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围捕赵修
1 威吓
王显出了太极殿，直到出了宫门口，才长长喘了一口气，举目便见尚书右仆射高肇走过来，便躬身行礼：“高大人安好。”
高肇见四下无人，问道：“如何？”
王显颔首道：“心结已经种下，主上会认为子嗣不昌是因为皇后折磨杨氏而引起的，因为皇后不积德，所以六宫无子。再有赵修，虽说主上还没有决心要抛弃他，但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喜欢他了。”
高肇眉开眼笑：“还是王御医了得！一出马，既伤皇后，又损赵修，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显微一沉吟，道：“此事，还需要一直巴结赵修的甄琛向主上检举揭发赵修。今晚，请高大人做东，你我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把甄琛拿下！”
是夜，高肇果然在府内摆宴王显和甄琛。
“御史中尉，请！”高肇举杯。
甄琛受宠若惊，高肇身为国舅之尊，能攀上这样的新贵，说不定以后可以少走十年冤枉路。当下便举杯回敬。
酒过三巡，高肇不着痕迹给了旁边的王显一个脸色，王显当即会意，举杯面向甄琛，“不知在甄中尉看来，现如今朝中谁最受主上亲宠和信任？是赵修赵大人么？”
此时的甄琛鬓边豆大的冷汗滴了下来，他如何敢在深受皇帝宠爱的舅舅高肇面前说高肇不如赵修呢？
王显道：“甄大人废弈向学，只可惜为了给老父谋一个中散大夫，为弟弟谋一个本州别驾，却委身侍侫臣，想赵修其人，出身贫贱，在东宫时也不过只是白衣左右，只是颇有膂力而受主上宠遇，像这样突然显贵的人难免恃宠而骄、肆意横行、无所顾忌，难道中尉看到如此愚蠢粗疏、不学无术之人骑在头上，心里不怨恨么？”
甄琛何尝不知今日此宴非好宴，如果今日不择队站定，可能也会与赵修一同沉入深渊。
王显又道：“甄大人在主上亲政后被提拔为御史中尉，在肃清诸王、整顿朝官秩序方面立下了大功，但也结怨无数，试想，赵修会在主上面前为你遮风挡雨吗？我知道，黄门郎李凭和给事黄门侍郎高聪也是极力巴结赵修的。但你应该知道，眼下紧紧抱着团，只不过是有利则交，利尽则散而已。”
高肇眼见甄琛心神飘忽，亦知此时不能逼得过紧，对王显道：“王御医，甄中尉是我请来的客人，识时务之人，你怎么可以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呢？夜深了，甄中尉回府好好思量一下吧，毕竟未来的路还长得很！”
此话一出，甄琛便如大赦，逃一般离开高府。
甄琛走后，王显道：“皇后的伯父于烈已死，只剩皇后的父亲于劲和堂兄于忠，于劲不足为虑，我看眼下于氏的势力有所削弱。”
高肇颇感意外，道：“我刚入洛阳还不足两年，对于京城之事，到底不如王御医看得高远，请指教一二？”
王显道：“主上于十一月初七，主上以北海王元祥为太傅，兼任司徒。元祥掌权后，将作大匠王遇经常私自将官物给他，司徒长史于忠曾当着元祥的面斥责王遇‘殿下的身份，相当于周公，担负着辅导主上、主持国政的重任，他需要什么，你应该得旨令后才给予，何至如此阿谀附势，损公惠私呢？’王遇听后脸上挂不住，元祥也被迫承认过错。
从此，元祥便记恨于氏，曾以死威胁于忠‘我担心先看见你死，而不担心你看见我死！’，大人猜猜，于忠是如何回答的？”
高肇笑着摇摇头，“我猜不出来，你说。”
王显道：“于忠回答说‘人生在世，一切自有定分，如果我应当死在您手里，躲也躲不过；如果不是，您杀不了我。’”
说罢，与高肇高声大笑，高肇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呢？”
“于忠在讨伐咸阳王元禧之时，因功被封为魏郡公，升散骑常侍，兼任武卫将军。元祥借于忠上表辞让之际，密劝主上削弱于氏的势力，以于忠为列卿。于是，主上诏令撤消对于忠的封赏，只升为太府卿。”王显笑道，“他们二位再斗得如火如荼，得渔翁之利的只会是大人您哪！”
“哈哈，于氏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主上与高家有血缘之亲！”高肇又大笑干了一盏。
“于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固然与她的伯父于烈屡次立功有关，但更多与赵修的大力支持分不开。只有折断赵修这个臂膀，皇后才飞不起来。”王显也饮了一盏。
“赵修其人也着实可恨。每次升官，都要在家里大摆筵席，宴请主上及王公百官。主上为他建造宅第，规模跟诸王的府邸一样，邻居们向他献出土地，我听说有的竟然被破格补到大郡去做郡守。这人真是太猖狂了！”高肇一说起赵修，仍是恨得牙痒痒。
王显作为御前之人，如何不懂得高肇实是痛恨赵修在皇帝面前的恩宠超过他！当下便道：“不仅如此，赵修的酒量奇大，宴席上凭自己酒力强劝客人暴饮，即便贵如北海王元祥、广阳王元嘉，都被他折腾得吃不清！还有，宗庙祭典，主上总是让赵修和自己同乘一车，还有还有啊，赵修还获得在皇家北苑华林园骑马的特权，可以从那里一直骑到禁内。”
王显每说一句，高肇的脸便黑一分。但此时赵修仍备受恩宠，越想越气，又多饮了几杯。
“高大人，切勿动气，目光且放长远些。”王显劝道。
“是是！王御医不仅医术了得，而且足智多谋，我有王御医从旁协助，有什么做不成呢？眼下该做些什么？”高肇问道。
“我记得高大人有一位寡居的大姐？”王显问道。
高肇点头，“是。”
“先将她送进宫内当女侍中，以便日后可以照顾高小姐。”王显道。
高肇当即受计而行，奏请皇帝，皇帝也乐见其成，便以皇姨之重，授高氏为女侍中，赐高氏汤沐邑，封辽东郡君。
闰四月三十，穆亮去世，元祥更加一手遮天，时为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的高肇在默默寻找机会。最好就是能在先帝的诸妹中选一个，高肇先看重的是王肃死后正在守寡的陈留长公主，无奈公主相中的是出身名族的秦州刺史清河张彝，看不上粗鄙且家族来历不明的高肇。
高肇无奈娶了平阳公主为妻，不久平阳公主病逝，高肇再娶孝文帝的另一个妹妹高平公主为妻，亲上加亲，既是舅舅，又是皇帝的姑父。
皇帝其实也乐于扶持高家，又促成了妹妹长乐长公主元瑛与高肇的侄儿渤海郡公高猛。
高肇亡兄高偃有三女二儿，大姐嫁给了博陵崔模，三妹嫁给了河间王元琛。两个从妹，大姐嫁给安定王元燮，妹妹嫁给内侍出身的茹皓。
其时的高肇兄弟，初刚入洛，因着皇帝的倚重信任，又联姻更高等级的中原大家族，毕竟，只有钱财，而无内容的家族是暴发户，只有权势而无钱财的家族只是清苦度日的权臣世家而已，真正有水准被称为世家的家族则是既要拥有财富，又要把握权力，一句话，富贵双全。
2 马射
景明三年九月初二，皇帝率文武群牙出洛阳东巡至邺城，九月二十三日在邺城以南检阅武备。其时，赵修也随侍左右。阅武结束，赵修告别皇帝，要北上回乡了。但皇帝另有展示神射的计划，他要赵修陪他直到御射结束，于是，赵修的行程拖延了一个月。
十月十六日，皇帝车驾到达怀县射宫。
大道旁树木成行，田野里阡陌成方，怀方百姓在禁军拉起的警戒线处，踮着脚尖，手搭着凉蓬，争着一睹年轻皇帝的风采，皇帝顿感意气风发。
皇帝和赵修乘同一辆车进入射宫，从东门进入时，车上的旒竿撞断了。
其时碧空如洗，向北望，远有太行虎踞龙盘，近有沁水碧波粼粼；朝南看，清风岭蜿蜒起伏，黄河水云雾蒸腾。
皇帝对群臣道：“朕今日兴致甚高，愿与诸君比赛一下骑射之术，看哪位射得最远，如何？”
此言一出，军士们立即高举手中弓箭，连声呼号，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皇帝腾身上马，高喊一声：“由朕先来！”两腿一夹马肚，胯下白马一声长啸，皇帝绕场一圈热身完毕，便抽弓搭箭，一侧身，猿臂轻舒，力发千钧，只见弓弦响处霹雳惊，箭发迅雷似流星，恰似闪电般在天际划过，远远掠过靶标。
群臣与众军士目瞪口呆，片刻，同时山呼“万岁”，大地为之颤抖。
负责测量射程的军士大汗淋漓、气喘呼呼向皇帝报告 ：“主上，这一箭射了三百五十步！”
群臣纷纷跪倒，齐声高呼：“主上神勇！主上神勇！”
御射结束后，赵修赶回赵郡。因担心赶不上早已确定的葬期，皇帝特允许他走高速驿传，跟赵修一起走的还有皇帝所派遣以及自愿要求跟随赵修回乡的御前侍卫有几十人。
此后，群臣请立碑纪念，侍中高显领衔上奏：“伏见亲御弧矢，临原戈远，弦动羽驰，矢镟所逮，三百五十余步。臣等伏惟陛下圣武自天，神艺夙茂，巧会《驺虞》之节，妙尽矍圃之仪。威棱攸叠，甝兕慑气，才猛所振，勍憝弭心，足以肃截九区，赫服八宇矣。盛事奇迹，必宜表述，请勒铭射宫，永彰圣艺”。
当皇帝看到如此典雅清丽的上奏时，少不得洋洋得意，盛情难却，笑道：“此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既然众卿欢喜，便由卿意。”遂下诏：“此乃弓弧小艺，何足以示后叶，而喉唇近侍苟以为然，亦岂容有异，便可如请。”
遂由给事黄门侍郎高聪撰文，于怀城射箭之处勒碑铭记。
3 围捕赵修
景明四年正月二十二日，皇帝在皇田中举行耕种仪式。
三月十七日，于皇后在北郊亲临蚕桑仪式。
而此时，王显启动了对赵修的最后一击，密表赵修罪行上呈皇帝。
“回乡途中淫乱不轨、私匿民间所献玉印、违规扩建私宅……这还是朕认识的赵修吗？”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王显。
“是啊！微臣听说回乡路上赵修干了很多坏事，全无葬父之悲戚，还聚众奸掠妇女。这，这简直是在打主上的脸哪！不，何止是打脸，简直是羞辱！”王显大着胆子回道。
皇帝阴沉着脸，语气寒冷似冰，道：“去传尚书左仆射高肇和御史中尉甄琛及禁军首领于劲来。”
高肇、甄琛和于劲闻诏即到，三人到时，看皇帝面色不善，只敢唯唯回话。
皇帝首先问了甄琛，高肇和王显此刻手里都攒着汗，毕竟甄琛当时并未下定决心同坐同一条船，此刻还是悬着一颗心的，虽然面上还是镇定自如。
事已至此，甄琛也知赵修死期已至，为了自保不得不痛下杀手，当下也支持王显的控告，并将整理好的赵修罪状提交给皇帝，请求皇帝处理赵修。
高肇和王显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甄琛还是识时务的。
而皇帝则不一样了，此刻见众人同奏赵修罪行，也只好下定决心审理赵修骄奢无礼之案。
当下便下令于劲，让他稳住赵修，着中黄门刘腾至晚到于劲府中抓人，着尚书右丞元绍命令有司展开复核。
至晚，于劲邀请赵修到府内玩乐，赵修正与众侍女玩樗蒲。樗蒲是汉末继六博戏后流行的一种棋类游戏，因博戏中用于掷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
正玩到兴头，刘腾带着一百羽林军到来，当场缉拿赵修，并带其带到领军府受审。
元绍复核赵修此案，大部分属实，皇帝判决赵修“可鞭之一百，徙敦煌为兵”，令甄琛和王显一起监刑赵修。
元绍奉皇帝诏命后，没有按照程序回报皇帝，而是就地宣布立即执行判决。此时众臣皆有共识，皇帝对赵修仍存一点旧情，如果打赵修一顿远徙敦煌，他还有机会再回来，一定必须尽快结束赵修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