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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广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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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浮云

    景明二年七月,随着王肃病死,六辅之说遂成往事。

    九月初六,下诏征召京畿之内民夫五万人修筑京城三百二十三坊,四十天就完工了。

    皇宫里也添了一件大喜事,禁军首领于烈向皇帝推荐了相貌清秀、沉默寡言的侄女,此时恰逢皇帝亲政,因赵修向皇帝宣扬于氏“有容德”,皇帝遂纳为贵人,甚为宠爱,九月,又册立于氏为皇后,时年十四岁。

    于皇后是征虏将军于劲之女,于劲是于烈之弟。封后之后,于皇后的母亲亦封章武郡君。

    于氏册封为后的第五日,母亲入宫探望。

    母女难免喜极而泣,同时也提到小妹的婚龄已到,请皇后多多物色。

    于皇后沉吟道:“主上虽已亲政,与几位弟弟关系仍是相当亲密。京兆郡王元愉等常出入宫掖,晨昏定省,日夜相对,亲如家人。主上在华林园游玩射箭,元愉穿单衣骑马跟随,来往密切。若能把小妹嫁于元愉,那才是喜上加喜呢!”

    章武郡君眼前一亮,“如今主上对娘娘也是甚为宠爱,且娘娘刚被册封,请主上的恩典自然是肯施恩惠的。”

    于皇后果然去求了皇帝。皇帝亦允准为元愉娶于皇后的妹妹当王妃。

    但,匪独天时,亦由人事。事情偏偏出了差错。

    元愉早在太和末年担任徐州刺史之时,有天夜里在彭城街巷听到曼妙动人的歌唱之声,循声觅人,却是杨氏女子,便纳她为妾,很是宠爱杨氏,但元愉毕竟是皇家子弟,不仅正妻须由皇室安排,就连娶妾也须出身士族家庭。

    杨氏出身寒贱,为提升其地位,元愉卸任回京之时,把杨氏也带回洛阳,托出身名族赵郡李氏的右中郎将李恃显做她的养父,从李恃显家以礼迎娶回京兆王府。

    而于皇后的妹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嫁入京兆王府,元愉对于妃不见礼答。

    对于于皇后强豫元愉婚事一事,令蓝田联想到当年冯润强迫姑姑陈留长公主嫁给冯夙之事,往事浮上心头,更是反感。

    但此刻的朝廷内外,于氏一族很是显赫,于皇后的父亲是镇北将军、定州刺史于劲,伯父是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领军将军于烈。堂兄于忠有勇有谋,也较为刚正,于烈、于忠父子更是孝文帝、皇帝所倚重的绝对心腹,于氏家族,连新贵高肇都忌惮几分。

    内事决于外朝,同是正位中宫,冯润费尽心机才当下的皇后之位,于皇后不废吹灰之力唾手可得,真是同人不同命。

    风光无限、万千人之上的于皇后,眼下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为皇帝诞育一子半女。毕竟,皇后无子,六宫不安。

    2 剑斗

    恒州又上言,白登山有银矿,八石得银七两,锡三百余斤,其色洁白,有踰上品,诏并置银官,常令采铸。——《魏书·食货志》

    北魏何以强盛、富庶,可以从下面一个故事看出。

    在旧都平城就有官办之“金玉肆”,在“金玉肆”里曾上演过一出向南朝展示富庶、强盛与正统的“视金银如瓦砾”大戏。

    南齐皇帝萧赜派刘缵出使北魏,当时接待官员是李安世,李安世美容貌、善举止,有捷才,不辱使命,结结实实地教训了江南使刘缵一番,为北魏王朝争光长了志气。

    国有江南使者来,拿出很多收藏在宫内的宝物,让京城爱好仪容服饰的富户买走,也让使者不受限制多加买卖。但刘缵到金玉肆却发现金玉价格便宜超乎想象,但仍故作矜持问李安世,北方金玉如此便宜,应当是山上和河中出产的?

    李安世不屑道:圣朝不贵金玉,所以贱同瓦砾。原因是皇上德通神明,满山遍野争相献宝,故川无金,无山无玉。

    刘缵本想大买金玉,结果羞愧作罢。

    由北魏朝廷主持开发的白登银矿、大同玉、乌金等,便是李安世所言之“无川无金,金山无玉”。

    葱岭以西的西域小国都向往洛阳的繁华,其中也包括大秦(罗马帝国)。为延续四夷来朝之盛世气象,皇帝颁布相应制度,四夷馆应运而生。洛阳南门外,靠近洛水之滨,则有四夷馆,分别是金陵馆、燕然馆、扶桑馆、崦嵫馆。

    四夷馆周边有四大民居宅院,分别为归正里、归德里、慕化里、慕义里,统称“四里”。北魏朝廷按来宾的地理方位让他们分片居住,避免因习惯不同而产生冲突。此海纳百川的气度,也让四夷馆名扬天下。

    早在太武帝时期,供贵族娱乐的猎场被解禁,允许开垦。至孝文帝即位,多亲耕、问人疾苦,更以关外诸多苑囿其地赐贫人,多次下诏罢诸州禽兽之贡,禁畜鹰鹞、武狼之类的野兽。在孝文帝的身体力行和严厉禁令之下,鲜卑贵族们以往的大型狩猎、蓄养鸟兽被极大限制。

    但洛阳子弟的江湖并未老去,或稚少轻侠、斗鸡走马;或长夜之饮、声乐不绝;或角戏竞技,掷戟与百尺树齐等;或置酒林泉、题诗花圃、诗酒唱和……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重修都城的同时也重修了阳渠。城西阳渠通,引谷水入洛阳内城,呈南北向穿内城而过。

    河之两岸,茶肆、酒肆、酒家胡肆、食肆林立,河房水阁争奇斗艳,河中舟船穿梭,游船画舫通明。是为洛阳之繁盛所在,更是皇亲贵戚、富商巨贾及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热闹所在。

    夜色下的洛阳是温润而喧闹的,昼夜车马如市。而其中,以广陵春酒肆为最。

    而这一晚的广陵春更是洛阳城的焦点所在。广陵春的主人元晖更是以洒肆为赌注,要让无名剑士与洛阳第一剑客比试。赢了洛阳第一剑客,广陵春酒肆便归无名剑士名下。

    于是整个洛阳城沸腾了,竞相下注。

    而这一日,也因洛阳第一剑客,戛然而止。洛阳贵族子弟们亦知能让元晖大张其事的,想必不会是简单之人。

    而洛阳第一剑客,便在众人无限遐想中,徐徐步入广陵春。随意轻绾的长发、不经装点的一袭红装,只是蒙着脸面,唯余一双美眸,粗糙中夹杂着漫不经心。而她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到无名剑士对面。

    “尚未请教尊姓大名。”她盈然伫立,缓缓道。

    “崔偃。”众人始知无名剑士的姓名,“亮剑吧!”

    红衣女子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剑锋冰冷的软剑,横剑当胸。她出手极快,剑招古朴浑厚,却蓄势待发,剑锋歪斜向崔偃刺来,而这一剑却笼罩他上半身九处要害,确是精妙。崔偃拔剑,挡格反刺。众人见他时紧时密,时快时慢,或有招式,或无章法,随意之间却又化解红衣女子的剑招。他也不固守,长剑回转,反削向红衣女子,女子身法轻灵,倒跃之后反撩长剑,疾刺崔偃后心,又快速变招。她的剑刃柔韧,但婉若惊鸿、翩若游龙,挟带风雨雷霆之势,无怪乎当称洛阳第一剑客。

    崔偃心想,对方守御之时并无破绽,反而是攻击之时或有隙可乘。

    当红衣女子缓缓向前划出成一道弧形之时,崔偃却奋起一击,长剑径指她肋下的破绽。

    红衣女子侧身避过,圈转之后又是密集的剑招袭来,闪烁的剑锋之中令崔偃找不到她的空隙,只觉有百多柄长剑圈住他全身,而崔偃的身子与她的剑尖相距不过数寸而已。情急之下,他或挡或避,绕殿而斗,又拆了几十招,遂成缠斗之势。

    崔偃无法抵御,蓦地想起,最凶险之处,可能就是她的破绽所在,所谓最强,也是最弱。

    当下长剑从红衣女子的剑圈中刺过去,红衣女子见崔偃挺剑直入,惊恐之下,收剑而立。

    “我输了!”红衣女子道。未料耳边剑风刮过,蒙面红巾已在崔偃剑尖。不是蓝田又是谁!

    座中众人无不赞叹,此生得以一睹此精彩绝妙的剑术之争,值了!

    蓝田有一刹那的晃眼,她分明看到崔偃的唇角向下弯着。

    “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厉害的剑术!我还以为你只是弓马娴熟而已。”崔偃道,“未如剑法何名?”

    “兰亭剑法。你对我分明手下留情,是怎么看出来的?”蓝田奇道。

    “公主殿下,下次出门,记得换靴子。”崔偃道。

    蓝田懊恼无比,从一开始,他便看出来她是谁了!“从今晚开始,你可就是洛阳第一剑客了!”

    此时,如被泼了兜头霜雪的元晖脸色灰败地走了过来,手里颤颤巍巍拿着酒肆的交换文件,崔偃伸手拿了过来,元晖还意有不甘之色,蓝田笑道:“元大人,是否要想主上做个公证人哪?”

    元晖恨恨道,“你这个小狐狸,一开始便算计我的吧!这座酒肆,你打算做什么?”

    蓝田笑道:“今晚元大人坐庄,赚了不少吧!都是你的!”又转头问了问崔偃,“我是酒肆的女主人吗?”

    崔偃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是!”

    蓝田志得意满,“广陵春,消息海!明天接手。”

    当下便签了酒肆转让书,元晖道:“蓝田,你我联手如何?这酒肆归你,但消息互通有无。”

    蓝田点头,“我会考虑考虑。”

    3 知心

    夜色朦胧如纱,蓝田与崔偃踏着月色同回王府。蓝田依偎在崔偃身边,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月光皎洁下的蓝田盈盈站立,愈显出尘。

    “我今日才知何谓闭月。”崔偃怔怔看着蓝田。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说话了。”蓝田笑道,“还会想着故国么?”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崔偃咬着后槽牙道,“再也别说我是齐国人!”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屈辱、直面真实的人性!你本来已经逃出建康那座地狱之城,但为了父亲毅然回国,将个人生死抛在一边,只为自己的信仰斗争。很了不起!换了别人,未必能做到。”蓝田夸道,仰起脸对崔偃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

    崔偃片刻才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你会觉得我的苟活是懦弱吗?”

    “你只是想活下去!谁说以死明志就是刚正,苟活就是懦弱呢!不要泥古不化!”蓝田坦然道。“知道今晚为什么要自己走回家吗?我想让你丈量一下脚下的路,这好比是你的人生之路,它还很长,哪怕辛苦崎岖,但你一定会走得很远很好。”

    长街猎猎的冷风吹乱了蓝田的鬓发,崔偃替她拂起抿好,牵着她的手,拥入怀中。

    回府后,蓝田令小玖派执事接管广陵春酒肆,屡加修葺,改进格局,藏内珍品遍置其中,酒室、茶室、棋室、雅室、秘室,错落分置,自此广陵春更成洛阳城内清谈聚饮之所,各国使臣亦是趋之若鹜。

    4 萧衍的野心

    此时亦是南齐末世,因其与北魏相持,所以有必要说一下南齐之事。

    南齐的昏君萧宝卷登基后,平叛功臣尚书令萧懿因威望太高,被佞幸茹法珍等猜忌,遂诬告萧懿谋反,萧宝卷出于谋害之心召萧懿入朝。

    萧懿向来对南齐朝廷忠心,“既然是国主征召入朝,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远在雍州的弟弟萧衍坚决反对哥哥入朝,并写信劝道:“如今我朝中尽是奸侫小人,国主暗弱不明,兄长领兵勤王,平贼寇,功高盖主。今听说,国主有意召兄长入朝,不过是想夺取豫州的兵马,兄长一纸空文丢下豫州,只身前往金陵,弟思量,祸将至矣!古今欲成大事者,贵在当机立断,绝不能妇人之仁,拖泥带水。故而弟衍劝兄长举义,我在雍州声援,你我兄弟大功告成,择一良君辅佐,在就伊尹、霍光之美事。”

    萧懿拒绝弟弟的建议,觉得萧衍在教唆他大逆不道,不久,萧懿交卸豫州大权,入朝就仕尚书令。在得知朝廷要谋害萧懿的消息后,其僚属徐矅甫曾秘密务好船只护送他西奔襄阳,投靠萧衍,却遭到萧懿的拒绝,萧懿从容道:“人生皆有死,自古以来,岂有叛逃而走的尚书令?”

    三天后,萧懿被萧宝卷派去的内监鸩杀。

    而此时的萧衍早有不臣之心,便以为兄长报仇、清君侧之名,联合南康王萧宝融,起兵反叛。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萧衍其人。在他起兵的前一年,萧衍就开始了秘密的准备工作,他命令士兵大量地砍伐竹子木头,再将砍伐的竹子木头沉入湖底。此举令他手下的将军及士兵都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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