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君乃心上人(一)
看他泣涕涟涟、对我千恩万谢么,我可不是为了这个,再说了,以他的性情也做不出来这番姿态。
我想要再问一遍当年之事,要他真真切切地、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即使他说他真的背弃过我……如今我也不怪他了。
躺去榻上,一夜无眠。
晨起懒梳妆,新来的梳头男官精细地用梳子为我梳发,原来的梳头男官期满出宫,现在的这位是白芍从掖庭千挑万选出来的,叫苏沅。
我一边困顿着努力睁眼,一边手里还拿了本书在看。
傅怜想要问我借的三本书,如今都在我这儿了。
可我看了两日就发现“术业有专攻”这话真不错,除非天赋异禀的人能将什么事儿都做得极致,其他人若未花上三年五载的时间琢磨研究,必定只能浅尝辄止。
我虽有几分灵气与悟性,但绝称不上天资聪颖,看书只能使我了解桑蚕之道,却无法超越前人想出更好的对策来。
镜中的苏沅正在我头上比划着一支八宝攒珠钗,我眼角瞥到窗外开得正好的玉兰,打了个哈欠道:“苏沅,今日簪花罢。”
苏沅立刻顿住了手,等候着我发号施令:“敢问陛下想要簪什么花?”
我微微莞尔:“玉兰。”
……
白日里在紫明殿与大臣们议事时,她们呈报了蚕灾,还有漠北突厥在边境的一些小动乱。
我蹙了蹙眉:“漠北突厥几位大汗各自为政,政局分崩离析,自己内乱都未平定,还有心思挑衅大毓边境?”
“陛下,臣以为该给他们一些教训,您认为此役可战否?”
“战什么战。”我冷着脸,将手上的折子扔去了地上,“才打完羌辽回来,百姓们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况且漠北疆域辽阔,民众多以游牧为生,拿什么与他们战?大毓的粮草辎重可跟得上?”
“诺……”
“还有,云崖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不宜出征。”
“可是满朝文武,又不止云将军一个武将,云将军毕竟是异族人,陛下太过倚重异族人,恐怕会让大毓的武将寒心。”
我盯着这人的眼睛,心里笑她说出这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早年间贪污军饷制造劣质兵器的,克扣粮草的,还有畏战而逃的,都是大毓的武将罢?给机会自己不中用,就莫要怨孤重用异族人了。”
这人垂下头,闷声不语。
“孤知道你们至今都心有不服,说他是异族人不过是个托辞,真正不甘心的是他明明是男子之身却凌驾于你们之上对不对?”
“微臣不敢……”
“虞兰一族是天生的杀神。”我斜倚在椅子上,没想到如今已经嘉仁七年了,我还要再同她们解释这些,“孤自己没什么才能,但胜在任人唯贤,若有人在云崖的位置上能比他做得更好,当然可喜啊……可是你们看,如今有么?”
“陛下说得在理,臣见识浅薄,望陛下恕罪……可那些骚扰大毓边境的突厥人,就任其猖獗么?”
我托腮道:“总之仗是不能打的。不如这样罢,派出些探子,乔装打扮成他们不同部落的人,再去别的部落里骚扰抢掠,激他们内讧,爱卿觉得这样可行?”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摆了摆手,让她们快些离去,如今已经到晚膳的时间了,可别耽误我去鸣鸾殿办大事。
阿柿却在此时来报说:“陛下,宋美人在外求见。”
我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后,道:“宣。”
宋惠芨提着一食盒,悄然从殿外走入。
他不抬头的时候,身姿和举止实在太像傅怜了,令我一时间又看花了眼。
“陛下万安。”他嘴里抿着笑,在得到我免礼的首肯后,将手里的食篮放在了我的书案上,“臣侍给陛下亲手做了芸豆卷,陛下尝尝可好?”
我看了看天色,赶紧抓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道:“你的手艺又精进了,不错。”
我已经尝了芸豆卷,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可我想错了,他接着又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陛下劳累一整天,可有腰酸背痛?臣侍学过一点推拿的手法,不如让臣侍给陛下揉揉肩罢?”
“宋美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忌,略显不安道:“今日是三月十八,臣侍……不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凤后的生辰。”
他顿了顿,手足无措地抬眼看我,赶紧解释:“臣侍从前留意过凤后生辰,可今天早上去鸣鸾殿请安时,凤后并未提及,所以臣侍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接着将食盒提起来,送回到他手里:“所以今晚孤得去鸣鸾殿,时辰不早了,你先回韶华殿罢。”
他喃喃着:“诺……陛下考虑得有理,若不去的话,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他也许还记得那天我与他说的,我与傅怜相看两生厌。
我想解释此番并非是为了遵照规矩才去鸣鸾殿的,可想了一圈儿下来,觉得自己着实没有与外人解释的必要。
我道:“好好准备月底的亲蚕礼,凤后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你是孤看重的侍臣,管理六宫的事务也可以多学学。”
有人帮着的话,傅怜就不会再那么累了。
宋惠芨开心极了:“臣侍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努力为凤后分忧。”
他眼里像发着光似的,千恩万谢地行了礼,提着食盒离开了紫明殿。
原来身为帝王,我只要稍稍待一个侍臣温和些,那个侍臣便会时时记挂着我,想尽办法来讨我开心,又是弹琵琶,又是送糕点,这些都是为了取悦我。
长生天作证,若有朝一日,让我瞧见傅怜为了得到我的在意而取悦我,我宁可再也不吃甜食二十年。
鸣鸾殿偌大的一座宫殿,斗拱飞檐犬牙交错宛如怒涛,映目皆是齐整的琐窗与朱户,宫人列在其侧,瞧见我的仪仗,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
子颂瞧见我来,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是因为我的到来可以印证傅怜没有不得圣心,担忧则是因为怕我又整出什么奇怪花样来作弄他家主子。
他想跟着入寝殿侍奉在侧,被我打断了:“子颂,你别跟进来。”
子颂略有不忍地看了一眼寝殿,极不情愿地俯身道:“诺。”
檐下风铃被风吹响,叮铃叮铃,宛如玉壶里盛放着的那片冰心晃荡不安。
我心中亦是紧张极了,殿内烛火映着纱窗,影影绰绰,傅怜好像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我轻轻敲门,他嗓音温柔又低沉地应了声:“进。”
我推门而进,他大概以为是子颂,并不抬头往这边看,而是继续专注地翻阅着手边的书册,笔尖轻轻润过砚台,在宣纸上落下行云流水般的行楷。
我扭捏了许久才将构想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咳咳……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笔尖一顿,惊讶地抬眸往我这边看,这一瞥竟恍如春花生露,万种风情都凝在他这一瞬间的错愕里。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感到这么羞窘,咬咬牙,似是豁出去了一般:“孤来祝你……生辰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