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幸存者
傍晚,一骑快马,穿过京都入夜尚且繁荣的街道一路疾行。王宫守门的士兵遥遥看见那骑兵背后的旗帜赶紧大喝道“开宫门。”骑兵畅行无阻通过三道宫门,勒马停在大殿前的广场上。纵身跃下马匹,一路快跑大喊道“报……”
御书房,走路不曾有声贴身侍奉圣驾的老太监破天荒的急急扣响门环。
午夜,大殿前文武百官齐聚站在一袭黄袍的青年身后两侧。广场上火光亮堂恍如白昼,广场上密密麻麻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单膝跪地的八千近卫军。
青年转身,对着身后右侧站着一身戎装的老人恭敬道:“请宗老元帅,擂鼓!”
老人身姿挺拔,行了个军礼,步伐矫健快步走到广场中央那面大鼓前,举起鼓槌势大力沉敲击着。
“咚……”
“胜!”
“咚……”
“胜!”
每一声鼓响,八千近卫军便吼出一个胜字。声音响彻天地,传遍整个京都。于是只见家家户户,推开门都走了出来的街坊邻里高声欢呼。
与此同时,宝木王朝各大军营不分先后皆有鼓声传出。
芝溪县奎阁酒楼楼顶,云月遥遥望向北方跟着那从当关营内传来的鼓声。握拳击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与他一样的还有在房间里的那群老兵。
小巷里年纪大睡得浅的老人,混浊无光的瞳孔落下热泪,随即拄拐走向后院地窖一坛一坛的往外搬着那些窖藏了几十年的老酒。
凡是知晓鼓声含义的人一夜无眠。
却有一个少年看书很晚,这会儿困意十足,想着明早还要练拳。便捂住被子沉沉睡去。
初晨天色微亮,昨夜的寒气降下一层灰白的薄霜,铺在院子里那些干枯的草茎上。少年在院子里,汗水浸透衣衫。
过道走廊里,店小二们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岳元始收拳站立,平心静气后方才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满脸兴奋的小哥。看到那位经常接待他们已然熟络的孙小二手里抱着一匹的红绸子满脸笑意就往前厅去。
“孙大哥,发生啥事了?”岳元始问道。
“嘿嘿,好事儿,天大的好事。梁伍长没给你说过?没事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先忙去了。”孙小二憨厚笑道,随即抱着红绸子往前厅跑了过去。少年好奇,穿上厚厚的棉布衣也就跟了上去。
“掌柜的,来啦来啦。红绸子拿来啦。”孙小二叫着进了一楼大厅。只见原本摆放的错落有致酒楼方桌这时候都被拼到一起摆成一字型。两边站着酒楼十来个伙计,正用抹布使劲儿擦拭那些本已经光亮的桌面。
方桌尽头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他身形瘦弱,脸上深深浅浅遍布着皱纹,胡须长的抵达胸口,尤其是那双并不大却闪烁着精光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行了,行了。楚掌柜,老夫可没那么讲究。行文书字还是得自在洒脱些,讲究个偶然天成是为最佳。这么大排场,太流于形式了。”老人抬手止住忙活的伙计说道。
“米老,您说了就是。连夜让您从北湖村赶过来,一路车马颠簸。您看要不要先到楼上客房休息一下?”楚掌柜说道。
“今天这事儿,我可不想错过。笔来,研墨。”一身灰色长衫的老人抬手,楚掌柜赶紧递上一支大毛笔,孙小二则把红绸子摊开在桌面,另外两个伙计紧忙磨墨。
只见老人右手持笔,左手扶住衣袖,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早早凑上前的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少年是见过赵孟頫的书法的,不过赵先生书写行文时往往坐定,透着一股淡然。眼前的老人却是洒脱,两者完全不同。
“少年,可曾读书识字?”老人放下笔就看到岳元始正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墨笔笑问道。
“学的晚,所以认得不多。不过老爷爷这首词刚好学过。”岳元始执晚辈礼回答。
“不错,不错。飞将军忠肝义胆功绩无双,他的佳作理应人人拜读。好个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此词句今日正是应景。”老人抚须爽朗笑道。
“米老先上楼歇息,待我遣人于楼顶悬挂你的墨宝。待到晌午再大摆筵席与县城的街坊邻居一起庆祝。”楚掌柜招呼来孙小二,后者引着老人上楼。剩下的人又在楚掌柜的安排下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楚叔,到底什么事儿啊?我看大伙儿都高兴的很。”岳元始对着安排妥当后坐在柜台前的楚掌柜问道。
“昨夜你未曾听到当关营内传来的擂鼓声?”楚掌柜反问。
“怎么能听不到?震天响,小半个时辰呢。我还要早起练拳也就捂着被子入睡了。这事儿和当关营擂鼓有关?”少年更是疑惑了。
“当然有关。这鼓声是在庆祝飞将军大破朱仙镇。岳家军已然可以遥指旧京都。驱妖出宝木地界指日可待了。”楚掌柜言语激动眼里闪着泪光。
少年亦是热血沸腾。又突然觉得有些遗憾,昨夜自己竟然觉得这鼓声吵闹。虽然少年不谙世事没经历过多少,但跟着一群老兵共处月余自然从他们那里听来不少战场故事。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对生性凶残的妖族十分痛恨。
酒楼外那副题上飞将军词的巨大红绸子悬挂了起来。门口前摆放着木板上面写着:今日免单!
酒楼一二层早早的便被人群堆满了,掌柜的做主临时将三楼赌坊也改成了可供饮酒吃食的场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同样人满为患了。
少年一群人围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方桌前。各自脚前都放着几大坛子酒,就连少年面前都有酒碗装着满满一碗酒。这酒是阿婆一大早叫云月和那群老兵过去搬回来的。梁绿萍不但没有阻止还给了云月一大笔碎银让他转交给阿婆说是酒钱。云月将那些银子偷偷放在怎么也不肯收下的阿婆床头柜里。
关赢挤过人潮也不管大伙儿什么说法,挨着云月就坐下。顺手拿起一坛子酒揭开封口,酒香四溢。“哟,厉害了。纯正芝溪酿。这玩意儿也就小时候老爹用筷子沾了些让我舔过。后来听说酿酒的师傅从军了,这酒也就跟着失传了。只剩下不多以前买的,但都封藏起来了。现在有价无市。你们从哪儿弄的?这些都是?”关赢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还抽空喝了两大碗酒下肚。
云月把手搭在关赢肩膀上道“关营长,这好酒怕是你喝着别有一番滋味。”
“云兄弟懂我啊。怕是明天得派遣半个营的兄弟收拾城墙附近的垃圾。你都不知道,咱们县城里的人在我带领下可没少往营外城墙倒牛粪泼马尿。”关赢一脸骄傲地又喝下一碗酒。
云月笑容尴尬,伸出大拇指“关营长厉害,我陪你走一个。”
“小子你们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什么,不讲礼。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也得回敬云老弟一个了。”关赢朝着岳元始问了一下,少年刚张嘴还没发声。他就转头又跟云月碰了酒碗。
这不就是找着理由喝酒嘛。少年不懂喝酒哪里还要这么多话。酒桌上的规矩可不是能听就能懂,必须得是扶过墙抱过树,两手伸平走直路才能学会的。少年只得自己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香浓郁入口微辣下喉回甘,较之前巷子里那碗酒确实云泥之别。不过也足以让没有酒量的少年脸色透红。
“那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得好,这不得一起走一个!”关赢站起身举着酒碗。
云月乐呵呵的跟着起身举碗碰了一下,其余的人就只是坐着举碗示意了一下。
“对了。梁伍长这个你收着,我已经盖印了。”关赢从胸口掏出那份通关文牒递给梁绿萍说道。
“那就谢过关营长了。”梁绿萍起身接过那份文书道。
“这不得……”
“走一个!”
“对咯!走一个!”
环顾四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县城外驿道上,梁绿萍一脚踹开借机想要和她共乘一骑的云月,把圆脸小姑娘抱上马背。云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独自跨上一匹高头大马,俯身跟那个喝了一场酒的关营长拱手作别。抖动缰绳,几人背对朝阳一路向西,朝着西南最大的城池锦官城行进。
“前面再走不远就是硕英县,这可算是西南近年来有名的县城了。多少文人雅客,游侠商旅每年盛夏都会来这里。只是可惜了,咱们这个季节不太对。”云月指着前面朦胧可见的县城轮廓说道。
“夏天烈日炎炎的,出个门都能湿透衣衫谁没事做到处溜达呀。还专门跑这么个群山中的小县城里来?”老陈有些质疑。
“难不成这西南也有类似于的避暑行宫那样的地方恰好就在硕英县?”老刘提出自己的猜测。
“那怎么不直接去京都,那里更繁华何必山高路远来这里。所以啊不全对。小老弟你不猜一猜?”云月回头望了望自己实在无聊拉过来与自己共乘一骑的岳元始问道。
“我不猜你就不说了吗?”岳元始反问
“你……我就不说了。”云月还真就闭上嘴沉默着驾马慢行,一副就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得意洋洋的样子。
少年随即道“盛夏尚能让人趋之若鹜,无非是此地有着避暑之功效,且有着能让文人骚客抒发胸臆的美景,有着新奇事物能够吸引访奇探险游侠,这些都具备了商旅自然随之而来……”
“让你猜一猜,你搁这儿破案呢?道理是这个道理,那你猜出来了没有狄大人!”云月调侃道。
岳元始笑了笑:“两年前,硕英县天降异象。浓云密布宛若天倾,乌云中时不时有咆哮之声传出。更有人传言于云雾中见到传闻中的五爪神龙。待到天地恢复清明,一切归于平静似乎无事发生。直到有稚童于城内那方小湖泊嬉戏打闹,纷纷落入水中。被岸边路人发现本想跳水救助,不曾想那些稚童竟然个个漂浮于水面丝毫见沉底现象。”
“这你都知道?”云月撇了撇嘴。
“先前在月亮书屋翻到一本山水志刚好记载了这事儿。”岳元始道明真相。
“怪不得讲起来书腐气息那么重。我还以为你少年老成原来搁这儿给我背诵课文呢?”
“就这样?这里就出名了?”老陈问道。
“哎哟,陈老哥你这脑子比老李也灵光不了多少嘛。这么一处奇特湖水找些书生写几篇文章编撰几个凄美故事什么的不就把人吸引来了,再花点银子装饰一番自然能让流连忘返了嘛。再说了,这谁还没个江湖梦,飞天遁地不奢求,这轻功水上漂的滋味,谁能不动心。至于我们这些游侠其实是奔着小老弟刚刚讲得那段奇事过来的。你们也都知道一般天降异象大多伴随着重宝出世嘛。”云月解释道。
聊着聊着,不觉众人已然抵达城门口。城内外聚集着不少人,城外的人犹犹豫豫左右徘徊,城内的吵吵闹闹甚至跟守城的兵士起了一些争执。
“宋大人说过了,只要事情调查清楚了就开放城门。现在本城只进不出,没进门的考虑清楚,进了门的各自散去。若是再这样扰乱我们执行任务。那我们可就要抓两个送到宋大人的县衙里去审审了。”众人一走近就听到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士大声喊道。
听到宋大人三个字,原本叫嚷着出城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也对,毕竟传言那是个认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撒谎的狠角色。
“大侠,在下云月游历至此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云月在人群里看了看最后拉住一个本欲转身离开的精瘦男人问道。
男人长得是贼眉鼠目,身形又很消瘦,除了腰间配着一把剑,怎么看也不像个大侠。听见大侠二字,男人眉开眼笑摆摆手“哎哟,当不得大侠二字,少侠谬赞了。这事儿说来简单,硕英县一口气死了七八个妙龄女子。县令大人便命仵作官宋大人全权负责查清此事。为了避免凶手逃离,所以封城了。要我说,不就是淹死的嘛。哪有什么凶手?”
“淹死的?在哪儿淹死的?”云月问道。
“就在那处不死湖。要我说,什么不死湖,不坠底。多半都是假的,现在闹出人命了,县衙就想着找两个替死鬼罢了。”男人继续道。
“大侠,行侠仗义不就是我们走江湖的该做的嘛,如今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你我义不容辞。走查案去,狄大人!”云月又想起了早先调侃少年的话转头说完就勾着一直摆手拒绝的男人一起进了硕英县。
县衙内,草席包裹着七具尸体。脸色苍白,浑身浮肿。男人在一旁书桌前奋笔疾书“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淤青,且口鼻中多有泥沙应是挣扎之后溺水而亡。”并将自己念出的话语用红笔圈出。“若是被人溺死,为何伤痕位置如此奇怪,且个个死者都不一样。若不是,那湖水怎么也不该淹死人啊?”男人扶额深思。
“宋大人,好消息,好消息……”一个捕快急忙冲了进来大叫道。
宋大人眉头一皱沉声道“死者为大,吵吵闹闹做什么?”
捕快见他不悦也不敢反驳对着几具尸体行了一个礼这才继续道“宋大人,案子清楚了。确定是有凶手行凶了,只要抓捕归案就行了?”
“哦,唐捕快破案效率如此之高?可是有什么关键线索?”宋大人问道。
唐姓捕快回答“倒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但是在岸边发现两个脸色苍白昏迷的女子。这会儿清醒过来,才知道她们两人是幸存者。凶手就是她们说出来的……”
捕快还在滔滔不绝,宋大人却是没了半分听下去的欲望。继续盯着自己记录在案那些红笔勾勒的地方沉思。至于什么幸存者的话,他从来不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