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积硅步
锦官城五座城池各有侧重，最为出名的却不是吴家军驻扎的北城，而是拥有宝木王朝四大学院之一川山书院的中城。书院始建于妖族祸乱宝木王朝最猖狂的时期，西南之地本就多高山也就成了不少妖族的聚集地，常有人族遇害。为了保护西南之地的读书种子，当时的皇帝听从了圣人老夫子的建议出力又集资在锦官城中城修建了川山书院收纳西南之地的读书人，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地方。
川山书院当时可谓人满为患，只因其中混入了不少根本无心求学只想寻个安身之所的乡野村夫地痞流氓什么都有。本着有教无类的想法书院院长也好教书先生也好都不曾赶走这些人。这也导致了原本该是安心读书求学的书院在初期反倒经常比闹市还要吵闹。这让那些个真正的读书人无可奈何。
不过飞将军横空出世后大败妖族，一退再退的妖族大军远离了宝木腹地返回北边。西南又出了个吴玠带领吴家军彻底平息了西南的妖族祸乱。川山书院就雷厉风行的驱逐了不少混吃混喝的假读书人，并且提高了入院要求必须得有推荐书且经过层层报备确认后才可入院。这样也做确实有了效果，书院就出了很多名人。书院声望节节攀高最后成了宝木四大书院之一，如今早已不局限于西南之地，各地读书人多有来此求学读书者。
当然自古以来书生聚集地难免就少不了供这些文人雅客饮酒作诗风花雪月的烟花柳巷。
“待会儿去翠柳巷喝一杯？听说新来个花魁，正值豆蔻年华水灵的很。跟咱们书院的人杠上了，骂咱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装的不是书本道理全是些风月之事。”讲完学识的先生刚刚离开，学堂里瞬间就只剩几个身着儒衫收着书本互相闲聊的读书人。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个花魁摆下酒宴，每晚于大厅中接待三个客人。她行一杯酒，客人诵一首诗。引经据典也好，抒发胸臆也罢。只要不是太过明显的滥竽充数她都认。谁能让她喝醉，谁就能得春宵一刻。至今尚无人得手。”
“书院七公子里的孟、魏、裘三位已经约好今夜前去，誓要让这风尘女子知晓什么叫书生意气。”
“这三位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都知道这三位平时就仗着文采斐然骗了不少翠柳巷姑娘的心，喝了多少次免费花酒。我可听说这次新出来这个花魁可是曾被送到过吴将军府上的来自芝溪美人。据说是做了什么错事这才被将军大人丢到这翠柳巷以示惩戒。”
“走走走，看看热闹去。”
“走走走……”
几人勾肩搭背就往外走其中一个像是记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转身对着坐在最后昏暗角落的那个高大的人影说道“庄木炭，我们的书本就交给你一起带回去了。”
坐在角落里的出奇高大的少年点了点头，起身就帮忙收拾他们的书本。
那群人这才转身离开。
高大的少年正是拿着赵孟頫推荐信来到省城求学的庄正。原本面相就少年老成的庄正这一年多竟然又是长高了不少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些失神看起来就更显老态，若是初识怕是没人会觉得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庄正抱着一摞书本步行回到书院后面的一排排修建的竹楼。这些竹楼大都是两层，一幢楼安排两个书院学子，居住休歇。来来回回跑了三栋竹楼放好那几人书本的庄正这才回到自己的竹楼里。他这幢竹楼现在只有他一人居住，只因原本住在他楼上的那个都已步入中年的读书人深感入仕无望留下一封遗书就悬梁自尽了。对这幢竹楼自然也就无人愿意入住除了这个看起来就老实本分的少年。
庄正住在楼下，这会儿洗漱收拾完毕后。徒步上楼，竹楼年份已经很是久远，竹子都已经呈现翠黄色，不过整体架构却依然坚固。某年大风，这一排排翠黄竹楼在风中摇摇晃晃眼看就要不堪重负，书院院长所在的书屋遥遥传出一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竹楼瞬间不动如山。
独自登上二楼的高大少年，看着那竹楼后面的凉亭里围坐着七八个年长他些许的读书人泼墨作画吟诗作对，手里攥着一把断尺——
掩面痛哭。
翌日一大早，庄正像往常一样收拾妥当。站在书院与竹楼之间的林荫道上安静候着，昨日那几个嘱咐他帮忙拿书的青年学子一路说说笑笑走了过来，自然地把书本放在庄正已然摊开的双手上，厚厚一摞。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庄正弓着身子跟在他们后面像一个书童。
“还书院七公子呢，都快把川山书院的脸丢光了。这才吟诵了多少首诗词，就把肚子里的墨水掏干净了。连什么姑娘好酒量，公子甚喜欢。这种随口就来的话语也当作自己的佳作了。”
“唉，这还算好。你又不是没听见魏公子连稚童蒙学背诵的《悯农》都拿出来凑数了。”
“那小娘子确是长得一副好模样。怪不得吸引了三位公子和那么多人去围观。而且这酒量我还真没见过比她能喝的了。若不是有人陪着她喝，我都要以为他喝的是水了。”
庄正跟在几人身后只是听着却从不插嘴。几人也都当他不存在，继续又聊了些北边战场上飞将军大破朱仙镇的事情，然后又关心了下朝堂上秦丞相上书赞颂飞将军一事。总之国家大事聊了许多，有关书籍治学却是半点没提。
终于到达书院门口时，几人远远看见那守在大门前迎接的院长。赶紧手忙脚乱从庄正手里拿过属于自己的书籍抱在胸前一路小跑匆匆和院长行礼就进了书院。
庄正跟在最后却被院长叫住，两人就一起站在书院前，迎接那些进入书院的读书人。少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停拿衣角擦拭掌心的汗水。
等到早课时间差不多开始了，也没有人再往书院里进。院长这才转过头说道“我昨夜已给你们柳先生说过了，今日你随我出书院一趟暂时歇学几日。”
“院长要带我去哪儿？”庄正问道。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院长笑了笑故作神秘。
庄正握紧拳头又张开，露出一副释然的样子道“好吧。”
院长也不再说话看向书院里，一辆无人驾驭缓缓朝他们驶来的马车。随即带着少年坐在车前握着缰绳道“此躺还需出城渡河，所以抓稳了。”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院长一拍缰绳出言道“年少可天马行空。”马蹄幽幽直上青云。
马车在云层之中平缓前行，院长索性也就拍了拍双手信马由缰。“你在那竹楼可还住得习惯？”
“很好。”
“之前你要找的小姑娘，可找到了？”
“没有。”庄正握紧拳头手指嵌入手掌。
“小财神都没帮你找到？”
“嗯。”庄正松开拳头手心的刺痛感消失，双眼无神感觉就像苍老了十岁。
“庄正，有些事你不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没法去猜。只希望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自己肩头。”
“没有。”
“啪。”院长一把拍在少年肩头笑道“少年老成固然不错，朝气蓬蓬方才更好。”
庄正浑身颤栗如遭雷击，这话他好似听过。庄正叹了一口气更是沉默，他确实听过差不多的话。
马车稳稳停在将军府门前，张院长带着庄正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吴玠所在的书房。此刻一身便装的中年人吴玠正看着西南之地的地图若有所思。张院长也不管是否会打扰到将军直接大步流星走了进去。一个巴掌拍在中年人的后脑勺上“听说吴大将军，又网罗了不少美艳女子进了你家后院。”
中年人揉着脑袋也没生气反而难得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学生礼道“先生好。”
“好得不得了。人人都夸我张浚给西南之地带出来一个好色将军。去其他书院喝茶的时候哪次不是红光满面的进，脸红脖子粗的出。你说好不好？”张院长气急败坏道。
“先生找我有事？”吴玠知道这人的脾气，就不回嘴继续问道。
“你手下人不是找女子厉害的很嘛。庄正你把香深那个小姑娘的画像给他。让他帮你找找。只要没出西南哪里有女子能逃的了吴大将军的手掌心。”张院长阴阳怪气的说道。
庄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卷画纸。上面勾勒描绘着那个见生人就会脸红的小姑娘。
“什么地方走散的？”吴玠问道。
“白塔镇。”
“先生，回头我就……”
“啪。你还有什么大事这还要等？”
“来人，给我传信白塔镇附近县城的护城营各派十伍人马给我搜索这个小姑娘。”吴玠赶忙吩咐下去。
张浚这才点了点头带着少年转身就走一点都不客气。庄正却是转过头对着吴玠行礼说了句谢谢，又对张浚做了同样的事，这才走出门。
马车继续奔走于天地，最后停在一处城墙头。何有道迎了上来先对着张浚行礼问好，随即对着满脸疑惑的庄正指了指城墙下不远处，落日余晖照耀下，两个牵驴少年正在拦路打劫一伍人马。
“哎哟，疼疼疼。”相拥的两个少年同时龇牙咧嘴手却是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不错，长高不少，快赶上我了。”岳元始伸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说道。
“元始咱说话得讲良心。你能不能先把脚跟放地上再比。”周百杨笑道。
“嘿嘿……”岳元始尴尬一笑摸了摸那个已然高出自己半头的虎头娃继续道“个子窜的挺快。”
“行了，回头让华老头给你松松骨你也能窜一截。比我还矮半头，以后说你是我大哥我都觉得脸红。走吧带你认识认识新朋友再见见老朋友。”周百杨指着站在旁边的吴前介绍道“倒霉蛋吴前。我小弟，也就是你小小弟。人倒霉还胆子大也不知活这么大是不是他哥给他积了太多福。对了他哥就是……”
“你好吴前。我叫岳元始，你可别跟着百杨这小子一样叫什么大哥大大哥之类的，如果可以称呼我元哥就行。始哥什么的就别叫了，不好听。”岳元始也不等周百杨说完就对着吴前自我介绍道。少年心里他是自己兄弟认的兄弟就值得自己问好自报家门努力相处和他哥哥是谁没有关系。
“你说的老朋友是谁？”岳元始问道。
周百杨指了指城墙之上，华衣锦服的方脸少年正朝着他俩使劲儿挥手，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少年。
岳元始伸手回应却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呲牙咧嘴。只能努力地原地蹦哒了几下表现自己的兴奋之情。
东城内一座装饰的金碧辉煌的酒楼雅厅内分坐着两桌人。梁绿萍一行老兵坐在一起，几个同乡出身的少年姑娘带着一个吴前坐在一起。
不同于最初重逢的喜悦，岳元始一桌人都出奇的统一沉默。除了那个一开始就叫嚷着好吃好喝都摆上桌暴发户一样的吴前。叫嚷完了以后就在周百杨的眼神示意下耐住性子安静下来。
“元宝铺子塌了，竹竿儿一家都没了。小镇也在那场天灾人祸里被毁的七七八八，最后甚至消失了。”岳元始最先打破沉默出口道。
“香深走丢了。庄正带着他在白塔镇那边走散的。”何有道接着说道。
岳元始看着一言不发的庄正想起那个习惯躲在他身后的腼腆小姑娘。
“我娘和我那个生下来就没见过的爹应该也是回了小镇。”周百杨也跟着道说完后盯着何有道说“小财神爷，你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吧。原本以为从小镇最后出来的元始知道的多些，现在看来可能还是你的消息最多。”
何有道面色沉重道“好消息小镇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强大的阵法封印了。据我所知的这个阵法极其玄妙，称之为五行八卦乾坤狱。想要运转此阵法起码需要五个神主境。神主境都清楚吧？”何有道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人见大家都微微点头后继续说道“五人中目前可以确定的只有我爹，元始你爹两人……”
“我爹！原来他是忙这事儿去了。知道封印什么嘛？”岳元始这才知道到了小镇以后就早出晚归的老汉儿原来一直忙着封印一事。
“还能是什么妖呗。”周百杨接过话头。
“岂止是妖，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几千年前突然消失的妖祖。否则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大妖需要动用五个神主境。”何有道继续道。
“妖祖！你说的是为天下万妖命名的那个妖祖白……”吴前震惊得差点说出那个名字，猛然想起什么赶紧止住话头紧张的东张西望。
何有道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带着些责怪的目光看了眼吴前继续道“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实力不足不可随意呼唤。你们需要了解的回头可以到九宝阁我哪里有一本古书上面有记载。继续说乾坤狱的事儿，按理说阵法已成小镇不会凭空消失这么久，我爹也早就回来了。可是如今距离小镇消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却没有一点消息。其中定然出了些问题，不过好在也没有听闻妖祖重回北边战场的消息。所以问题应该也不大。至少这五个神主境不会有事儿。否则缺少阵眼阵法早就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岳元始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我们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呗。那可是五个神主境构建的阵法，我们能干嘛？”何有道无奈摊手。
“不，我们还需要变强。”岳元始突然起身说道“封印只不过是被动防守，总归会被破除。真有那一天的时候我希望能够站到小镇前让我老汉儿休息休息，我可以替他顶一顶！”少年眼睛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精光。
“黑脸娃，听了你的话我都觉得热血沸腾了。可是你想过没，那是神主境？你当是我们一起吃过的桥头熨斗羹两文钱一个？”何有道打击道还觉得不够继续说“且不说你，我这一年多来修道能用的都用了堆了个养性境出来就不敢再往下走了。百杨这小子灵根都没有修道想都别想，只能练体不能内视还是个废柴武夫。庄正这一年多心不在焉也就能读读书了，能有几个靠读书就能读出来个神主境的。唉……”
“叹什么气？”看着所有人听到这句话后都沉默了岳元始继续说“赵先生曾给我讲过两个成语——铁杵成针，滴水穿石。”
一旁的几个老兵听完这些，老陈就从隔壁桌传来一句调侃“咱们二境大灵主怕是都叫小了，以后得改口二境大神主了。”
岳元始早就习以为常嘴里念叨起赵先生曾教过的圣人典籍书中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其实道理就在那里，很多人觉得难就放弃，不是道理变了，是人变了。这群少年没有放弃的理由，他们的家人朋友，那些热情的街坊邻居，还有好多无辜的人都还在那座小镇里，等着某些人！
一桌子的人闻言都再次沉默了，只是这次明显眼中有了斗志。岳元始这才坐下摆摆手说道“知道现在该干嘛了吗？”
大家又都是满脸问号看着他嘴里吐出一句话“吃饱饭才能……”
“积跬步……”周百杨接话道。
“至千里！”何有道说完就吩咐早就候在门外的自己店小二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