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山寺桃花(一)
“不想了不想了,这些事情,看看便也罢了,怎么好再害你劳心劳神。”
我趁机又去牵他的手,傅怜怔了怔,错愕地看着我将他的手执起来,他的手指不禁蜷了蜷,问道:“陛下这是……”
我将他手掌摊开,他的手莹白如玉,骨节还十分的分明,指尖像春日的细笋,掌纹有三条川字形的线,就是手掌太薄了,他们说,掌心肉太薄的人,命途总是会多舛一些。
我笑道:“可惜宫里没有手相师父,如果能找到一个看手相的,就可以看看,凤后什么时候能为孤生嫡长子了。”
傅怜露出一脸“果然知道你不正经”的表情,轻轻使了些力,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陛下只知戏弄臣侍……”
“凤后都不问问,孤为什么想要嫡长子,而不是嫡长女么?”
“生儿生女,不是人为能决定的,况且长子与长女,并不一定由臣侍所生……”
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可能不由他所生,我可从来没有临幸过其他任何一位侍臣。
我故作失落,可怜地看着他:“你问问嘛,你问问好不好?”
傅怜拿我没辙,遂了我的心意,无奈问道:“请问陛下为何更喜欢嫡长子呢?”
“因为如果是个女儿的话,一定会像孤这般顽劣的,到时候凤后不仅要被孤气,还要被那个小家伙气,太糟心了。可如果是个儿子的话,他就会像凤后那样好看且聪明,秀外慧中,孤会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他。”
傅怜嘴角不禁弯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之顽劣乃世间罕见,恐怕即使是皇子,也未必能乖顺到哪里去。”
我的顽劣程度竟然是世间罕见,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我也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
外头阳光正好,殿外的树叶都被这光照得金灿灿的,若是只在屋里发闷,那便浪费了这大好的日光。
我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凤后,今日要不……与孤一同出宫罢?”
他微微惊讶,可以看得出来,在我话音刚落的这一瞬间,他对我的提议是有过心动的,可他的头脑太过冷静清醒,马上就反应过来:“陛下,这不合规矩,您可以偶尔微服出宫,臣侍不行。”
“四月末的时候,别处的桃花早就凋谢了,可是鸿胪山寺里的桃花还开得正好,孤听说许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去鸿胪山寺里祈福,正好朝中遇到了些不顺心的事,咱们也一同……去祈福罢。”
祈福是假,求姻缘才是真,可我又怕真的那么说,他就不愿跟我一起去了。
“那臣侍……先回鸣鸾殿更衣。”
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
我与他说好了,这一路上我唤他兰辞,他唤我月镜,我们谁也不是谁的主人,无需遵循世间妻尊夫卑的关系,我们只是惺惺相惜的一对青年男女。
鸿胪山寺的香火旺盛,且因地势处在半山腰,马车难以上山,许多诚心的信徒都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再自己一步一步地登上山腰。
有些人并非诚心叩拜,只是闲着无聊,专程来看桃花的,便找了轿子由人抬着上山。
山路难行,我执着竹杖已是大汗淋漓,可傅怜好像习惯了这些山路,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度,他甚至问:“不如……我扶着您罢?”
“这怎么能行……”
来往多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我身强力壮的,要是靠夫郎扶着行走,也太丢脸了罢。
周围却传来源源不断的骂骂咧咧声——
“看什么看?别人家的夫郎就那么好看?”
“我说你在看谁呢,眼珠子都快掉人家身上去了?”
“再看,再看我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女人们连连告饶——
“诶这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想多看两眼么……”
“不看了不看了,不就貌如天仙好似神仙下凡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看!”
“哎呀你别谋杀亲妻呀!”
这些家伙,竟然敢偷偷看傅怜,气死我了,我挥起竹杖指着一个眼睛还在来回瞟着傅怜的女子,凶神恶煞道:“还看!”
“走个山路还要拿个拐杖,一看就肾不行,你说你娶了这么个神仙夫郎做什么呢,不是害人家守活寡么?”女人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丝毫不示弱。
“我……你!有种你别跑!”
那女子撒腿就跑,我挥着竹杖在后面追,追了没几步路我就气喘吁吁,将手里的竹杖愤愤地扔去了一边。
在原地等了片刻后,傅怜赶了过来,他虽然没有很明显地笑出来,可我知道他肯定想嘲笑我,只是碍于情面不能当面嘲笑。
下一刻,他取出锦帕给我拭汗。
我接过帕子,好没气道:“那个女人说我肾不行,她知道个什么?纯属是污蔑!诽谤!”
“山路不易走,月镜久居京城,的确会很吃力。”
“就是,再说了,我肾好着呢,兰辞说是不是?”
“您在说什么……”傅怜错愕住了,试图理解我。
“你知道的呀,你肯定知道的呀!”
唯一有资格能评价我肾好不好的人,只有傅怜。
傅怜无奈地看我,心知我是故意在这里没皮没脸地说浑话,他加快了脚步,不再像原先那样故意放慢步子等我。
瞧见他好似真的被我揶揄得无地自容,我赶紧追了过去,一边笑着一边拉他的衣袖:“我不同你说混账话了,哈哈哈哈,莫恼莫恼……”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到了鸿胪山寺。
寺外的桃花树根蜿蜒如山脊,牢牢地护佑着这座山寺的香火,桃树的树枝上系满了许愿的红绸,人们竞相攀比,谁的红绸挂得最高,谁的愿望就能许得越灵。
有一个在卖薄荷水的小童,瞧着七八岁模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摊子旁边,在看见傅怜后,眼睛却像发了光一般,弃了自己的行头不顾,快步跑过来喊道:“先生!先生!”
傅怜闻着声音回头看,瞧见熟悉的脸孔,略有些惊讶,紧接着微微一笑道:“是阿眠啊,最近可有好好读书习字?”
小童的眼睛里像有星星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我一直都记得先生讲过的话,要坚持读书习字,我总是偷偷温习,我现在会认的字,比我姐姐还多了!”
傅怜微微俯下身子,微笑着伸手去揉他的小脑袋,惑人的瑞凤眼里满是温柔与仁慈:“那便好。”
我略有些吃醋,轻轻咳嗽了一声,小童这才注意到了我,带着天生对女子的畏惧,惊恐地看向我:“先生……这是您的妻主么……”
傅怜愣了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对他道:“你莫要怕她,她与你阿母不同,不是那种喜欢打人的女子。”
我神气极了,高高抬起了头,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夸赞,可在这个小孩儿面前,我照样觉得很威风。
小童这才壮着胆子,问我道:“这位姐姐,先生嫁给您之后,您是不是就将他锁在屋子里了,要不然为什么……我们都再也没有见到过先生了……”
我怔了怔,不知该如何与这小孩儿作解释,傅怜的确被锁在了深宫里,可是那个锁住他的人,是我,又不完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