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故事
石碑前，少年站定伸手丈量石碑大小。随即抽出宣纸用水浸透，平铺上去，又拿出一只毛刷开始拓印。少年刷的一丝不苟，一遍又一遍。
一开始还觉得有趣的姑娘看得也是津津有味。不过第三遍的时候就耐不住这枯燥跑到城墙跟儿抬头望着墙头发呆。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云月则是和老张靠着墙壁，抽烟聊天。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早些，夜色降临时少年也刚好心满意足的收起完整拓印的纸张。准备叫上云月与那个用手指堵住鼻孔站在两人身边的姑娘回去了。
“哟，小子这拓印的手法不错啊。以前做过？”老张完整看完少年拓印的手法不由赞叹道。一般不懂拓印的人还有可能损坏碑文老张本都做好提示和教学的准备，没成想少年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做得很小心。既没有损坏碑文，拓印还十分完整清晰。
“哪里做过？这小子第一次干这事。我都准备叫你帮帮忙的，又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没说了，想着失败了也好吸取经验教训，没成想还真成了。”云月吧唧一口旱烟继续说“逛市集买宣纸的时候这小子才临时抱佛脚，跟着店家询问拓印之法。问的仔细，店家要不是看他好歹算个客户早就不耐烦了。谁能想到，这小子最后也就买了两卷宣纸。你是没看到店家最后那眼神，他都觉得赚的这两文钱还不够给少年讲得口干舌燥时喝的那两口茶水钱。”
“只听了一遍？”老张有些吃惊的看着少年问道。
“我这人手笨脚笨，就是记性不错加上有耐心做什么都不急。”岳元始真诚回答。
老张更是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道谢离开的前面背影愣是说不出话来。拓印碑文四个步骤：剔刷，覆膜，敲锤，扑墨。说来简单，但要得到一副完好上佳的拓印可不是这么简单。无论哪一个步骤做得糙了些文字都会有不同程度的缺失。
“本该心浮气躁的少年郎做起事来却是心平气和不急不缓。云小子能有这样的弟弟？”老人抽着旱烟，靠着城墙，看着那仅有些许幽白光芒散发的石碑长长吐出一大口烟雾“哎，看样子碑文保存不了多久了。多几个这样的少年郎来拓印也算是对得起那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了。”
奎阁酒楼是一幢独立的六层小高楼，一二楼用于饮食宴会，三楼开设有赌坊以供消遣，再往上便是住宿的楼层。酒楼生意很是不错，从一大早接待喝早茶吃早点的客人一直要到月上中天点夜宵的客人。下午一二楼最闲的时候又是三楼赌坊最热火朝天的时间。
“绿萍姐，我就先回去看书了。”岳元始起身作别。梁绿萍笑着点头说道“适当休息一下，早上练了挺长时间的拳了。对了，记得关门。有些人干事不地道。”梁绿萍说完看了一眼那个把茶喝得豪迈的游侠。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一行人已然熟络。少年小姑娘都称梁绿萍为姐，其余几个老兵为叔，小刘为哥。
至于那个大了他们些许的游侠云月，得了吧。别说哥了，不叫他混子都算对得起他了。由于梁绿萍的明令禁止饮酒，这家伙受不了肚子里的酒虫，又苦于囊中羞涩竟然将罪恶的大手伸向岳元始那仅剩的几个小铜板。若不是一群人里有个人送外号逢事必现的小姑娘，云月那双早在酣睡少年袖中鼓捣半天的手已然得逞。
岳元始怒气冲冲看着云月，后者双手握拳举过头顶面不改色道“我可不是酒瘾犯了想偷你的铜板买酒喝。”
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岳元始年纪不大却也不至于这么好忽悠，这都不打自招了嘛。
“那你手里攥着什么？”
“没有，没有。我一紧张就习惯握拳……”云月就是不承认也不松开拳头。
小姑娘突然从背后伸出双手跳着刺挠着云月的胳肢窝，云月哪里联想到这一出，手刚一松。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扳开他的拳头。一张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纸掉了出来。少年好奇摊开，只见这张类似书页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文字，文字旁还配有一副墨画的古树，古树旁站着一个楚楚动人的长发女子背影。
少年还没来得及阅读，纸张又被腾出手来的云月抢了过去。
“呀，原来不是你拓印的碑文。这是什么山水游记，看着一个铜板也不值。”云月突然变的兴致缺缺，丢下纸张，掉头就跑。
“原来你是打我碑文的主意。别跑，你别跑……”少年闻言更是气急败坏，眼看云月跑的比兔子还快也只能扯着嗓子吼了两句。
少年无奈练起地上的纸张，跟小姑娘道谢后坐在房间内那张小方桌前把那页纸张摊开。然后小心翼翼用指尖抚平那些折痕，随后才读了起来：
吾游北方，现大树，树之大可参天，能蔽日。盘根交错，深埋于土。建木屋，居于底，冬暖而夏凉。期年以观之，春，花开淡紫蕊鹅黄；夏，枝长繁盛叶茂密；秋，吾甚喜爱叶金黄；冬，叶落归根树萧索。
奇美也！奇尤在春，树花盛开，有火鸟栖于枝头，烈焰焚之而不改色。奇亦在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此树壮哉，直矣。有别其他，故而命其名曰梧桐。
“这梧桐花一定很漂亮，不然怎么连火鸟都能吸引过来。只是这就画了一个光秃秃的树干。”小姑娘听岳元始念完纸张上的文字指着纸张上的插画可惜道。
“你还小，总有机会看到梧桐花的。以后有机会元始哥哥带你去看。”岳元始想摸摸姑娘的头。谁知被小姑娘一偏头躲开嘴里不服气道“谁小了，矮个子，你比比。”姑娘随即站直身子。七八岁而已的她却已然和十岁的少年一般高矮。
“我说的是年纪不大。”少年脸红，自己可能真是个矮子吧。
“哼，再过几年十来岁的时候都可以嫁人了。”小姑娘不依不饶绝不认输。
“哪有那么小就想嫁人的？”
“我娘说过早点嫁人就能早点……”小姑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就不管少年跑出了房间。
“喂，喂，喂，你没事吧？”少年对着至今无人知晓名字小姑娘叫喊了几声最后还是没能追出去。
少年离席不久。梁绿萍也嘱咐众人不要惹事安心等护城营那边的消息。便也懒得听那喝茶喝醉了的游侠口花花：昨日又见着了几个水灵姑娘风韵妇人的破事儿。
云月把茶杯啪的往桌上一放，对着几个老兵挑眉望了望楼上。几人都是摆手拒绝，云月又伸出手指把几个老家伙挨个点了一下。然后用力拍了拍自己那胀鼓鼓悬在腰间的钱袋。几人对视一眼后这才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老刘这才对着一脸疑惑的小刘说道“待会儿你带小妮子出去逛逛买身厚衣服。你是大老爷们儿无所谓。姑娘可不是这么养的。”然后又摸了摸转着大眼睛扫视众人的小姑娘说“待会儿跟你家河大哥去挑新衣服。”
小姑娘抓着老刘的手一本正经的说道“刘老爹可不能跟着那个贼娃子去干坏事儿。”
什么叫遇事就现小姑娘，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天赋异禀。反正每次几人商量做点什么总会被她发现，进而坏了他们的‘好事’。像什么准备逛逛这诺大芝溪县的美人窟，还有偷摸找店小二买点私酒，包括云月先前那档子事儿无一例外都在小姑娘的顺道路过下一一败露。这次几人已经准备十足，背着她眼神交流，却不想这姑娘似乎还是发现了些不对劲儿。
“怎么会呢？妮子别担心，老爹我还分的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去吧，去吧。家河看着点小妮子。”老刘拍了拍小姑娘的手然后交给小刘。姑娘这才一步一回头满脸不放心的离开了。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然后一群人偷偷摸摸左顾右盼登上三楼的赌坊。
“小子，这里的赌坊真像你说的庄家手臭得很？”老陈搓着双手看着人头攒动的赌坊问道。
“听到银子的声音没有？我就昨晚闲来无事过来小玩儿了几把。你看看你看看，发家致富不就分分钟的事情。”云解下腰上的钱袋在几人面前晃过。
“我得给小妮子存点嫁妆。”
“我也该添置一些新的厨具了嘛。”
“我媳妇儿了可催着我多交些响钱回去。”
“我还差点钱买破镜丹。就差这一步大灵主境呀！”
几人摩拳擦掌各自言语最后异口同声意气风发道“妈的，干了！”
“好勒，几个老哥。来来来，这是昨个儿我赢的钱，和大家换换都沾沾这运气。今天我们再杀他个片甲不留。”云月说着打开钱袋和众人交换银钱。
“诶，老哥。”云月一把抓住王厨子想要摸钱的手道“这都不懂了？压底运气钱图的就是我的好彩头，你可不能碰，还得放在钱袋子最下面镇底才能赢得多。”说着把那几粒碎银放入王厨子钱袋子最下面，再从最上面拿了两粒碎银还笑着道“我运气好，多的那些就当给王老哥的喜钱了。走走走，玩儿起来。”闻言王厨子这才喜上眉梢跟着已然进入人群的几个老兵。
站在门口半天没动的云月看了看赌的兴起的几人，这才悄悄地退出赌坊。街道上云月把钱袋子抛往空中再接回，嘴里吹着口哨。猛然回头一看确信没人后，这才闪身钻进一条小巷子。里面有一家酒铺，酿造的酒，入口浓烈，片刻回甘，滋味绵长。云月得意洋洋又是突然猛地一回头，仍旧没有半点发现，这才摸了摸有点发凉的后脑勺进了酒铺。
“家河哥，你回去看看刘老爹他们人呢。这个贼娃子，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做了坏事的样子。我在这儿盯着他！”拐角墙根探出两个脑袋正是逛街买衣服去的小姑娘和小刘刘家河。
“我们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刘家河建议道。
“不行，这个贼娃子精的很，我不看着他，就让他跑了。你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不乱跑！”小姑娘语气坚定。
刘家河也就不再劝什么，只是一再嘱咐别乱跑要小心，转身奔回酒楼。
一行人在小刘的带领下气势汹汹杀到这条巷子口。几个输红了眼的老兵更是叫嚷着今天要撕了这个游侠儿。岳元始只得一直跟在一旁小声劝解真怕他们对着云月群起而攻之。
见到来人，小姑娘瞬间胆子就大了。跳出墙角双手叉腰，然后大摇大摆往那酒铺走了进去。放眼望去，简陋的铺子里那个早已喝的酩酊大醉的游侠儿趴倒在桌上，哪里有半分平时以茶当酒喝时的豪情万丈。
“小子，别装死。输的钱咱们认了。你那银粉漆石子那些可得还回来。”老陈一把冲过去揪起醉醺醺嘴里念叨“好酒，好酒……”的云月。动作算不得温柔，酒桌上几个空瓶落在地上碎了。
云月这才有些醒酒，看着众人一口酒气道“怎么样，哥几个可满载而归了？来来来，看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咱们得再喝一轮。”说完也不管自己衣领还被老陈揪着伸手摸了一个酒瓶就往嘴里灌酒，却只有几滴流出。“没酒了呀，阿婆再给我来两斤芝溪酿。”云月对着柜台旁的帘布叫嚷着。
“还喝！”老陈看着这酒鬼样子，无疑是在他的火上浇了油，作势就要把云月丢出去。
“小云儿，你在叫我吗？”苍老的声音自帘布后传来。“笃笃笃笃……”接着便是细碎的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传出来，一只宛如枯树皮包裹的手掌掀开帘布。枯瘦的脸庞上一双禁闭双眼格外引人注目。
“是我叫你。阿婆，我这儿来了几个朋友，听说你酒酿的好，都要来喝几杯。”见老妪出来游侠的酒瞬间清醒，扯着嗓子大吼着答道。
“你朋友呀。好的，好的。老婆子这就给你们拿酒。可不要酒钱了，先前你给的都够老婆子酿几年酒了。”老妪拄着木棍回到帘布后，不一会儿单手拄拐另一只手夹抱着一坛子酒在胯上一步一步挪了出来。云月挣开发呆的老陈赶紧接过酒放在桌子上。然后贴在老妪耳旁大声道“先前给你的是老鬼托我给你带的响钱，酒钱得另算。不然以后碰见他，非得打我。”
老妪用力一拄拐出言道“他敢？你问问他，这个家谁说了算？”
“对对对……那小云儿就谢谢阿婆了。要是老鬼追着打我，我可就报上您芝溪酒美人的大名了。”云月轻轻拍了拍老妪拄拐的手声音震天响。
“你呀你，就这嘴皮子油的很，一点不靠谱。不然我老早就给你说成一桩亲事了。得了，不妨碍你和朋友喝酒了。少喝点，这酒现在酿的不好咯，喝多了伤身。”说完老人的手在云月面前试探性摸索着最后被蹲下下身子的云月放在自己头顶给老妪摸了摸。老妪笑了笑这才心满意足对着她自以为站着的众人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最后才在云月的搀扶下回了帘布后面。
“老哥们，别生气，坐下聊。”云月出来后看着早就没了怒火只有茫然的众人笑着摆手让他们坐下。一头雾水的众人这才坐下听游侠讲游记：
老鬼是我在北边游历的时候认识的人，和你们一样当兵的。四十来年前，飞将军开始募兵准备北伐。这个在芝溪酿酒的汉子仗着有一身的力气，还要证明西南之地也不全是坐享太平的孬种也就投了伍。只是老鬼没想过，这仗打得久，他一去就是四十多年。不过他也真是条汉子，说是不打到妖族怕了他就不回了。遇到我时知道我准备来西南之地，就让我回来看看他的媳妇。
“若是她改嫁了，那最好，你就不要打扰她。若是那个蠢女人还在等我，你就把这些响钱带给她。然后说我战死了，让她重新找个伴儿。”
“然后我一路走来确实遇到些难言之隐。迫不得已用了些老鬼的响钱。这才想法子从诸位那里借了点。我保证，以后一定归还。这顿酒算我请你们。记着帐以后也一并归还了哈。”云月拍着胸脯说完。
“妈蛋，敢情还得赔顿酒钱。”
“我的媳妇儿哟。你可得好好的。”
“酿酒这事儿，我也早就想学一学了。”
“唉。”老刘叹了口气抓住左右伸出来两只手。
“算了，算了。喝酒……”众人举起大碗就是一大口下去。
“噗……”全部都吐了出来。“这是啥玩意儿？酒？？？”
“额。老鬼说的芝溪酿绝对的好酒，只是阿婆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前些年味觉也没了。所以这技艺也就这样了。”云月淡然喝下一碗酒道。
“我可以试一试吗？”一直没出声的少年开口问道。
“行啊。不能多，就一口。”云月说着递过重新满上的酒碗。
少年举起酒碗学着他们平时饮酒的样子一饮而尽。放下碗，瞬间脸色通红，捂住脖子上蹿下跳。“辣，辣，好辣。”随即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姑娘把他扶上凳子让他趴在酒桌上睡。其他人，则是开怀畅饮。
喝酒嘛，酒不重要。酒友对了，才喝的多；故事好了，才喝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