所以主上才会打压于忠、扶持高肇。皇后现在的处境,可是有点不妙哦!”

    “那就看于家和高家,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了!”小玖笑道。

    “嗯。也不知道前线作战如何了?”蓝田好奇道。

    “这就奇怪了,公主以前是从不关心战场之事,镇南将军出征那么多次,我也从未见公主担忧过?”小玖笑得促狭。

    “你就会取笑我。”蓝田羞道。

    忽听得敲门之声,是崔偃回来,请蓝田到书房议事。

    蓝田到了书房,奇道:“今日却未饮酒了?”

    崔偃无可奈何,耸耸肩,“自从接管了广陵春,我却离酒越来越远了。”

    蓝田笑道:“但赚得盆满瓢满是真的呀。”

    崔偃刮了刮她精致的鼻子,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迷了?”

    蓝田愈显小儿女娇态,“快给我说说战场的事。”

    “江州刺史陈伯之率军攻打东关城,南梁征虏将军赵祖悦奉命迎战,赵祖悦战败。而萧宝夤率军到达汝阴时,他原来奉命镇守的东城已经被南梁军占据,于是,萧宝夤率领军暂驻寿阳的栖贤寺。

    趁北魏大军全面铺开、后方空虚的良机,南梁将军姜庆真率军直扑寿阳,并一举占据寿阳外城,这一着一看就是萧衍精心策划的避亢捣虚之计,猝不及防之下,寿阳内城的北魏军将士一片混乱,北魏扬州长史韦缵惊慌失措,无计可施。

    关键时刻,任城王元澄的母亲孟太妃挺身而出,整顿军队,激励文武将士,安抚士卒,并冒着箭雨,亲自登上城楼巡视。在孟太妃的激励与指挥下,寿阳城中北魏将士士气大震,拼死防守。

    与此同时,萧宝夤得知消息,率军杀到,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和,和南梁军展开激战。双方从凌晨一直战至日落西山,梁军非常勇猛,战斗异常激烈,萧宝夤所部寡不敌众,退到金城苦战,稍事休息后,他又率军出城迎战。最终,南梁军没能攻克寿阳城,姜庆真率领败军退走。”崔偃说得倒是仔细。

    蓝田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提剑跟着孟太妃一起守寿阳城去。“我记得好像是因为此事,长史韦缵被撤职,元澄因领兵在外未受牵连。为此主上还下诏:‘钟离如果断粮,三月之前固然可以攻克,如到四月,淮水泛滥上涨,舟船畅通无阻,就应对此妥善考虑了。先前取得的胜利,全靠将军指挥有方,然而怎能战无不胜?如果因为水势盛大难以进取,也可施行万全之策,不要贪利冒进以至一事无成,追悔莫及。’就不知道元澄是否听进去了。接下来呢?”

    “魏军主力在取得了东关等地战斗胜利后,移师东进,其主要进攻目标是距离寿阳不远的钟离,和一直在进攻的义阳。”崔偃指着地图为蓝田解释。

    “那面对北魏的持续进攻,萧衍可有派出援军?”蓝田问。

    “有!”崔偃点头,“萧衍派冠军将军张惠绍、游击将军殷暹、骁骑将军赵景悦、龙骧将军张景仁等率领五千兵马及大批粮草支援钟离,派平西将军曹景军、后军将军王僧炳等率军三万,救援义阳。”

    “我记得钟离的主将是任城王元澄?”蓝田问。

    “是!得知南梁派来援兵,元澄派遣平远将军刘思祖率军截击梁军。二月二十日,元澄率领数千部队在邵阳截击梁军,另派遣长史率领一千骑兵在钟离北面阻挡梁军先头部队,录事参军缪琰率军掩袭梁军背后。

    张惠绍等,援军加上运粮车队,绵延超过二十里路,行至邵阳洲,张惠绍命部队驻扎,短暂休整再赶路。越来越多的梁军和运粮车队聚集在邵阳洲,水洲上栖息的水鸟几乎全吓跑了。

    夕阳西下,饭香味弥漫在水洲之上,正当他们张大眼睛张望之时,统军王足和平远将军刘思远像泄洪的水流一样袭来,他们早已恭敬张惠绍多时了,梁军中负责推车牵牛的车夫和士兵自乱阵脚,自相踩踏,夺命而逃。

    魏军三路合击,南梁军惨败,生擒张惠绍、 殷暹、张景仁及其屯骑校尉史文渊等二十七位将领,被缴获的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崔偃说到兴头上,不觉笑起来了。

    蓝田也笑了,“我好像也闻到邵阳洲的饭香味呢!义阳呢?”她又问,毕竟叔祖元英在那儿,还是有点悬心的。

    “二月,王僧炳统领部众二万人占据凿岘,曹景宗率领一万人紧随其后。元英派遣元逞、曹文敬进军樊城阻击南梁援军。

    三月,元英为阻断增援义阳的梁军,特意派宗室大将元逞领兵屯驻樊城,经春雨润泽的南部山野一派欣然,元逞就着樊城山地布阵,出其不意进攻前来增援的救兵,斩杀俘虏五千余人之多,大胜。曹景宗率败军屯驻于凿岘关,不敢再靠近义阳城。

    王僧炳率先领军出发,元逞在樊城摆下军阵,王僧炳远道而来,不及休整便贸然进军,死伤大半,其余都逃散了。

    虽然野战之时,北魏军占据优势,南梁两路援军相继惨败,但钟离和义阳两座城池却一直牢牢掌握在南梁军手中,元澄和元英两路大军,虽努力攻打却都一无所获。”崔偃撇撇嘴。

    蓝田一听元英战胜,脸现喜色,一听战事还处于胶着,又皱了皱眉。

    崔偃笑着为她舒开皱着的眉头,“眉毛多好看,老是皱着当心变成老太太。”

    “萧衍这个人,怎么可能被动挨打!他会不会为了牵扯魏军,做出其他危险的举动吧?”蓝田沉吟细思,又问道。

    “真是服了你了,连这个都想到了,萧衍确实鼓动北魏东荆州境内的山蛮樊素安作乱。北魏朝廷以左卫将军李崇为镇南将军、都督征蛮诸军事,率军前去讨伐。东荆州刺史杨大眼率军进击山蛮,大破樊素安弟弟樊季安所部。”崔偃倒挺佩服蓝田,她从未上过战场,却能想到萧衍会在背后捣乱,不由感慨一声,北朝女子果然与南朝不同,上至孟太妃,下至蓝田,并非南朝女子只知深闺绣花鸟而已,“你倒会料敌于先?”

    蓝田摇摇头,“我只是稍微了解一下萧衍,他的皇位得来毕竟不光彩,为转移国内官民的注意力,总是有意无意放任边将在北方制造事端,交战之初,两方未决出高低,他总得做点什么。那义阳城破了吗?”

    “没有。”崔偃摇摇头,“魏军加紧对义阳的攻击,此时义阳守军仅五千人,守将蔡道恭指挥有方,被围攻百余日,义阳城竟未被攻破。义阳攻不破,元英便在士雅山构筑工事,以御曹景宗,并且分派诸军埋伏在四面的山上,营寨之中更显薄弱,企图引曹景宗‘入瓮’。但曹景宗毕竟名将,并未轻易出击。”

    蓝田一副好可惜的样子,更是逗笑了崔偃。

    桌上的烛台晃了几晃,崔偃手指蘸了蘸茶杯的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屋顶有人”,蓝田点点头,道:“天色已晚,我回房睡觉了。”

    2 家人

    回到卧房,小玖放下帐帘,吹熄了灯,便悄然退了出去。

    窗外夜色深沉,刚踏上书房屋顶便被发现的黑影手持匕首,清冷的刀锋划过,黑影见蓝田只沉沉昏睡,刚要下手,只见蓝田又翻了个身,朝里头睡了。

    刺客犹是迟疑,一瞬间,房内灯火通明,脚步声整齐归一,且有兵器呼号之声,刺客转头一看,蓝田已披起外衣裹住了自己。

    小玖执灯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崔偃和王府军士。

    “公主受惊了。”小玖道。

    “是他厉害,竟然骗过了外头巡守的护卫。”蓝田道,她想了想,挥手让军士退下。

    小玖急得跺脚,“公主!”

    “他下手犹豫,可能是有别的苦衷。你们退下。”蓝田道。军士便退下。

    房内只剩下蓝田、崔偃、小玖和蒙着面的刺客。

    刺客打下蒙面的面罩,在场三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那双分外清定的丹凤眼,与蓝田如出一辙,鼻锋笔挺,但气质与崔偃截然不同,崔偃眉目间常带疏懒不羁之意,而这个人,说不出他是怨愤还是仇怨。

    蓝田心潮汹涌,好容易才开口:“你是谁?”

    “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双生哥哥。”刺客开口道。

    “胡说,王府当年只有公主一根独苗,哪来的小子竟敢冒认皇亲!”小玖喝道。

    蓝田伸手拦住小玖的话头,她此时已从当初的震惊冷静下来,“如果当年母妃果真生了鸾凤胎,为何留下的是女孩,送走的却是男孩呢?举府只剩我一人,哪来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你是我的哥哥,就凭一张相似的脸么?”

    “父王谋反被杀,当年你才几岁!你连母亲是谁也不知道吧?”刺客道。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蓝田,其时她才三四岁,怎么可能知道!

    “我且告诉你,母妃出身陇西李氏,是镇远将军、颍川太守、襄武惠侯李辅的女儿,外祖李辅的兄弟便是镇南将军、侍中、尚书仆射、清渊文穆公李冲。”刺客道。

    “你所说之事,我自会去查。”若非蓝田亲近之人,看见她只会有清冷素寒的感觉,此刻她口吻平淡,却有凛然之意,“你叫什么名字?”

    “元昶。”刺客应了一声,便推开窗逃走,瞬间已无踪影。

    小玖识趣退下,蓝田怔忪,迷茫地拥住了崔偃,仿佛抱着他,才能攫取一点温暖自己的力量。

    “这才四月,怎么还是那么冷!”蓝田喃喃道,“我刚躺下,便觉有刀锋划过我的脸颊,但那个人却无意伤害我,所以我故意翻身朝里睡了,他还是没有伤害我。”

    蓝田眼底隐隐有泪光闪闪:“从小到大,我只知道父王谋反被赐死,家中唯我一人存活,从来孤苦惯了,没想到还有双生哥哥呢。”

    “这还没确定是不是你哥哥呢。”崔偃轻轻抱着蓝田的肩膀,直到她止住了哭泣,“你哭得累了,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查,好不好。”

    蓝田点点头,强压心头杂念,沉沉睡去。

    第二天,蓝田便把广陵春白执事唤来,遍查当年王府旧人,十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但还是追踪寻影,只剩彭城王妃李媛华一个活人证,毕竟元昶是她收养救济。

    彭城王府花园,粼粼波光中,湖上两只白天鹅正翩翩起舞,边踮脚尖轻踩于水上,交颈缠绵,蓝田也被它们所吸引,便也停下脚步,静静欣赏。

    “跳得真好!”白天鹅一曲舞罢,便悠游而去。

    李媛华转身回头,看到蓝田也不意外,福了一礼:“公主,你来了。”

    “我是该称呼您婶婶呢还是姨母呢?”蓝田笑道。

    “既是婶婶也是姨母。我和你母亲,是堂姐妹。”李媛华神色坦荡,无半分矫饰之意,“十七年了,你成长得很好。”

    蓝田盈盈一笑,“元昶真是我双生哥哥么?”

    李媛华笑道:“是哥哥,但双生的另有其人,当年你母亲确实是生了一对鸾凤胎,女孩生下来就死了,男孩生下也被送走,过了好几年,你才出生。所以你从来不知道他,也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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