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朔风起
锦官城最有名气街道,名为宽窄巷。实际就是两条巷子左右比邻又首尾相接且一宽一窄故而得其名,不过这宽窄巷却不是因此怪异的结构而出名。只因在此巷子内居住的都是一些达官显贵。有那宽巷出武将,窄巷有文官的说法。
最为出名的两户人家,莫过于宽巷吴家与窄巷黄家。
黄家最近可热闹了,成了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若不是黄家势大指不定门口每天都有人蹲守想看看好戏。
那个被当代家主亲自上梳,要求贬谪的黄家大公子辞去了弹丸之地的官职带着媳妇儿子回来了。不止如此,之前因为那个女子不惜与家主闹翻的黄明华这次带回来的居然是两位夫人。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黄宅内,当代家主花白头发的老人黄广中端坐书房内,饮茶看书,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靠窗客座上坐着的正是黄明华与一脸憔悴的长娥。
良久后,黄广中才放下那本讲述神农氏的杂书。“文华去请华先生了。”黄广中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说道。
长娥起身施了个万福算作回应。可身子由于不分昼夜的赶路,以及情绪低落这会儿早已有些撑不住了。这下竟是手扶额头摇摇欲坠。
黄明华见状,作势欲扶。殊不知被老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呆愣原地。
老人伸手扶住女子,唤来丫鬟送女子回房休息。看着女子三步一扶额五步一叉腰的病态样子,老人忍不住又回头给了尚处在呆愣中的黄明华一脚。
若是有外人见到这个掌管宝木王朝西南所有粮草的老人这副模样还不得惊掉下巴。谁曾见过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人这番生气模样。
虎头娃透过窗看着这豪门大院心里有些抵触。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唉,这背景这身世。妥妥的往着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发展了啊。”
院里那个身着白衣的瓷娃娃似乎也在熟悉这陌生环境。
虎头娃看了眼他,兀自摊开双手无奈独自言语“这家伙一看就是地狱级别难度的对手,这还玩什么?洗洗睡吧。”说完还真就一头倒回床上呼呼大睡。
对于周百杨来说到了黄府的日子是无聊且枯燥的。身子自从被那个姓华的老先生调理好了以后,每天不是读书识字就是吟诗作画。
华老先生倒是喜欢这总是有些稀奇古怪想法的少年,看他整日愁眉不展担心影响身体痊愈,便私传了一套养生功法给他解闷。各种怪异的姿势,终于吸引了天生好动的周百杨。
这天他刚背诵完两首古词,到院子里练起了那套功法。单脚驻地,双手平展开来,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嘴里忍不住吐槽“每天不是古人云,就是子曰的。求学哪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元始讲的那些故事来得有趣。”
一颗小石子砸在周百杨的后背,他转头看去只见那高大的院墙上扒拉着一颗小脑袋。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周百杨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我?”
“笨蛋,这里除了你还有谁?”那颗脑袋努力往上扬了扬,避免自己没法被下面的周百杨看见。
“哦。那就是我了吧。怎么了,有事儿?”周百杨回问道。
“你都来了快几个月了,还不来找我报山头,怕是以后……撑住……不想在……别倒,别倒……这条巷子里混了。”那颗脑袋断续断续一会儿朝着周百杨一会儿朝着墙外说了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然后就听见一声哀嚎,传来各种叫疼声。紧接着就是一群人的如释重负的声音“二少爷,你怎么又搁这儿爬墙呢?大少爷知道了你不得又吃棍子了。”
周百杨摸了摸脑袋,看了看这高墙,听见院外传来追逐的声音,狡黠一笑“看来找到乐子了。”
院墙外,家仆簇拥中抖落身上尘土的吴家二少爷正拔腿狂奔。他完全不知道,刚刚他招惹一个会让他捶胸顿足大半生的人。
书房内,黄明华看着眼前的许氏难得没有摆脸色。“消息送到,我也该启程了。小镇没给你的名分这边老爷子都会给你们娘俩。浮黎比我有出息,你不要给他太多压力了。行了,你回去吧。”
妇人声泪俱下“明华,就现在这样不行吗?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那个小镇肯定有事发生。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可他肯定不简单。但是现在长娥也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去那个小镇?”
黄明华没有回答,他不知怎么回答。
是啊,人都在身边了。他怎么还奢求更多了?最开始他不就是只拴住了一个人而已吗?哪怕当时她有万般不愿,不也被自己娶回家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自己现在偏偏不满足了。是因为失去过?不知道,黄明华不知道。
他现在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去找那个男人。他想看看他,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得到她的心。
天气很凉,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日夜兼程,马儿都不知换了几匹。赶到小镇外时风尘仆仆都不足以形容。形容憔悴,蓬头垢面可能来得更为合适。
纵然心中急不可耐,但他还是准备先回一趟司丞府,收拾一番再去见那个男人。
街上除了来往于各门各户的兵士几乎鲜有见到原来的小镇上那些曾和他在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居民。
只有些拿着菜刀柴刀锄头甚至锅碗瓢盆驱赶上门兵士的孤寡老人嘴里还叫喊着“死也要死在这里!谁爱去省城谁去……”这些兵士也只能无奈摇头,进而有序撤离。
路过小镇桥头,那个瘦瘦高高的孩子站在一个元宝摊子前和他打了一个招呼。黄明华笑着回应随即坐到那个也没离开的剃须匠的凳子上。
“黄老弟,这镇子说是要打造成一个军事要塞。你是当官的,你给说说,这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妖族真能撼动岳家军打过赤水河,挥军进我们这穷乡僻壤?”剃须匠一边用棉布给黄明华清洗一边笑谈。
黄明华伸手遮在嘴边看似神秘道“我要知道,还要皇帝陛下干什么?”说完哈哈大笑。
“哈哈……黄老弟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群老骨头都不太想动弹了。军事要塞就军事要塞呗,总不能没了人,这当兵的也得剃发修面吧。”剃须匠一边唠嗑一边用剃刀给黄明华修面。
“老哥手艺越发精湛了。”黄明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满意地递给剃须匠一块碎银。
剃须匠还想找零,一抬头只见恢复俊朗面容的黄明华早已跨上马背一骑绝尘。
黄府里,许氏冲着周氏哭诉。周氏听完来龙去脉,只是俯身在许氏耳边说了句让她记忆犹新的话“跟我哭哭啼啼,你配?”女子回房,抱着虎头娃竟是难得当他面流了一次泪,当晚就骑马远去。
女子这次不想委曲求全,儿子已然安顿好,父母都已魂归九泉。这一次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她要告诉那个自己身穿嫁衣时一路随行几十里路的男人,那个上山打猎给儿子送来各种野味的男人,那个做出木枪棍棒给儿子取乐的男人,那个只给儿子弯腰的男人,那个对她和他的儿子一点不介怀的男人。
这一次,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他们本该早就在一起。
那被烈焰烧去半截山头的高山山脚,黄明华轻抖缰绳顺着小道沿途而上。
山顶穿着兽皮的男人背上一只箭篓,里面装满箭羽有金色箭翎火红箭簇。
男人站在山头,那只张开双翼仿若遮天蔽日的巨大苍鹰盘旋高空。
“起风了,岳老三说的雪,要来了……”
朔风起,朔风起,惊落一树枯黄;觅归人,觅归人,寻错半世浮华。情,一往而深深似海;人,一去不回回故乡。
叹,自古深情皆悲恸;惜,至今眷侣仍两别。
三个人,那段纠葛交错的故事似乎也该迎来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