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满楼
最近一段时间,岳元始才觉得时日如此充实。上午去学堂求学,下午回到行舍就在自家后院打拳演武。
事情开始于那队在自家隔壁驻扎下来的兵士一起演武被黑脸娃娃瞧见。
一开始也没有谁正眼瞧过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孩。每次当他们在院子里演武时这个小孩儿就站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后来兵士里有个唤作老陈的兵油子趁着休息的间歇就开起小孩儿的玩笑:
“小子,天天看的津津有味的。偷学了几分本事?上来给哥几个耍两手?”
岳元始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因他知道这群人的演武动作虽然很简单,可自己私下里跟着依样画葫芦就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怎么娘们儿一样,不敢?”老陈挑衅道。
这话可让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岳元始上了当。当即跳到老陈面前,有模有样的武了起来。收拳并腿后,看着一个个老兵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回去读书吧,小孩儿。”
“花拳绣腿,说得就是你这样的。”
“要是你能把这套拳打出些许意境,我就三年不上媳妇儿的床……”
各种调侃的声音从老兵嘴里传来。原本的黑脸这会儿涨红,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的走进自家后院。
“哟,这是不是叫落荒而逃。”
“估计躲家里哭鼻子去了。”
“说好三年不上媳妇儿的床,小鬼不争气。这下好了,下次回家估计老李要被榨干了嘛。”
闻言这些老兵油子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直到伍长带着他们出门换防……
后院的黑脸娃娃,攒着一股劲儿。重新立定,马步扎起,挥拳踢腿,一次又一次。少年的犟脾气又被激起来了。
不就是一套军体拳嘛,难道还能比抓虾捉蟹难?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十遍百遍。直到月上枝头,少年衣衫早被汗水浸透,瘫坐在门槛上,竟然就那么呼呼大睡过去。
难得一早回家的黑瘦汉子,这才从门外走进来抱起岳元始回屋。
“这牛脾气倒是跟你娘一模一样。”汉子安顿好黑脸娃娃转身就撸起袖子朝着驻扎兵士的院子走去。
“岳家人,还怕你韩家拳?来来来,讲讲道理!”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哀嚎。
翌日,原本应该换防驻扎一个月的队伍被听闻到消息的韩将军特批了半旬的休整时间。
“先生,你说气人不气人?”岳元始把那些老兵调侃他的话都向先生抱怨。
“元始先生且问你,你觉得你拳打得怎么样?”赵先生笑问道
“不怎么样。我感觉那套军体拳动作很简单,我看了两遍就记住了。可是自己打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反正就是不行!”
“那如此说来,这些老兵只是言语有些轻佻,可是说的却是实话。”
“是这样没错,可是……”
“记得,以后遇到问题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自省。夫子曾言:吾日三省吾身。当然了,找出自己的问题以后并不是要你自己就担下所有。自己没做错的地方,还是得力争到底。”
“那就等我练好了再去找他们。”黑脸娃娃坚定道。
“这就很好了,不过可不能因习武就放弃了求学。”
“知道了,先生。”
“那好,那今天先生就再给你讲一个滴水穿石,铁杵成针的道理……”中年白发的赵先生口若悬河,讲起了一个典故。
中午,从课堂回家的岳元始,就看到那一个个坐在院子里,裹着绷带亦或打着石膏的老兵油子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你们看见没,就我这几根断了的手指,就是和他一拳对轰才断的。这点伤,不出两天我再找他比划比划去。”说话的老兵把那受伤缠满绷带的手举过头顶好似打了胜仗。
“就这,就这?看看,看看,看看——”又一个老兵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塌陷的鼻梁骨一边有些得意洋洋地炫耀“我用的是脸和他对拼了一拳。”
“都别比了。谁有我厉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裹满绷带,四肢都打上石膏只留出一双熊猫眼的老兵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
“老陈,用全身硬接下五式神岳拳。确实无人能出其左右。”周围的人皆是点头附和。
这番对话直接惊呆了小元始,这年头还能把挨打说得这么辉煌了。
“那个躲在屋檐下偷听的小子,今天不绣花了呀?”老兵看到岳元始又开口调笑道。
黑脸娃娃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自家后院。拍了拍地上的尘土,脱下外套垫在地上,把赵先生今天给他的新书整齐叠放在衣服上。
少年跳到院子中间,开始那一百零一遍挥拳踢腿。
不久前,开山凿矿的工人兴奋从矿坑里搬出几块金矿给方脸的何大财神。就连那个有着多年开采经验的方老这会儿也是一脸惊讶,自己这尝土的本事难不成白练了。
何春华倒是一脸平静,只是想着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和他两个姐姐过得怎么样。他可担心的紧。
姐弟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没话说。只是别人家都在纠结婆媳关系,到了自己家就成了舅夫关系。
两个姐夫,没一个能被何有道瞧上眼。
好不容易抛开这些想法,何大财神爷又做出了一个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决定——封矿,然后给了一大笔钱把工人奴仆都遣散回家。
何春华自己就一个人端坐在矿坑刚开采出金矿的矿洞口,等着什么……
当月色朦胧,一团金色光芒从远处一点点慢慢朝着矿坑这边靠了过来。待到矿洞口时,这团光芒上下跳动好似发现了什么大宝贝。
方脸胖子隔空一掌拍在这道光芒上,金光就缓缓消散,只见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扎着一个啾啾头,穿着一个金色小肚兜怒气冲冲地看着何春华。
“小东西,小镇上的金矿被你吃的差不多了,你就吃铜,再吃铁,这些都快被你吃光了。自己又不能开山凿地,前些年指着朝廷帮你开山又吃了几年。最近应该又开始吃土了吧。要不然这几块金矿就能把你从老远勾过来。”何春华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掌虚空按下,那个小人儿就像被无形大山给压着吃力地弓着背双手向上举起。
不过一会儿功夫,小人儿便招架不住。用稚嫩的声音道“爷爷,我认栽了,求求你就放了我呗。”
何春华闻言,这才收回手掌“能好好说话就行,我这边……”何春华刚取出自己的储物袋那边的小人儿就口吐金光包裹自己远遁而去还用那没断奶的声音说着狠话“山不转水转,你给小爷等着!”
何春华也不急,反倒是一脸可惜的样子。“本来还想给你改善一下伙食。”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尊纯金佛像。
“看来是吃土,吃习惯了。这些应该都不合胃口了。”说着就接连不断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件金器,后面索性提着储物袋临空飞坐往下撒落一颗颗金元宝。
金山就是这样堆成的——
而那跑出老远的金光转瞬间就飞到何春华脚边。金肚兜小人儿抱着何大财神爷的脚大声道“我的亲爷爷,孙子回来了。”
穿着兽皮的男人,自从离开小镇后,就徒步去了镇子西边那座高山。在山顶结茅而居。茅草屋外搭建着一个简易的木头架子,上面挂满了硕大的苍鹰。最大的一只,胸腹被一支铁箭贯穿。
男人从茅屋里拿出一把匕首,看了眼这只苍鹰浑身漆黑透亮的羽毛点了点头,然后用匕首取下羽毛做箭翎。
黑瘦汉子站在山脚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上了山。
“岳老三,差不多行了,你不差我什么。之前你和老头闹出那么大动静我就知道出事了,回了趟小镇。其实她走了也好,这地方是个什么结局谁能说得准。”兽皮男人看着岳中林那一副愧疚的样子先开口。
这下黑瘦汉子才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悬挂的苍鹰,又看向兽皮男人。
“等那家伙出来就该出金羽炽血了。”兽皮男人回答接着说“老胳膊老腿,太久没动弹,恢复的有点慢了。姜老头,何胖子,牛鼻子还有你,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剩我了。”兽皮男人摸了摸背后的长弓自嘲道。
岳中林摇了摇头道:“时间虽然有点紧,不过来得及。”
夕阳西沉,落日悬挂在这西边的山尖时,一声刺耳难听的啼叫传出。
兽皮男人,背上刚做好的羽箭,就那么两手空空朝着那像是挂在山尖落日走去。
夕阳如血,仇人见面,理应分外眼红。
天火流窜,原本灰暗的傍晚天空,被那一片片炽白的火焰烧的通红。火焰所过之处,目之所及化为魇粉。
岳中林老早就牵着老马躲得老远,虽然如此这会儿还是能感受到阵阵热浪。
手持翠黄竹竿的老人陡然出现在他身旁,以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出手帮帮兽皮男人。
岳中林只是摇了摇头。老人明了,然后猝不及防给了旁边站着鼓掌叫好的青年一脚“还不去施云布雨,镇子里的人还没走完。你想让他们一个个都被烤熟了。”
头生双角的青年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也不敢多言化作一道流光就钻入了那火红的云层里。不一会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倏然而至。
火焰终归熄灭了。男人,站在烧的漆黑的坑洞里,兽皮早已烧毁。他身后趴着一个被烧作焦炭状的鸟类,却有三足。
“装死?”男人抬手,手腕处点点光芒闪现。
那早如黑炭一般的生物这才扭动着身体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碳化物,竟是一个肌若白雪的黑发尤物—— 一身赤裸,玲珑有致。
“眼睛还想要的话,就赶紧跟我走了。”老人一巴掌拍在青年后脑,鼻血横飞。
牵着老马的黑瘦汉子也赶紧飞奔踏上归程。回想起,那女子看着大羿时幽怨的眼神,汉子叹口气“又是有故事的人。”
回到院子,看见那直接累睡过去岳元始,嘴角上扬。又一次安置好他以后,走到院子角落挖出之前那个黑壮妇人给他泡的酒。坐到石凳上,一口酒,一句话,望向老家村落那座矮坟方向——
“儿子,可越来越像你了……”
高峰山,四通八达上山小道上。背着古琴的老妪,揉了揉眼睛,转而继续死死盯着那座高大的老君像。
骤然,阵阵狂风起,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