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为君来
与清涟的四日之约到了。
甫一下朝,我便欢喜地回了紫明殿换衣裳,接着让宫人去传唤宋雨濛,叫她过来陪我下会儿棋,等到了酉时再一起从南门出宫去。
宋雨濛从进殿后就四处张望着,似是在躲避白芍的视线,我冲她摆摆手:“莫要如此畏畏缩缩,白芍姑姑不会告状的。 ”
她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腰板,装模作样地给我行了礼,一屁股坐上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棋盘,啧啧称奇:“这局棋是谁摆的?没点水平的人,还下不出来呢。”
“除夕的时候,乾王进宫与我一起守岁,我们面对面坐着,下了一盘未完的棋。”
宋雨濛想要去拿捏棋子的手僵住了,她抬头看我:“乾王?她不是……”
“是,她被孤赐了毒酒。”我答得很平淡,“但是这局棋是好棋,孤下得意犹未尽,今日既然得空,遂与你一起把这棋下完。”
“哎……这棋下得我毛骨悚然……”她挪了挪身子,将背驼了下来,“陛下与我玩闹时看着非常不正经,但处理国事时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雷厉风行得紧。”
我弈出一子,与她闲聊:“你怕什么,你哪次捅了娄子没有孤帮你兜着?你这辈子只要不谋反,足以荣华无忧了。”
她嘿嘿一笑:“那是,我跟陛下可是一起被傅怜打手心打大的,午睡都睡在一张床上,交情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她忽然来了精神,接着八卦道:“陛下可知丞相府的热闹事?前些日子丞相府里不知是何人犯错,傅相命家仆将丞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什么人都不许出入,什么风声也不能放出,后来有人说是某位公子犯了有辱傅家门楣的大错,挨了很重的家法。”
“挨了怎样的家法?”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丞相府府规森严,里面的人口风也紧,只是后面事情闹得有些严重,人好像被打得半死了,傅相派人去太医署里找了最好的医官来救治,随行的药童说,那挨打的公子与傅相发生了极其激烈的口舌之争,才被打得那样惨的。还怪有意思的,傅家门风严谨,教出来的子女个个孝顺恭敬,尤以傅怜最甚,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忤逆傅雪霖?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那挨打的人是谁,也知道是他为何事挨打,可听了来龙去脉后,我心中更是愤懑——
我就那么不堪么?
以至于一向唯傅雪霖命令是从的傅怜,宁可忤逆母亲的命令,违背圣意、被打个半死,也不肯应下封后的旨意。
下了半晌的棋,我有些饿,随手拿起桌上食盘里的桃干咬了一块,这桃干甚甜,想起来阿柿喜欢吃桃,又随心地赏了阿柿一块。
酉时已到,我与宋雨濛正准备出门,她见阿柿手里拿着帷帽,于是问:“陛下,您又准备戴这个帽子逛春风楼?”
“不然呢,要是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哪需要这么麻烦。”她将我摁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翻箱倒柜的找寻着脂粉,“朝臣们只敢在殿上远远地跪着,有几个人能看清您的容貌呀?况且那些能与您亲近议事的老妇,自视高洁,从来不屑沾染烟花之地,逛花楼的都是些不打紧的人,我再给您施上脂粉,她们最多觉得您眼熟。”
她手指灵巧地在我脸上扑粉勾勒,又画了眉,擦了唇脂,笑道:“男女皆可为悦己者容,我在春风楼的时候,就常与喜欢的公子一起描妆作乐。”
菱花镜在我面前一展,镜中人唇红齿白,五官无大变,却无端精致了许多,我感叹道:“你花给男人的心思倒真不少……”
她摆弄着我妆奁里的发簪和珠花,托腮道:“咱们今日得俗气些,要让人看了就觉得您是个有钱的主儿,到时候一进门,保准被人围得团团转。”
我拦住她的动作:“不用,孤不需要他们觉得孤非富即贵。”
“为什么?如果我有这些名贵首饰,我恨不得天天戴头上显摆呢!”
我将妆奁盒子盖好:“有什么好招摇的,孤又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到时候围过来的人太多,孤只会觉得麻烦。”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也不知道春风楼的那些小倌是从哪儿得的风声,我之前明明蒙着面,不曾在他们面前露脸过,但是我刚一踏入春风楼的大门,高的瘦的,娇小的健壮的,纷纷朝我涌了过来。
“这位姐姐就是之前在周小侯手里救下清涟的那位!”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她出手还格外阔绰,花了两百银子将清涟带离去治伤,又连点了清涟四天不许他接旁的客人,豪横的很!”
“一般的客人甚少只点一个公子的,姐姐,您要不要看看我们?”
……
我又被这些脂粉味儿给呛住了,有茉莉花味儿的,桃花味儿的,竹子味儿的……好闻是好闻,但是香味儿太多太杂,又擦得太重,就有些呛鼻了。
“啊湫!”我打了个喷嚏。
鸨父姗姗而来,轻合手中的折扇,那些小倌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对我笑道:“贵人别见外,您人不在春风楼,公子们却议论您好些天了,他们特地记下了您身边的这位侍女大人,所以远远一瞧,就知道是您来了!”
阿柿被称作“大人”,心里美得很,沉浸在鸨父的阿谀奉承中,笑得正开心。
宋雨濛在我身边俨然成了陪衬,自觉没趣后,她哼哼着走去了一边,去找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比赛嗑茴香豆,末尾一名要承包今夜所有的酒水开销。
鸨父殷勤道:“贵客,您应该是最近才开始逛春风楼的罢,长宁街十几处秦楼楚馆,当属咱们春风楼最有名气,您可算是来对了地方!这里的公子们千娇百媚,什么样的都有,最会讨人开心,您要不要多认识认识几位?”
原来是想向我多引荐几个头牌,牢牢拴住我这个人傻钱多的主儿。
“泠泠,长容,晚冬,快过来!”
随着鸨父的吆喝,三个身姿曼妙,脸带羞怯笑容的小倌朝我盈盈走来,他们的姿色上乘,美得各有千秋,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抵抗这样诱人的笑容。
“姐姐好。”他们的小嘴叫得可真甜。
可我此行的目的不是他们。
“不了,我……”
我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人,他的肌肤如月般莹白皎洁,步履蹁跹,以纱遮面,身穿白色的轻袍,头上的玉冠剔透玲珑,身侧还有两名小厮服侍跟随。
他走下来到时候,还吸引了一众嫖客迷恋的目光。
我认得这人,这是如今正当红的花魁公子,皎皎。
皎皎身边的小厮殷勤地小跑过来对我说:“贵客,皎皎公子请您入幕喝茶,茶水钱算我们公子的,主要是想和您结识一番,嘿嘿。”
皎皎清明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冲我微微一点头。
鸨父添油加醋着:“贵客的侠义之举在春风楼里都传遍了,能得皎皎的青睐也不奇怪!”
阿柿在我身后看痴了眼,拽着我的衣角小声道:“那不是那晚……美得像神仙一般的公子么……”
唉,想当初宋雨濛挤破了头,都没能和皎皎喝上一杯茶,如今他竟主动邀约我入幕喝茶,真让人受宠若惊。
我上下搜寻着我想要找的那个人,看到他在楼上一处不惹眼的栏杆后站着,披着冬衣,脸色比上次见时稍微红润了一些,可看着还是有些病弱。
他的眉眼间蹙着一股愁,见我被这么多人簇拥,略有失落,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注意到我在看他时,他慌忙躲闪了我的目光。
“承蒙皎皎公子和其他公子们的错爱了。”自从看到清涟后,我的目光再未从他身上离开过,“我只要清涟。”
“您说什么?”鸨父张大了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重申了一遍:“我方才说,我只要清涟。”
说罢,我穿过重重人群,蹬着楼梯飞快地跑上了楼,来到清涟身边,握住他的手,问:“你的房间在哪儿?我忘了,你带我去罢,我遭不住这么多人看我,像看猴似的。”
清涟怔了怔,似是没反应过来我方才拒绝了那些头牌的邀请,也拒绝了花魁皎皎的盛情,只冲着他一个人来。
他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抿了抿嘴,眼睛里流动着亮晶晶的光:“好,贵客随我来。”
底下一片唏嘘,有不甘心的,有不服气的,也有羡慕嫉妒的,他们炸开了锅般讨论着,向来不受客人喜欢的清涟,怎么就得了我的青睐。
我却管不得这么多了,开开心心地随清涟回了他的房间,我记得他上次同我说过,下次我再来春风楼的时候,他会为我备上一桌好酒,与我细细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