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鬼打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支小队还剩七人。除了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的老陈是个斥候,还有三句话不离媳妇儿的老李是个弓兵。之前也没少调侃过练拳的岳元始的老张,老刘是骑兵。还有个年纪就比少年大个几岁的小刘是老刘的儿子也是骑兵。最后就是负责后勤的老王以及伍长了。
至于为什么说还剩七人,是因为本该二十人的队伍有一多半都自愿留在也永远留在小镇废墟前,大水里,烈火中……只为了去寻找那些虚弱无力的求救声。
可最后也就老刘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娃,满脸都是泥污,身上披着的大棉衣只露出了一双粘着血泥的脚。
岳元始认出了那个小姑娘,是住在鸡市街里的一户人家。其实见过的次数拢共也就两次,不过因为年纪差不多大小又没有在学舍里见过所以难免印象深刻。
“以后这就是我亲闺女,去哪儿都得带着,说什么也不好使。这世道你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哪儿不会受委屈。”老刘抱着睡着的小女孩坐在火堆旁,给她暖着脚丫子。那层血泥烤干了被他一层层剥了下来。
“我们是执行任务去的,你以为是去踏青?这一路山高路远,你带着个女娃娃不得拖累大家?再意气用事,按违背军令处置。”伍长的声音从只有一双眼睛露出的覆面精铁头盔下传来。
“消消气,消消气。老刘少说两句,伍长这个女娃娃你也知道是怎么来的。老刘情有可原,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同为骑兵老张眼看双方越说越激动就快收不了场了,赶紧出来调解。
带着精铁头盔的伍长,看了眼红着眼眶的老刘和一旁一人牵两马的小刘。终是没有再说狠话最后只撂下一句等女孩儿醒了养好身子让她自己做决定。但是绝不会因为她更改既定的行程一切以任务为主。然后带着老陈就去附近查看情况。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小刘也赶紧找老王拿来小锅炉烧了壶热水,给女孩儿擦去脸上和四肢的污泥。洗去污秽父子俩看见小姑娘那满身的淤青伤痕,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怜惜之情更重了。
“伍长今晚你怎么和平时不一样这么不近人情,那可是小小刘拿命换回来的小女娃。你居然要老刘把她丢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自生自灭。”老陈轻踢马肚跟上了一人一骑的伍长问道。
“老陈,你进韩家军多少年了?”伍长没接话反问道。
“不记得了,七八年总得有了吧。”老陈扳着手指回想了一下。
“七八年的武夫,小灵主。你真是白瞎练了这几年的拳。”精铁头盔的伍长摇头笑道。
“嘿。伍长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啊。都说这武,器,道三条路,武夫的门槛最低,可是谁也都知道咱们武夫境界是最难提升的。武道一步一登天的说法可不是我一个人说出来的。再说了咱以前就是个耕田的,底子不好,七八年能有现在的三境小灵主也不简单了嘛。”老陈倒是一脸不在意甚至有点小骄傲。
“听说,你自称站着不动硬接岳老三的五式神岳拳。你要是练拳能有说大话的一半本事。现在最少是个大仙主了。”伍长继续说道。
“呵呵呵……”老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声嘟囔“人家出拳到收拳,根本没反应过来,不就是站着硬接了嘛。”
“行了,行了,别嘀咕了。至于那小女孩儿,之后我再看看。回了!”头戴精铁头盔的女子勒马回程。
待到两人回到那临时搭建的着一顶帐篷的营地时,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缩在老刘后面拽着他的铁甲。老王则是起锅烧水就地取材煮了一些野菜。
黑脸少年爬上树梢望着没了的小镇方向。
“小鬼爬树倒是利索,就是打拳差点意思。就咱们之前最小的那个新兵蛋子罗小子,也比你大不了两岁,都是个二境小灵主了。我要是和媳妇儿生儿子也得生个和罗小子一样的,你这看着连一境泥胚都没成型呢。人比人,气死个人哦。”老李说着说着就声音就小了“怎么还是个犟脾气,那么大的水,想都不想就跳了下去。还真把自己当成金刚不坏的大仙主了。”
“行了,老李。野菜还堵不上你的嘴。”老王看着那树上握紧拳头的少年一勺子汤舀到老李碗里还使了使眼色。
“唉,我也不是怪他。只是觉得怎么活下来的就不该是罗小子。反而是我们这些也就二境的老不死。”老李也觉得自己这话可能有些伤人了。
闻言剩下的人都开始默默喝汤,无一言语。
老王端着一碗汤,来到树下朝着那个默不作声的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不作回应。
“还没到能够食朝霞夕露的辟谷境界,倒是有了大仙主的脾气嘛。岳家人都这样子?”老王笑着问道。
“我不饿。而且你刚刚放的野菜里有两种是不能一起煮的……”少年回头看了眼闻言都呆住了的众人。
老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硬着头皮道“不急,不急。我能不知道吗?都是练武之人,身体个个都壮的像头牛。这点小毒,难不倒我们。”
后半夜,漫山遍野的黑暗处,伴随着此起彼伏震天响的排泄声,到处都能听到对老王的咒骂声。
罪魁祸首这会儿满不在乎,正在营帐内打着呼睡大觉。
少年有些累了就靠着树干闭眼养神。一颗小石子砸在他身上。只见那个收拾干净,穿着一身大的可以拖地的棉袄的小女孩站在树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面的树丛。最后指了指少年的眼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少年还一头雾水,就见那个小姑娘提着棉袄,钻到树丛后面。反应过来的少年红着脸,扭头望向另一边。
少女红着脸从树丛中走出,看到那个少年歪着脖子看向其他地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这傻子不知道身子换个方向,这样待久了以后不得成个歪脖子了呀。
听见笑声,少年这才转过头来。揉着发酸的脖颈,然后继续看向那片深邃的夜空。
“你在看什么呢?”小姑娘问。
“小镇那边啊。”少年答。
“小镇不是没了吗,又看不见,还看什么?”
“我老汉还在小镇那边。还有这不叫没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消失不见了。”
“那有什么区别?而且那么大的地动山摇,那么大的火,那么大的水,应该很难活下来吧。”
“肯定不会的,他答应过我,要来寻我。”
“哦。那你慢慢等吧。”小姑娘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难道不想你父母吗?”少年问。
小姑娘好似没听见,继续蹦跳着回到营帐内,睡在那父子俩中间。满是伤痕的小手紧紧抓住左右两只粗糙的大手。
翌日,当一群四肢无力面色苍白的老兵油子晨练的时候,没人再去嘲笑那个早就迎着朝阳练得满头大汗的少年。
迫于无奈休整半日的队伍,终归还是在晌午时候,抜营起寨。众人忙忙碌碌之际。一位老人靠着水涧凭空出现,自称是本地山神,来送韩家军一程。
一般的山水神职都是由一些生前受人尊崇的亡灵担任。与一般失了神志的恶鬼厉鬼只能靠吞噬修炼不同,他们不但神志清醒还能靠着人们的敬仰香火修炼。所以每逢乱世,多数山水神袛往往现出真身帮助正义之师从而积攒阴德提升修为。
对此参加不少次平妖大战的老兵油子见怪不怪。骄傲地给两个不懂世面的少年姑娘解释其中缘由。
只不过岳元始总觉得那里不对,那个唤作李兵的老年人,好像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而且自己到了小镇两年多时间也未曾听过这座山上供奉有这么一位山神老爷。
不过,看到大家都没起疑。岳元始也不好开口多说什么。众人跟着这个山神老爷一路遇山移山,一马平川时。少年的神色越发难看。那个头戴精铁头盔的伍长悄悄落到队伍最后与少年小声言语了几句。
“山神老爷你们这地方山都一个样,山路崎岖不平还陡峭,若不是遇到你老,咱们登山下山行军赶路估计累得够呛。”老刘算是最感谢这山神的人了。本来就担心小姑娘身体经不住这跋山涉水的路。现在得亏了山神这一手移山的本事,路好走多了。伍长也不至于以耽搁行程为由要自己撇下这个有些大大眼睛的圆脸姑娘了。所以一路上没少对山神感谢,还说要给他上一柱高香。
山神倒是没有推辞,笑着谢过。天色将晚,山神指着面前的一座高山道“此山已出小神管辖范围不得移动。需劳烦各位自行登山了。小神就此别过。”说完就遁地而走消失了。
眼见这不知身份的山神说走就走,少年都在心里嘀咕莫不是冤枉了好人。总之没有意外情况,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山风带来严冬的寒意,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消散在山外山。众人运气不错在山腰处寻得一处荒废的老宅。虽然破败不堪,收拾一下好歹能遮风避雨。
宅子不大,一个客厅,两间卧房,厨房单独修建在宅外小院里。院内,有一颗落光枯叶的梧桐树。梧桐树盘根错节,体型庞大。想来夏日炎炎之时,这颗梧桐树就是一把最好的遮阳伞,树下纳凉,好不惬意。不过这会儿,枯树反倒给这严冬增加了一分萧索的姿态,就确实谈不上什么惬意。加之,月光照耀下,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枝影子让人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就更是有些不怎么喜欢了。
当然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来说,这有块瓦遮头的环境算是不错了。
王厨子又是搞了一锅野菜汤。要不是少年及时阻拦,他怕是又要煮出一锅泻药来。出锅的时候愣是半天没人敢动筷子,直到少年喝了一碗,其他人才开始喝起来。
夜渐渐深了,一碗热汤下肚身子都暖和不少,这会儿都靠着篝火旁入睡。唯有负责轮值守夜的老刘和借着火光读书的少年。出来的匆忙少年也只带了一个斜挎的布包,里面带着些许碎银和几本诗词集。
老刘宠溺地抚摸着熟睡那熟睡小姑娘的长发,火光照着那张圆脸红扑扑的。
没来由想起头天晚上姑娘那恶狠狠的眼神,岳元始觉得这会儿的她说不出的恬静可爱。
夜风呼号,吹得院里的梧桐树吱呀作响。突然,其中一根横出的枝干往下弯曲。月光下只见一个人影悬挂在枝头左右摇晃。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只听见“啪”的一声树枝折断。那人影拖着脖子上的一条麻绳朝宅子飘了过去……
篝火也劈啪作响,屋内要不是沉沉入睡的人,要不是沉浸在诗词中久不得其真意的少年,要不就是享受着天伦之乐的老刘。反正没有一人注意到那破窗孔里,血红的眸子。
“呼……咵嗒……”临时关闭的房门被风吹开。少年心头一紧,老刘握刀站起。半晌没有动静,老刘才收刀自嘲“真是让先前那场大战吓破胆了。这点妖风都一惊一乍的。”
老刘起身关门,就在手快要触到门栓的刹那拔刀横劈,泛着寒光的刀身,深深砍进门框内。
一声哀嚎瞬间惊醒众人。
“什么鬼东西?”老陈提着刀,看向门口问道。
“怕是这宅子住着房客不太欢迎我们。”老刘拔出长刀退到小姑娘身前站定。
“这些个厉鬼恶鬼甚是凡人,正面打不过就知道隐匿身形搞偷袭,烦不甚烦!”老陈也将身子护在少年面前。老李与小刘则是站在那精铁头盔的伍长与王厨子面前。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快到娘亲这里来……”门外传来阵阵女子的呐喊声,伴随着夜风刮得所有门窗都在使劲儿撞击。
少年姑娘闻言都是眼神空洞,猝不及防就朝门外奔去。老刘一手抓住弱不禁风的姑娘,紧接着一掌拍在她的脖颈,后者就无力瘫倒过去。
老陈则是一手抓空,如同泥鳅一般的少年。“该死,这小子,这时候动作这么快。伍长,我去砍了这恶鬼。”说完也不待回话也一头扎进院子里。
戴精铁头盔的伍长想要出言制止已然不及。只得提起佩剑对着众人道“这鬼有点玄乎,没我的命令不准出门。”说完也跳进院子里。
老陈看着那少年一路疾行出了院门,自己也跟着一起追了出去。少年身手敏捷,活像一只夜猫在山间穿行,老陈愣是半天没能追上。只见漆黑的野外突然出现一点火光,那是一处宅院,少年钻入其中。
老陈看着眼前的宅子不禁后背发凉,这不就是自己一行人呆的宅子吗?可是他们一路都是直行不曾拐弯。老陈握着刀站在门口,往院子里看了进去——里面正是自己一行人在哪儿喝着热汤,吹牛聊天。
额头的汗流了出来,老陈这才意识到这只恶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之前她被老刘一刀劈的哀嚎作响也不过是在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况且就眼前这一手足以以假乱真的障眼法,就足够让他头疼了。
“妈的,遇到鬼打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