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丝丝情意(四)
站在清涟的厢房门口,欲要敲门,手刚伸出来,却又缩了回来。
我原以为定了清涟的人会是周映香,没想到不是。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听着像是一位粗蛮的中年女人。
女人道:“我要你笑,听到了没有?”
“奴家……天生不会笑……”
是清涟的声音?
可那人真的是清涟么,他不是……从不以“奴家”二字自称么……
响起了一道耳光扇在了脸上的声音,那女人道:“我见你对那个女人,可满心满眼都是笑啊?怎么,对我就笑不出来?”
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压得极其隐忍。
“方才的棍子没有挨够,是不是?你,把他身上的绳子再收紧一点!”
是桑根的声音:“不……不能再收了……再收,公子会喘不过气的……”
听着情况不太妙,我一脚踹开房门,却被眼前的场面怔住,
清涟还是那个清涟,只是未着寸缕,双手被粗绳捆着吊在房梁下,身上也被绳子缚了很多弯弯绕绕,以一种凄惨骇人的跪姿出现在我眼前。
桑根见到我,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哭着爬了过来,哭红了眼睛道:“贵客,您总算来了!公子盼您盼许久了!”
我眼眶一热,二话不说脱了身上的外袍,快步走过去盖在清涟身上,压抑着怒气,柔声安抚道:“清涟别怕……如儿来了……”
我接着对桑根说:“先帮清涟解开绳子。”
“是……”桑根答得殷切,迅速照着我说的话行事。
那女人颐指气使道:“你很行啊,上半夜还没过去,你就来屋里抢人?春风楼百年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谁许你,这样欺辱他的……”
我攥紧了拳头。
“啧,我就好这一口,攒了钱特意来找这个小贱人,你不服,报官去呀!”
我慢慢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说,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一折。
“啊——!!”
传来杀猪般的尖叫。
我扯了扯嘴角道:“不好意思,力气大了点,不小心把你手弄断了。”
女人面容扭曲,踉踉跄跄地往后跑了几步,痛骂道:“你个王八羔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那女人骂骂咧咧地跑下楼,我无暇分心管她,关了门后,只想快些去看清涟的伤势。
桑根已经给他解了绑,他却在我转过身靠近他的那一刻,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把头埋得低低的,发丝挡住了他的整张脸,使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清涟……清涟,别害怕,是我呀……”
他的反应这样大,让我手足无措。
只见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掩住脸,伏下身子,衣袍下的脊背阵阵起伏,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呜……呜呜……呜呜……”
方才经历那样的折磨,他都没有掉眼泪,却在我靠近的时候哭得这样泣不成声。
我朝他靠近,他却又往后缩了缩。我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害怕,他是觉得自己无颜面见我。
“如儿……如儿莫要看我……莫要看这样的我……”
他干脆将整个人都蜷缩进袍子里,不愿抬起头,也不愿让我看见他。
我想要拿开他的手,却在看到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时顿住了,转而摘下自己的帷帽,轻轻抱住他,抚拍着他的脊背道:“没事,没事了……我已经把那个女人赶跑了……”
他哭得那样伤心,我也很是难过,鼻子猛地一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
他不是因为受了折辱才哭,而是因为被我看到了他受辱,他才哭的。
桑根解释道:“刚刚那个客人,最喜欺辱我们公子了,她是个商人,前些天出去外地买东西了,甫一回京,就使劲糟践我们公子……”
方才我是真的想要了那女人的命,但国有国法,她又没有杀人放火,就算她真杀人放火了,也有大毓的律法惩治。
仅凭我如今的立场,是奈何不了她的,只能折了她一只手给个警告。
我贴着清涟,憋回自己眼眶里的泪,轻声道:“清涟,给我看看伤好不好,你不给我看伤,我心里难过得紧……”
“我不会嫌弃你的,真的……清涟在如儿心里,是最最好的人了……”
“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我刚刚也全都看到了,你总不能把我的眼睛抠出来罢……”
清涟的哭声终于勉强止住了,他裹着我为他披上的衣袍,慢慢直起背、抬起头,露出两侧头发后红肿的脸——那个女人扇了他很重的巴掌。
我小心翼翼地帮他将两侧的头发拨弄到脑后去,温柔地看着他:“是我不好,我若是早来几天,清涟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等清涟的伤养好,我任打任罚。”
“桑根,屋里可有伤药?”我问。
桑根像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赶紧去柜子里拿伤药,翻找出个瓷瓶给我。
拔开瓷瓶的瓶塞,我沾了些药在指尖上,轻轻涂抹在他脸上的伤上,清涟红肿着眼,嗓音嘶哑道:“那个人肯定去报官了,如儿要不……快些跑罢……”
“笑话,我才不怕报官。”我认真道,“我就在这儿给你上药,等着她们来抓我。”
“如儿虽是皇亲……但是难免也会受到些责罚,为了我,不值当……”
“不用担心这些。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可以么?”
清涟只犹豫了一瞬,在与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眼中的坚定似是给了他极大的力量,他对我点了点头,将身上裹着的衣服缓缓褪去腰际,露出大片的伤痕来。
伤痕新旧交错,背上还有蜡凝固后结成的蜡壳,我看得触目惊心,却还是佯装成淡定的样子,默默地伸手去剥离。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发问:“从前我没来的时候,你遇见的,都是这样的人么?”
“大多是……”他垂下眸子,似是觉得难以启齿,眼神不断闪烁着,“也有极少数正常寻欢的客人,见我了无生趣,会早早退房,阿父便会拿楼里的规矩责罚。楼里规矩要我当众去衣之后再接着责罚,场面更是不堪……”
可他却从来不与我诉说这些。
我问起的时候,他只说那些人奇怪,从不同我诉说自己受的是这样的苦……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我赶紧为清涟拢上衣裳,等门开的时候,看到来人果然是京兆尹府的人。
她们不过是些办差的衙役,穿着金盏服,腰间垮着佩刀,这架势唬唬别人还行,可唬不住我。
方才挨打的女人躲在衙役身后,抱着自己的伤手,道:“就是这个女人!她无缘无从前故地冲进来打搅我的好事,还把我的手给折断了!”
“我跟你们走。”
还未等得及她们开口询问,我已然开口。
将我抓进京兆尹府,最后势必会惊动宫里,到时候江展夏也会知道,如此甚好。
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衣角,我回过头去,看到清涟担忧的眼神,他冲着我摇了摇头。
“清涟,你等我。”
鬼使神差的,向来最看重承诺、且不轻易许诺的我,同他许下了铮铮誓言:“你等我回来,一定将你彻底带离此处。”
我是大毓的皇帝,我想要纳一个喜欢的侍臣,不过分罢?
“如儿……你说什么……”清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郑重其事道:“我说,你等等我,等我回来,一定将你彻底带离此处。”
“如儿,我……我从未想过……”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情意,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复又叮嘱道:“清涟,好好养伤,乖乖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我要与江展夏坦诚,我要纳清涟入宫。
纵使有千难万险要去面对,我也不怕,我不能再让他待在这样肮脏的地方,受尽欺辱了。
清涟看着我,见我如此坚决,也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抿紧了唇,对我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无限灿烂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