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龙出世(1)
阳光媚然。
天地间扬扬一片雪,掩盖了泥土里欲发未发的新芽。
少年身着青裳,与银装素裹的桑树相对而立。只见他阖眸轻抚,霜色的灵力从指尖流淌而出,顺着树干粗糙的纹路慢慢洇了进去。
没过多久,这棵看起来已了无生机的老树之上,嫩绿的叶芽自湿润的余雪之下渐次冒出头来。
绿叶挣去一身寒冷,在茫茫然的纯净中另开了一捧心意。
“哥,我来啦。”少女的声音如叮当泉水,自身后欢欢快快地拥来。
少年一回头,便看到她自己熟练地操作着轮椅上了小土坡,在身后的雪地中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印。
他连忙迎了上去,将自己外套脱下盖在妹妹身上:“这外面冰天雪地的,你病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近些日子已好多了。”蒲汐笑了笑,“再不出来走走,我身上积的灰都能种花了。”
蒲汐如今年方不过二七,相貌却已初显倾城之姿。她这一笑起来,没有半分妖艳,尽是用温暖初阳拌着甜云般的柔和,仿佛周围的白雪都要为其融化开来。
“手给我。”
蒲浅说得不容置疑,蒲汐也只得乖乖地拿出手来。
“手这么凉还往外跑。”嘴上是责怪,他却半蹲在地,将蒲汐一双纤细柔荑包裹在掌心之中,用自己的体温将她冰凉的手指焐热。
蒲汐垂下眼帘,望着蒲浅只穿了一身单衣蹲在雪地里的身影,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哥,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说什么胡话!”蒲浅登时打断了她,面上隐有薄怒。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蒲汐天生血虚、体弱多病,又是罕见的无灵根体质,根本无法通过修炼来延长寿命。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老天眷顾。
但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蒲浅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蒲汐离他而去了,他该怎么办才好。
二人回到屋内,母亲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饭菜等着两人,父亲也刚巧卖完了灵草从集市上回来。
“来,阿浅,阿汐。”母亲招呼着二人过来吃饭,“这两天生意不错,咱们吃顿好的。”
所有的菜色都是一半辣、一半不辣的。蒲浅和兄妹俩的父亲都是爱吃辣食的,但蒲汐吃不了这些刺激的,母亲就陪着她吃清淡的。
“辣炒白萝,好菜。”蒲崇义兴致冲冲地就准备开吃,没有半点要给自己儿子留菜的意思。
“蒲!崇!义!”母亲一嗓子过来,蒲崇义立马偃旗息鼓,放下筷子起身,又是拉凳子又是摆碗筷,殷勤极了。
母亲艾湘清了清嗓子,道:“阿浅,是不是过两天要入门考试啦?准备得怎么样呀?”
蒲浅身形一僵,但又很快便恢复了往常模样,道:“母亲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考的。”
“也不用太挂心啦。”蒲崇义嘴里还包着半口饭,含糊不清地道,“这世道说白了就十六个字——多做实事少捡便宜,多学知识少求名利。”
“就你懂的多是吧?”艾湘白眼一翻,“咱们儿子多优秀啊,你就知道灌输那些错误的观念给他!”
夫妻二人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蒲浅早就习以为常,吃完饭就自觉地将蒲汐送了回去休息,而后听着二人的吵闹声把碗碟刷干净,
趁着夜色,他跑到几里之外的一座山上,开始修炼那套他已经炼了十几年的内功心法。
他的灵根差极了。若非如此之差,他也不至于会被人遗弃,最后遇到蒲崇义和艾湘这对夫妻收养了他。
当然,不仅是他,蒲汐也是被夫妻二人收养的孩子。
本来凭借着种植灵草的本事,二人不说大富大贵锦衣玉食,至少小钱还是能攒上些的。但一来为了供养蒲浅入学仙院,二来为了给蒲汐治病,一家子人过得入不敷出,只能勉勉强强果腹而已。
为了报答这对夫妇,也为了蒲汐的未来,无论如何,蒲浅也得考上一个大仙院。
然而,大仙院入门考试参加的最低标准是炼气期。
一个杂灵根,不论如何努力地修炼,想要在十八岁时就达到炼气期实在是太难太难。
但即使如此,蒲浅还是会去尝试任何的可能性。
听说木属性灵根在森林里修炼效果更好,他就每天晚上都在森林里练功;听说锻炼身体能够更快地达到炼气期,他就每天十几二十里地不知疲倦地跑。
月上枝头,林中幽静。
蒲浅躺在一颗大石头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灰暗的现实世界。
爷爷骗保失败死了,父亲酗酒打人,母亲精神异常,连自己也身患重病遭人歧视……
不过幸好,梦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这里。有一对爱他的父母,和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妹妹。
“该去中仙院了。”
这个世界全民修仙。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九年义务制修仙。
只不过十八岁之前,小仙院和中仙院不会教导任何具有攻击性的功法和技艺,除了剑法道外只会教导理论内容,以及最基础的修炼方法。
直到考上了大仙院,进行专业分流之后,才会开展真正的人才培养。
说来可笑,蒲浅还算是这个镇子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了。不过,风云不是因为他有希望考上多好的大仙院,而是跟他的灵根比起来,他的理论课优秀得令人惋惜。
一般人在知道自己是杂灵根之后,也不会再好好学习了,反正到最后都是无用功。但蒲浅是个例外。
“哟,废物又来啦。”
“可别这么说,小心人家拿写过的卷子和习题砸死你!”
“说到底是个杂灵根而已,把理论课成绩搞得那么好,真是太好笑了。”
“是啊,有什么用呢?到最后不过还是一个废物而已。”
同学们这样那样的议论,蒲浅早就听了无数遍了。
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话语。甚至,他还认为这些人其实并没有说错——在旁人看来,杂灵根的任何努力都是无用功。
“今天我们来复习一下剑法道的技巧。”
导师将众人领到演武场上,手执长剑,挥洒如风。行动之时,强悍的灵力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宝蓝色的痕迹,宛如以天地为布,以剑为笔,灵力做墨,真真是恣意极了。
蒲浅做梦都想拥有这样的力量。
“来,蒲浅,你来试一下。”
蒲浅依言走到台上,照着导师的动作,尽自己所能地舞了一遍。舞剑虽说不是什么真正战斗用的把式,但已经能看出几分功底。
一套舞完,没有足够灵力支持体力的蒲浅已然气喘不断,却还是稳稳将剑插回剑鞘,向着导师鞠了一躬。
导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向着众人道:“看到了吗?杂灵根都能舞得这么好,这就是标杆!你们要是有人家蒲浅一半努力,考上一流大仙院的人肯定能大大增加!”
蒲浅站在台上,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他当然希望自己不只有努力能够被人称赞。
但也只能是希望了。
“我不服气。”台下一人向前一步,高声质问,“我们学剑难道不是为了以后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光把那些个虚把式学会了,真的打起来了,能有什么用!”
“哎,你……”
“导师!”蒲浅打断了导师准备反驳那人的话语,不失分寸地微微一笑,道,“那便请吧。”
他回到台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舞完了一整套的剑。
境界很不错,炼气期大圆满,估计有希望在入门考试开始之前达到筑基期。也就是凭着自己的境界,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但舞剑的技术太过粗糙,每个动作都在拖泥带水,看得出来是根本没怎么练过了。可以说,他浑身上下全是漏洞,稍微来个相同境界的剑法道修士,三招之内绝对能把他打趴下。
“灵力充沛,势气很足,但没用。”导师摇了摇头,“动作太差。”
“你知道那些一流大仙院的标准是什么?”那人涨红了脸,只得提高音量来强词夺理,“境界当然要比动作重要得多!高了一个境界的修士,就算是用脚拿剑,也比低了一个境界的修士强!”
“李大凡,若你执意这么认为,那我也无可奈何。”导师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叫别的同学上台来一起展示动作。
蒲浅坐在台下,本是一言不发,奈何李大凡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实在是很难装作没有看见。
“有什么事吗,李大凡同学?”
“我就想告诉你,你就是个废物!杂灵根的废物!”李大凡的嘴连珠炮似的炸个不停,“你父母花钱让你来上学真是他们脑子犯了大病!”
蒲浅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李大凡,语气中已满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怒:“骂我可以,别牵扯我父母。”
看到蒲浅生气了,李大凡反而更加高兴,直接转头对着整个演武场的人高喊道:“一个不能参加入门考试的废灵根,次次占着仙院排行榜的第一名,把别人的机会都给抢了。你们说,过不过分!”
“是啊,我之前有一次考了第十一名。要是没蒲浅,就能进前十了。”
“你这算什么。看看人家秦家少爷,家底殷厚、温润谦和、成绩好,还是个天灵根,哪一次不是憋屈得缩在第二名。简直太可怜了!”
“说起来,好像没怎么见过秦少爷来仙院啊?”
“天天给个杂灵根的废物压在头上,这学上得肯定没劲啊。他要是来了,那才是怪事。”
“啧,要是没那个废物,我就能天天见到秦少爷了……”
李大凡一石激起千层浪,平时对蒲浅拿第一眼红的人、喜欢那万年老二秦无涯的人,一股脑儿全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李大凡得意洋洋:“还有你那无灵根的妹妹,呵,蒲汐是吧?她才是最好笑的哟!天天门都出不了,学也不能上……”
“轰!”
一声巨响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定睛看去,只看见李大凡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雪白的院服上,赫然有着一个清晰的脚印。
蒲浅收回脚来,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骂我妹妹,你这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