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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平稳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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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临终

    在抵达马圈城的前十一天,皇帝的病情忽然加剧,可惜,就在北魏军获胜、大败南齐军的同时,皇帝病势再次加重,堪堪不久于人世,大军不得不立刻撤军北还。

    当北魏军到达谷塘原之时,皇帝感觉大限已至,召彭城王元勰、任城王元澄等安排后事。

    皇帝是病得虚透了的人,说不了几句话,便大口喘息,沉默半晌,流泪道:“朕只有一事放心不下,冯氏不守妇道,有违妇德。我在还好,若我不在,恐怕世间无人能够管得了她。可赐她自尽,以皇后之礼安葬,庶掩冯门之大过,后宫三夫人以下,都让她们回家吧。”

    又道:“我的病情越来越重,必然不起。虽摧破陈显达,而天平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倚,唯在于你。霍子孟、诸葛孔明以异姓受顾托,何况你是亲贤,更需努力!”

    元勰深知独居高位之危,痛哭流涕,“布衣之士,犹为知己毕命;何况臣托灵先帝,依主上之末光!但臣是至亲,久参机要,宠灵辉赫,海内莫及;所以敢受而不辞,正恃主上日月之明,恕臣忘退之过。如今重新任以元宰,总握机政,震主之声,取罪必然。当年周公大圣,成王至明,犹不免疑,而何况臣!如此,则主上爱臣,更为未尽始终之美。”

    皇帝听罢,叹道:“你无心权贵,以松竹为心,与白云同洁,也好。”

    当下便留下一份给太子元恪的手诏,要他尊重元勰的立场。

    此是第一诏,诏赐皇后冯氏死;第二诏,是诏司徒勰征太子于鲁阳践阼;

    因元勰退出,皇帝给元恪安排了六位辅政大臣:加封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元祥为司空;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元嘉为左仆射;尚书宋江弁为吏部尚书;令他们与侍中、太尉咸阳王元禧及尚书右仆射任城王元澄共同辅政,号为“六辅”。、

    元勰等取过软枕替皇帝垫着,皇帝躺在枕上,话落轻声:“朕要强之心太过,如今竟不能了。只望汝等,佐辅太子。我后子孙若不肖,你等观望,可辅则辅,不可辅则取代,勿为他人所有。”

    说罢,仿佛有无尽的满足,慢慢闭上了双眼。

    时年四月,皇帝崩于谷塘原,时年三十三岁,谥号孝文皇帝,庙号高祖。

    皇帝虽崩,然太子元恪尚在洛阳,彭城王元勰与任城王元澄相谋,认为陈显达去尚未远,恐其复相掩逼,于是决定秘不发丧,仪仗军容不变。元勰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前往洛阳传信给皇太子,同时向元禧、元祥等报告噩耗,并以凶问告守洛阳留守禁军统帅于烈。元勰出入神色无异,奉膳、进药,可决外奏,一如平日,装作皇帝仍然活着的样子,继续北行。

    到南阳宛城,悄悄把皇帝尸体装入棺材,再放进大车里,仍装作他还在养病的样子。一路向北,又走了十天,终于抵达鲁阳,与从洛阳来奔的皇太子元恪、皇帝长弟咸阳王元禧等相遇。

    2 含椒而尽

    元禧陪太子南奔鲁阳,而坐镇洛阳的北海王元祥首先要做的,就是执行皇帝的遗诏处死冯润,元祥使大长秋卿白整入宫授皇后毒药。

    外头伺候的太监推开式乾殿的大门,殿内暮气沉沉,有垂死的气息。

    白整轻声道:“这一碗毒药是主上为皇后娘娘您准备的。”

    冯润边走边大呼,不肯饮药,道:“我不相信这是主上的意思,一定是你们假传圣旨,他绝不会如此绝情,是你们想借刀杀人。”

    白整等人半是搀扶半是扶制,由着小监按着她的下巴,喂她喝下毒药,一滴不漏。

    毒药入口,如利剑穿腹,药性发作得厉害,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冯润睁大了眼睛,带着无限遗憾,停止了气息。

    咸阳王元禧闻知冯润的死讯拍手称快,“即便没有遗诏,我等兄弟亦会将其除掉。岂能令德行有亏的妇人宰制天下,杀害我辈呢?”

    冯润已经香消玉殒,谥号幽皇后,葬长陵。

    晚来,王府蓝田卧房。她正靠着软枕看书。此时正逢大丧,她的头上不饰任何珠翠,只在鬓边着了几朵白色小花。

    门被轻巧推开,小玖一闪而进,房内灯火有点暗,她又添了灯。

    蓝田只笑了笑,稍稍推了推窗,春末的凉风从窗隙间透进来,她望着窗外,问小玖,“小玖,你知道‘涛之起也,随月升衰’么?”

    小玖道:“请公主解惑。”

    蓝田道:“潮汐的涨落是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变化的。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滞。”

    小玖嘟嘟嘴,“公主,今天晚上老是说些小玖不懂的话。”

    蓝田笑道:“北朝胡汉交融,不知枯骨了多少人,在浪潮与浪退之间,在日落与月升之间,层层骨骸早已堆叠成山,延绵厉林。待你猛然惊觉之时,已经迸发新的生机。这是百年,也只是一瞬;这是沧海,也只是一粟。而主上,犹如暗夜里的启明星。虽然启明星终将逐渐暗淡,但那之后,迎来的将会是,东方之既白。”

    小玖已经完全放弃与自家小主子辩论的想法了,任她去了。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而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胜残去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蓝田喃喃自语,“纷乱之世,人丧失其本性,凶恶之事不可言喻。王者出世三十年后,当上一代人基本老死了,下一代人孺子可教,才能逐渐走向美好的文明。善人治理国家,经过一百年,也就可以消除残暴,废除刑罚杀戮了!太史公说的是汉朝的孝文帝,而我们的主上何尝不是如此!”

    “照公主的说法,主上推进汉化,只有利没有弊吗?”小玖好奇问道。

    “不,万事不能太绝对,就我目前看来,主上的用人,他‘专崇门品’,真是令我不理解,纵观史书,远的有战国后期百家争鸣、名士辈出、将星闪耀;近的有曹操豪族为柱、兼收并用,德才兼备、唯才是举,凡有治国用兵之术,不论门第高低,都可以做官。主上呢,他所钦慕的‘以贵承贵’、‘以贱袭贱’、‘专以门地’等选人的倾向,我是完全不认可,李彪的悲剧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在极端崇尚门第的主上眼里,出身低下就是对李彪此类出身寒微士人的偏见,虽然李彪严谨聪明、学识渊博、辛劳奉公,但主上对他的提拔就是属于常例之外的‘特迁’!如果李彪不会因为日渐严重的门第压力而使他常为子女命运焦虑、未来揪心,李彪何至于行差踏错、甚至卷进太子与皇后的废立风波里?

    主上推广汉化是恢复礼乐,但我总觉得是迂腐的儒学呢,为了维护汉地的统治,主上对南朝的世族政治毫无批评地全盘接受,身体力行地为曾经陈腐的士族政治制度招魂续命,使没有文化积淀的鲜卑贵族迅速衰败,鲜卑贵族的力量——勇敢和淳朴在慢慢失去,重文轻武,鲜卑人为求官职,致力于文学之中,沾染了汉人奢侈文弱之风,以致勇武遗风消失,作为全国最高军事贵族、拱卫六镇的军官们可就混得越来越惨了,随主上南下的变成了新士族,而六镇却变为流放罪犯的地盘,这分别是一个火药桶啊。其实北魏军事实力远超南朝之上,但为何却败多胜少呢?因为鲜卑骑兵不再是江淮战场的绝对主力了!

    还有货币,魏初至太和,钱货无周流。太和五铢为北魏建国百年后的第一钱,可惜主上的铸行并不成功,太和五铢铸行后,只流行于洛阳一带,不入徐州、扬州,未能成为北朝的统一通用货币;再者私铸盛行,劣质钱充斥,造成特价不断波动。

    凡此种种,也不知道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蓝田蹙着眉头道,“唉,可惜我终日幽居深宫之内,看到的都是奏章里的魏国,未下乡野,未近庶民,实在肤浅得很哪!”

    蓝田复又坐下,随意翻着书页,缓缓道:“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呀?”

    小玖低低道:“皇后被赐死了。”

    蓝田淡淡的声音传来,“朝为荣华,夕而憔悴,福不盈眦,祸溢于世。算算,从她被立为皇后,到含椒而尽,不过一年八个月,其中还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处在提惊受怕中。她自己可能也没想到愁悴来得如此迅疾吧!”

    小玖道:“这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深宫里的生死,不过如秋日萎落的一片黄叶而已。”蓝田轻叹一声。“太子已经出发去鲁阳了么?”

    “是呀!”小玖回道,“公主是想到什么了吗?”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蓝田撂下书卷,“天之将明,其黑尤烈;飓风过岗,伏草惟存。”

    “何意?”小玖问道。

    蓝田埋首寄书,“以后你会懂的,太子,不,该称主上了,他的心,那是有别于常人之心的帝王之心,他要兼具天下,就不能有常人的恩怨之心。所以,他要做稳这个帝位,势必不会有常人之仁。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时,书翁打了帘子进来,递给蓝田一张字条。

    小玖见蓝田紧皱双眉,忙问出了什么事。

    “还记得崔吗?他是南齐名将崔慧景小儿子崔偃。他,他现在在南齐岌岌可危。”蓝田心中着紧,不安地摸了摸袖口,强自微笑道。“如果当日我不让他回去,他也许不会陷入险地。”

    “公主,这怎么是你的错呢?再说,这个崔,崔偃,他可是南齐的人哪,是敌国之人。他有什么资格连累公主为他担惊受怕呢?”小玖握着蓝田的手,安慰道。

    忽然,好似从心底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蓝田声音压得极低,“我悄悄去南齐救他!”

    “公主,你疯了吧!”小玖急道,“你也知道,现在南齐有多乱!你又是北朝之人,去了那边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新君忙于整顿内政,他不会注意到我的。”蓝田主意已定,又叹道,“其实我早就活够了!别看红颜之盛,谁会知道哪朝就花叶伶仃了!崔偃明知南齐有危险,还毅然回国救父。更胜我百倍,但总归是我之原因,才致他入险境,我会寻找机会悄悄到南齐,此去我会见机行事,救了人马上就回来。”

    3 正位

    鲁阳城外,东宫诸臣及咸阳王元禧逗留观望,众人皆知彭城王元勰正在城内,若他有夺位自立的野心,此时正是他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时机。元禧甚至不肯入城,执意等元勰出来接驾。

    夜如许深长,又静到了深处,有风猎猎吹过,草叶之声肃杀冷冽。元恪抬头望了望,天边细月如钩,仿佛是梦里的那个人,她描的眉像高悬的新月,冷冷挂在天际,也不知伤好了没有。

    此刻虽是春末,但仍是料峭,冷意总是迅疾。

    月上中天时分,城门开处,有人马驰出,东宫诸臣立刻警戒,为首却是彭城王元勰。

    素服银甲,元勰下马,手捧诏书跪呈元恪,元恪打开一看,是皇帝手诏,“汝第六叔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提携道趣,每请朝缨,恬真丘壑。吾以长兄之重,未忍离远,何容仍屈素业,长婴世网。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也。”

    “都是为先帝尽孝之时,不必多礼。六叔,请起。”元恪两眼带着血丝,想着日夜兼程,赶来鲁阳,未登上帝位之前,他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元勰应了声“是”,起身侧立于元恪之旁,他亦知现在上至元恪,下至东宫诸臣,均对自己侧目,当即对身后所有人道:“此乃新天子也。”众臣叩首呼万岁。元勰当下便把大军指挥权交予元恪,让先帝的御前侍卫转而为元恪效力。

    众人入城,元恪接到了皇帝的梓宫,在皇帝灵前,元勰和元澄扶元恪即位,元恪以新君的身份为皇帝发丧。

    元勰和元澄兄弟见面,元禧对元勰道:“你此行不唯勤劳,也实在危险。”

    元勰知道他为何迟迟不入城,心下怨愤,回道:“兄年长识高,故知有夷险,我握蛇骑虎,不觉艰难。”

    元禧道:“你恨我后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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