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到底谁油滑
听到吕承这般说话,沈毅心中一动。
而后他试探性的问道:“吕大叔所说之事,小子也有所了解,只是不知咱们村的乡亲们,在这逐渐寒冷的农闲之时,照常都做些什么呢?”
听到沈毅这般开口,吕承也是叹了口气,而后说道:“还能做何事?有些家中婆姨手巧的,便帮人做些针线活,到头来也就换几个铜板。若是没有这手艺的,便只好去其余村内看看有没有零活可做,以此换些口粮回来。若是这两者都没有,那便在家熬冬呗。”
听他这么一说,沈毅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而后又问道:“吕大叔今日可见到我的管家沈忠了?”
吕承摇了摇头,说道:“未曾相见,公子何故此问?”
沈毅心中一喜,却也不说,只是回道:“无事,只不过平日里诸多琐事,皆由沈忠安排,我只是想到一些要紧之事,想与之商议。”
“既如此,老夫便不再打扰公子了。”吕承听到沈毅这般说话,以为他下了逐客令,便拱手准备告辞。
谁知却被沈毅一把拉住,连忙说道:“吕大叔莫要着急走啊,小子这里还有件要紧之事与大叔您商议呢。”
“哦?公子所说何事啊?”吕承一脸疑惑。
沈毅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管为何事,咱们总不能站在这瑟瑟寒风中叙谈吧?还请吕大叔随我来,咱们到我帐中,围炉而坐,岂不美哉?”
说罢,便拉着吕承,身后跟着沈和沈福,一起向沈毅的营帐走去。
几人走了好一会,这才进得沈毅帐中。
撩开帐帘进来,只见内里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各种物品摆放的整齐有序。
看帐内,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坐榻对置而放,矮几上香炉精致,内里更有青烟袅袅,使这帐内一阵清香之气。
更是在帐内摆有一口铜盆,内里装着烧制好的木炭,此时正缓缓燃烧着,将这帐篷内烘的暖洋洋的。
沈毅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解下身上月白色的狐裘大氅,又随手将头上的狐裘帽子随手扔在一旁,而后便自顾自的在火盆前一坐。
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
但沈毅这般做派在吕承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从沈毅刚一来到这左溪村,吕承便对其十分在意,更是多方派人打听其来历。当他与陈夫子和族中老者于祠堂内听人说沈毅是由郡城长史保举之时,几人更是猜测,沈毅应是某个大家族内的后辈子弟。
来他们左溪村,要么是因为分家避祸,要么就是去那赋闲书院求学。
而在沈毅到来之时,身后跟着诸多车马,行李,仆役以及佣人之时,他们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因此吕承在进得帐篷之后,见内里干净整洁,只当是有仆人每日收拾整理,帐内火盆更是贴身亲随所置。
此间种种,更让吕承认为沈毅出自豪门大族,且他的身份恐怕低不了。
不是嫡子,就是嫡孙!
有了这般念头,吕承也开始有些拘谨,进帐以后只是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吕大叔,快来坐啊。”沈毅招呼道,沈和则旁若无人的走到沈毅身侧微微靠后的地方,端正的跪坐下来。
而一旁的沈福则是一脸笑容,伸手冲吕承比了个“请”的手势。
吕承深吸一口气,这才笑着坐在了沈毅对面,只不过不知为何,他跪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特别直。
“吕大叔别太拘束,放松些。”沈毅笑呵呵的说道,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女童撩帘而进,手中还拖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几只木碗。
吕承抬眼看去,只见这女童貌似八九岁的样子,脸庞略显消瘦,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唇红齿白,梳两个牛角辫,只是那鼻子,略微有些塌瘪。
那女童缓缓走到矮几旁,将托盘上的木碗依次放在几人面前,而后便冲沈毅屈伸一礼,转头走了出去。
吕承低头看向矮几上的木碗,之间那是一碗平常无奇的热水,但在这个年代,少有人家才能这般随时都有热水来喝。
毕竟柴火这东西可不便宜。
但沈毅丝毫不在意,端起碗来浅浅的喝了一口,便笑着对吕承开口道:“吕大叔,我这营帐可还看得过眼?”
吕承听到沈毅开口,紧着放下手中木碗,赶忙回道:“公子说笑了,这般精致的营帐,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哎,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沈毅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说道:“若是有房屋得住,谁愿意窝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帐篷里。”
沈毅是这般说的,但看他这帐篷,羊毡做顶,毛皮围墙,硬木做柱,柳木为骨。内里更是宽敞异常,两侧还开有天窗,采光也十分不错。
吕承也扭头观瞧了一番,摇了摇头说道:“公子这顶帐篷,华贵异常,单是这顶帐篷的价值,便够左溪村一家五口一年之用了。”
沈毅听到这话,挑了挑眉,而后问道:“听吕大叔之言,咱们村的乡亲们生活的很苦啊。”
“哎,如何不苦呢?”吕承叹了口气,一脸惆怅的说道。
“大叔可否详细言之?”沈毅问道。
吕承点了点头:“此事公子住久一些也自然知晓。
我左溪村人,百余户皆以农耕打猎为生,偶有织席贩履,砍树伐木之人,但所得不过些许铜板,只够勉强度日。
五口之家,百亩之地,年收不过百余石,除去朝廷赋税,所剩者不过一温饱而。这还得是年景不错,若遇灾年,地将不毛,村人更是只得以树皮草根为食”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这才有些压抑的说道:“而今幸得公子慷慨,以钱粮雇佣村人,虽然只有十数人,但也让许多家庭得以有钱可以度过寒冬了。”
听到他这般说,沈毅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听到那般嘶哑的嗓音,声声控诉这世道艰难一般。
短暂的沉默,众人都在缓解沉重的情绪,此时沈福率先开口到:“公子,我等自入村以来已有月余,此间多亏吕村长及众多乡亲扶助,才使我等有落脚之地。既如吕村长所说,乡亲们如此艰辛,我等是否要帮扶一二呢?”
听到沈福这般开口,吕承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惊喜。
若是这“大家大业”的沈公子稍微出手帮衬,村民今年的冬季想必就会好过不少。
但沈毅却面露难色,一副十分纠结的说道:“沈福你说得轻巧,左溪村男女老少加在一起又五百余人,咱们就算将所有钱粮全部送出,又能撑多久?”
见沈毅这般说话,吕承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落空了。
但沈福哪里不知道这是自家公子在配合自己,于是笑着说道:“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并非是将这钱粮送于乡亲,而是以工代赈,如此一来既可帮助村人度过寒冬,又不至于让我等赔上全部身家。”
听到这里的吕承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接口道:“敢问这位小哥,何为‘以工代赈’?”
沈福笑了笑,心中暗想,这个词还是我先前从公子这里学来的,如今就有机会显摆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冲吕承说道:“所谓‘以工代赈’,便是以雇工的形式,让众位乡亲们出工出力,而后我家公子再以各位劳作的表现,予以钱粮报酬。如此一来,既能保证乡亲们在农闲之时有事可做,又可以让其赚一份钱粮以供家人过冬,可谓两全其美。”
不得不说,沈福真的是心思敏捷的人,他故意不提沈毅需要劳力来帮忙干活,而是用左溪村民农闲时无事可做来掩饰,以此让吕承认为是欠下了沈毅一个人情。
此时的吕承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在琢磨着以工代赈的可行性。
些许时间后,他抬头看向沈毅,缓缓问道:“不知沈公子能给多少报酬?可还是按照如今那十数人这般,每人每日两个铜板?”
沈毅笑了一下,还未开口,沈福却冲他使了个眼色,沈毅心中疑惑,但还是说道:“这位是沈福,我的钱粮都有他来掌握,此间事情,吕大叔可以尽数与他商议。”
听到沈毅这般说话,吕承这才知道沈福身份,急忙冲他拱手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刚才这位兄弟能有那般高论,着实令在下佩服。”
“诶,吕村长客气了。”沈福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而后又说到:“村长方才所言,我认为不妥。”
“哦?如何不妥?”吕承皱眉问道。
沈福呵呵一笑,但在沈毅眼中却有那么一丝油滑的味道。
“吕村长所说每人每日两枚铜板之价,只是如今那些村人适用。若之后我等多招乡亲过来帮忙,这个价格显然是不合适的。”沈福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吕承有些着急,生怕眼前之人故意压价,忙问道:“如何不合适?难道是看我等村人多了,便要压价不成?”
沈福急忙摆手,解释道:“吕村长说的是哪里话,我等怎会行此不义之事。”
而后他微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在下的意思是,之后定然会多招收村人前来帮忙,但每个人所做事物皆有不同,自然报酬就是不同。吕村长总不能让铁匠与庖厨价格相同吧?”
“如此倒也有理。”吕承有些郁闷的说道。
沈福微微一笑:“所以之后每日会有不同的活计,按照不同的劳动,分发不同的报酬,虽然有高有低,但绝对不会苛责乡亲。同时即便是妇孺之辈,我等也可接受,虽然干不了重活,但跑腿烧水,洗衣做饭还是可以的,届时凡是挑中的妇女儿童,我自作一主,每人每日一个铜板,不知吕村长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吕承面露喜色,忍不住的说道:“这如何使得,沈福先生真是太慷慨了。”
沈福笑了笑,还是那般油滑,但此刻在吕承眼里,却是那般的憨厚。
“吕村长莫要谢我,此事,还是要谢我家公子,若非公子首肯,在下万万不敢做主的。”
吕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冲沈毅说道:“多谢沈公子了,若按公子所说,左溪村全村都将对公子感恩戴德!”
谁知沈毅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这才开口道:“吕大叔先别忙着道谢,我这招工也是有要求的,并非何人都可以来。为了不让吕大叔日后难做,我等先将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偷奸耍滑,好吃懒做之人来了,我不仅不付报酬,还要将其轰出去,希望到时候吕村长能够帮我一二。”
而后,他不等吕承开口,又说到:“而且我每日都会查验各人所做之事,若是有人不符合我的标准,我也是不付钱的。另外虽然我也会招一些妇女儿童,但数量不会太多,所以我只要干活卖力认真的人,一些身体孱弱之人,恐怕我就无能为力了。”
说罢,他对吕承拱了拱手,说道:“万望吕村长知悉,届时莫要因此怀了交情,埋怨于我。”
听了沈毅的话,吕承也是低头沉思许久,而后才点了点头,开口道:“沈公子所言,老夫了然,之后我自会告诫村人,请公子放心。”
“既如此,沈毅在此先行谢过了。”沈毅笑着冲他拱了拱手。
吕承却有些面色复杂,二人又叙谈几句,他便告辞离去了。
“公子,这样说合适么?不怕得罪他?”待其走后,沈福低声问道。
“没事,咱们只是先立规矩,后面只要赏罚分明,众人也挑不出咱们的不是,相反,那些拿了报酬的,还会回过头来谢咱们呢。”
沈毅一脸轻松,用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之上。
沈福点了点头,也拱手告辞了。
“都说我油滑, 跟公子比起来,我就是个善人!”
沈福扭过头,心中暗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