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征的变故
1 伊池之战
此次战果还是相当突出的,大魏得以经营南阳,以之为前进基地。而东面的义阳三关也失去了侧翼掩护,南朝在巩固防守形势时愈发显得吃力。
而这也是北魏君臣吸引了第一次南征教训的成果:
第一,提前进行广泛动员,确保参战的兵员数量,以及利用好冬季作战的“窗口期”;
第二,明确战役目标,集中兵力,向重点方向沔北和义阳实现突破;
第三,攻击沔北地区时决策正确,围城和打援相结合。
在齐军据守城垒之下,魏军并不采用逐城攻克的战术,而是以主力推进至敌境纵深,对顽抗城垒进行分兵包围,以步兵进行长期围攻,骑兵主力则在战线前方运动,伺机打击援军。
太和二十二年三月,皇帝来到樊城城下,观兵襄沔,耀武扬威,然后班师北还,留江阳王继都督南讨诸军事,北还途中,孝文帝带病平定顺阳。后来,北魏把宛城作为边陲重镇,任大将刘长猷为南阳太守,囤积粮食,重兵把守,防止南朝北进。
西线伊池。
皇帝授河南尹李崇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率从数万征讨降齐的氐族首领杨灵珍。
李崇率领数万魏军在山上砍伐树木、开辟道路,出其不意,迂回奔袭、里外夹击,打了氐人一个措手不及。杨灵珍大败,部众溃散一大半,李崇进据赤土。
杨灵珍亲率一万精兵固守鹭峡。派遣从北杨建率领五千人驻守龙门。杨灵珍将龙门之北数十里的树木都砍下,堵塞了道路,在鹭峡峡谷口堆积巨木,囤聚了大量滚木确石,以抵御魏军。
李崇命统军慕容据率领五千部队从小道迂回前进,趁夜突袭龙门,一举占领了龙门戍。与此同时,李崇则亲率大军进攻鹭峡,杨灵珍屡战屡败,仓皇逃至南齐汉中。
皇帝闻知捷报,高兴道:“使朕解除西顾之忧的是李崇啊!”即命他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
2义阳之战
只取沔北不取义阳,这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皇帝命征南将军王肃开始围攻义阳城,皇帝在樊城城下耀兵沔上、南望襄阳后,立即挥师东进,加入王肃刚刚启动的义阳战役。半月后,也即太和二十二年三月,皇帝抵达魏军大本营悬瓠城。
豫州刺史裴叔业闻知王肃进攻义阳,没有直接增援义阳,而是率领五万人包围了涡阳。
涡阳是大魏南兖州的治所,距离彭城一百二十里,一旦涡阳失守,彭城将直接暴露于齐军攻击之下,所以涡阳也是魏军的必救之点。涡阳属于王肃的都督区,但距离豫州治所悬瓠较远,离徐州治所彭城较近,所以徐州、豫州都有救援之责。
南兖州刺史孟表率军死守涡阳。但裴叔业率军狂攻,大魏军死伤无数。裴叔业命人将大魏军尸体堆积在一起,震慑城内守军。
不久,涡阳城内几乎箭尽粮绝,守军只能靠吃草根树皮勉强度日,城池随时有被攻陷的危险。
皇帝派广陵王元羽率军前来救援涡阳,却被裴叔业率军杀得大败,死伤惨重,元羽狼狈而逃,连皇帝赐给他的符节都被齐军缴获。
皇帝再派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人率军前来救援涡阳,接受王肃的指挥。临行前刘藻夸下海口,要与皇帝相会于曲阿,言外之意不仅要救下涡阳,还要打下齐国都城。
刘藻、高聪等将领盲目躁进,刚立营垒,就草率与齐军决战,被裴叔业率军杀得惨败,四散奔逃。傅永独自殿后,收拢残兵败将后缓缓后退,设下埋伏,小胜齐军一场。
但裴叔业随后再次进攻,彻底击溃这支军队,斩杀万余人,俘虏三千多人,缴获辎重器械无数。
受这场惨败牵连,刘藻、高聪流放平州,王肃、傅永被降级。
王肃忙于攻击义阳,无力分兵,向皇帝请求增兵救援涡阳。
皇帝拒绝了这个请求,声称派兵少则无济于事,多遣则禁旅难阙,他命王肃以保信涡阳为重,义阳不能攻克则罢。皇帝拒绝将禁军投入战事,是要将禁军骑兵作为预备队,防范齐军进行反攻。虽说救援涡阳也是魏军应承担之责,也可解王肃的后顾之忧,但皇帝持重而不弄险,这也是皇帝总结了苻坚淝水之战失败的教训,坚持任何时候身边都要有足够强大的禁军武装。
王肃得此指示后放弃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将领率领步骑十八万之众东上救援涡阳。
裴叔业见大魏军马众多,救援义阳的战略目的也已达到,连夜率军撤退,随即在大魏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变成溃败,死伤惨重。裴叔业率残部退守涡口。
3 病重
皇帝在进驻悬瓠城二十天之后,也即四月,他下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限八月中旬集悬瓠”。因为魏军不得不把相当兵力留在沔北,只好另外动员兵力投入义阳之战。此次动员各地的人力物力,也包括北镇的高车部落。
除战役筹备之外,皇帝其实别无大事,没必要留在悬瓠城,但皇帝却久驻悬瓠城达五个月之久,原因无他,因为皇帝病了。从八月开始,长期服五石散或各类丹药的皇帝便已生病,因此急招擅长合金丹的御医徐謇走水路,连夜赶到悬瓠城。
皇帝劳师远征,洛阳城也起了内讧。留守洛阳的三个官员尚书仆射李冲、任城王元澄和御史中尉李彪发生了内斗。冲突发生在李冲与李彪之间。
李彪为人性情刚直不阿,但也刚愎自用,自以为执法人员,行事颇为专横,因此多次与李冲发生激烈冲突,最终,李彪彻底激怒李冲,二人翻脸成仇。
李冲忍无可忍,派人收集李彪的种种恶行,证据确凿后,联合元澄将李彪直接抓了起来,囚禁在尚书省,且向皇帝上表,弹劾李彪,甚至赌上自己一生积攒的政治资本:
“傲逆不顺,趾高气扬,贪图安逸,敷衍公事,乘坐轿舆出入宫禁,私自拿取官家财物,动辄驾用厩中御马,为所欲为,无有惮慑。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有北,以除奸矫之乱政;如臣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白黑。”
皇帝读李冲奏表大惊,这分别是不共戴天的决绝,“何意留京如此也!”但皇帝也很不高兴,“道固固然骄傲,仆射何尝没有自满。”
道固是李彪的字,仆射是李冲,在皇帝看来,这两个人都不知谦谨,才致此乱。为了李冲的面子,皇帝不得不处理李彪,但仍留有余地,两人各打五十大板,李彪免职。
李彪出身寒门,有才智、有出人头地的愿望,依靠自己的奋斗和高官的援引,他在朝廷羸得一席之地,但在极端崇尚门第的皇帝眼里,出身低下仍然是皇帝对其的偏见。大概在太和十六年,皇帝升李彪为秘书令,皇帝声称“苟有才能,何必拘族也?”,但又念念不忘指出李彪“宿非清第,本阙华资”,虽然其严谨聪明、学识渊博、辛劳奉公,但这个提拔还是属于常例之外的“特迁”。
李彪可以终于忍受歧视,但作为父亲,不忍心子女也沦为门第政策的牺牲品,高傲的个性、对子女命运的焦虑,最终酿成了李彪的悲剧。
李冲一贯持重温和,抓捕李彪时却因为极度气愤而发狂,以至于一反常态,怒不可遏,拍碎了桌子,嗔目大骂李彪不止。
而皇帝只是将李彪免职之事传回洛阳,又因抓捕李彪时情绪太激动,李冲神经失常,言语错乱,肝胆俱裂,医药无效,活活气死,临死前扼腕大骂“李彪小人!”
闻知李冲死讯,皇帝痛哭落泪,悲伤不已,追封其为司空,以示死后哀荣。
悬瓠城的夏天炎热多雨。六月,一个平常的下雨的日子,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乱了皇帝总攻义阳的计划。
没有官员陪同,没有士兵护卫,没有车队随行,陈留长公主只带着侍婢家僮十几个人,乘轻车,冒霖雨,狼狈不堪地叫开了悬瓠城的城门。
“好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可以说说为何事而来了吧?”皇帝看了看犹自颤抖的六妹,过去的彭城公主,现在的陈留长公主。“是不是皇后将你许婚其弟冯夙,你不乐意,逃婚至此?”
“皇兄,臣妹绝不嫁冯夙那样的纨绔子弟,此来是向皇兄告发,皇后秽乱后宫。”陈留长公主只此一语,便足以让皇帝惊骇了。
静若深潭之底,皇帝并无言语,却重重拍在椅背上。“先别声张,朕会妥善处理此事。”
4 风雨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伊始,只是试探的低吼,随即雷声轰鸣,又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震耳欲聋的霹雷,似一条猛烈抽甩的藤鞭,伴着闪电,只一划落,天空便撕裂出一条光痕,好似巨兽正欲吞噬万物。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顷刻间,大雨滂沱而至,覆盖了整个洛阳城。
风雨如晦,蓝田将自己单薄的身体置身于瓢泼的大雨中,成为茫茫大雨中漂浮的一点零丁飘萍。泪早已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她昏昏沉沉,任由雨水冲淋。
郦京被贬出京,她却因为惊马受伤无法相送,难道连这个最后能给她温暖的人都要失去吗?宫廷的冷寂岁月,早已让她的心深寒了。她推开双手,让冷雨浇下,却发现呼啸的风雨里还有一条人影,是崔。
蓝田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崔的面前,大声吼道:“你不想活了吗?没看到电闪雷鸣吗?不要命了吗?”
崔眼也不抬,只任蓝田用尽全力之力把他推回去。“你不也一样,也是不想活了吗?”
蓝田热泪潸然,举着受伤的手,“你和我一样,活得一点都不好,我只怕我的力量不足以保护自己,你呢,为什么要天天喝酒?除了喝酒无事可做了吗?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崔冷冷道:“不喝酒还能做什么?我看起来像做事的人吗?我不想和任何人做任何事,什么都不想做。”
蓝田凄然一笑,“都是各自的人生,我没有办法改变,你也一样,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去改变呢?”
她缓缓放下手,却忽然想起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孔子都说了,他还是没有真的想念,如果真的想念,有什么遥远呢?
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遥远,那个人也会来到身边。换个角度想想,如果那个人与你并非有缘,那么天涯之远跟咫尺之近有什么分别?
那,现在的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只不过是伤春悲秋,徒增烦恼而已。
她抬头看着崔,“痛快一醉,万事皆忘,你大概是这样想的吧,但越是借酒浇愁,越无半分起色,我为情所苦,而你却是为你的无能为力,殊途同归,但酒能解百忧么?酒醒了还是要面对,事情不会因为你的逃避就结束了!”
崔似乎被她激怒,双手按住她瘦弱的肩膀,“你了解我吗?知我之名么?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己都理会不过来,还有心思管别人!”
蓝田咬着牙关,道:“前程也好,感情也罢,偏偏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醒来就可以忘记的。如果你自己不爱惜自己,谁还会来爱惜你?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崔愣住了,眼眸深处划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正常,眼见她并未因为自己的呵斥与粗暴而负气离去,先自心软下来,轻声问她:“伤要不要紧?”
蓝田闻言,不觉含笑,“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此时,墙外鸾车响处,却是皇帝派了大长秋卿白整过来接蓝田去悬瓠城的诏令,令至即行。
“大长秋卿,请稍等,容我把湿透的衣服换下。请大长秋卿先到大堂用茶,驱驱冷气。”蓝田嫣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