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说别离
黑脸娃娃，睁开眼睛紧接着一下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异常。眼神中透着些许疑惑，随即又想起了虎头娃和长娥姨立马翻身下床。
“别起来了，百杨没事儿。”黑瘦汉子端着一碗汤走进来说道。
“老汉儿，我……百杨……”黑脸娃娃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叫了一句想说些什么，但是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有说出来，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岳老三放下碗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做得很好了。”怀里的黑脸娃娃就是忍不住，一直哭到力竭再次睡去。
学舍外面又难得热闹了一次，背着书箱的庄正和香深，锦衣华服的方脸何有道，气喘吁吁的竹竿儿冯平平，病怏怏的黑脸娃娃岳元始。
一头白发的的中年人推开门，看着眼前的小小身躯舒展眉头笑道“平时就想着怎么偷懒，怎么休学了几个月又都偷偷摸摸溜回学舍来了。”
“赵先生，我们是来拜别的。”庄正拉着香深一起鞠躬，小小的书箱里摆放着不多的书本和一些干粮。
“先生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想问问您……”竹竿儿冯平平话音未落。
“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怕漏掉什么东西在学舍里……”何有道跟着说道。
黑脸娃娃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年人向下摆了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然后朝着学舍里喊了一声“夫人把东西拿出来。”
妇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中年人身边，笑容满面的看着这群孩子。
中年人从托盘里取出那把戒尺，看得几个小鬼本能的后退一步。“哈哈……平时作弄我都不怕，这会儿怕了？”中年人笑着将手中的戒尺抛到庄正的手上继续道“阿正，先生再送你一句话：手中尺可量物，心中尺方测人。莫失本心，如此最好。”
转头继续从托盘中取出一支毛笔轻轻放置在香深手里，笑容和蔼温声细语道“先生看小香深平时没事最爱做的就是泼墨作画，这支笔随我多年以后送你了。女孩子，文文静静很好，等哪天落落大方就更好了。”
“小财神过来，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先生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我这副字帖尚可送你了。别的不说，你们先生我这手楷书那真不是吹的！”说话间又从托盘里拿出一副字帖丢给何有道。
“平平过来，这里还有一方镇纸送给你了，我看你平时也要帮你父母裁剪纸钱元宝什么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难得今天有问题了，不过先生并不想作答。有些答案自己找出来比旁人告诉的要更好。所以啊……”中年人突然止住话口眼眶红红的看着几个小鬼异口同声道：
“不要着急懂，更不要不懂装懂，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懂了。”
“如此最好。”中年人笑了笑道。
几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剩下被留在学舍里的黑脸娃娃了。
此时他原本病怏怏的面色居然带着一丝尴尬的潮红。
“小元始看到你的同窗都拿到临别礼物了就你没有，有没有不高兴啊？”中年人坐在那方略显空荡的桌案后轻笑问道。
“没有，没有。”说完以后低着头因为自己的谎话脸色更红了，但他知道他绝没有不高兴，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只不过是有些失落而已。
中年人看着局促不安的黑脸娃娃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看着这大伤刚愈充满疲态的小子又叹了口气说道：“苦了你了。”
“先生再请你帮忙做几件事，然后再给你送一份大礼。可好？”中年人拍了拍瘦弱的肩头故作神秘道。
黑脸娃娃瞬间来了精神，抬起头看着中年人。后者对着他挑了挑眉毛，然后俯身在他耳旁嘱咐……
铁匠铺里，王雨歇依然是那套黑色练功服外面套着一个围裙挥舞着那个大铁锤用力的敲打着面前通红的铁块。平时打铁的汉子这会儿就蹲在风箱那里控制着炉火好不惬意。
待到铁块千锤百炼后，送入旁边的凉水桶里淬形之后，一块斧子的雏形就出来，然后还要再经历回炉，开封，嵌入手柄等多道复杂工序。不过这会儿完成一个步骤的父女两人都收拾好工具暂作休息。
“爹去老许那边打一斤酒，你给爹烧几个小菜咱爷俩晚上喝一个。”汉子说完伸出手眼巴巴的看着女孩儿。
“只能打半斤！”王雨歇皱着眉头从兜里摸出一串铜板，数了数然后又一颗一颗的数着递给汉子。
汉子赶紧一手抓了过来，刚才他可瞧仔细了，女孩分明多数了两个铜板，这会儿要是再数一遍那不得少喝一两酒了。谁知前脚还没踏出房门，就听到女孩传来的嘱咐“多出的两文是还你上次赊的酒帐。记得还上，要是我问许叔你没结账，以后你就自己打铁做饭去……”
汉子顿时垂头丧气，嘴里嘟囔着“我这小棉袄漏风的。哪里是前世情人，分明是债主……”朝着屋外走去。
“王叔叔，雨歇在家吗？”岳元始在大门口碰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打铁汉子出声问道。
汉子看见眼前见过几次的黑脸娃娃，知道是自己那妮子的同窗指了指房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就在黑脸娃娃踏进院门的一瞬间，那汉子的身影就出现在墙角，附耳贴在墙上努力听着什么。但是这铁匠铺院子距里屋有段距离，汉子又不是什么顺风耳哪里能听着些什么，只能努力让自己贴墙更近更紧，不自觉就四肢和胸膛都整个贴在墙上。
岳元始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等他出门时看见还在试图努力偷听的汉子，那番奇异动作让他忍不住拍了拍毫不知情的汉子问道“王叔叔，你这是？”
汉子闻言立马离开墙壁，顺手敲了敲道“我在检查这墙是否牢固？小子找我家妮子干嘛？”可能是为了避免尴尬汉子反问一句。
“先生让我给雨歇带话！”岳元始如实回答。
“就这？”汉子一副不信的样子，果然小兔崽子没安好心，学舍都休学了先生还会专程叫你带话。说个谎话倒是面不改色，那我的妮子不得早晚让你给骗了。越想越离谱的汉子，脸色越发难看。
黑脸娃娃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看见的汉子这奇异动作让他有些恼羞成怒。哪里知道汉子的想法早就随着那老父亲心理离了大谱。不管怎样，错进错出，岳元始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只留下那个此时已经想象到自己的妮子为了黑脸娃娃断了自己的酒钱……好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狗血故事。回过神来，发现人早就不见了，这才往许家酒铺走去。
老父亲的忧愁谁能懂，这会儿别说半斤了，就是几斤高粱酒都不够了。
学舍院子新搭建起了小小的台子，妇人没事儿就喜欢去镇外提两桶黄泥回来捏些泥人。风干以后就放置在赵先生的的书案上等他得空了就给上色。润色之后的泥人个个惟妙惟肖。
岳元始回到学舍时天色已晚，就碰见正在提笔给泥人上色的赵先生以及在一旁为他研墨添灯油的妇人。
“先生，我在琴房外敲门等了好些时辰都没人。估计琴婆婆应该带着玄琴外出了。赶明儿我再去看看。雨歇那边我已经把东西和话都带到了。”
“嗯。”赵先生回了一句，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给泥人上色。待到眼前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泥人都上好颜色，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的黑脸娃娃笑了笑道“玄琴那边就不用再去了，雨歇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想她应该也会很快做决定。你呢？真的就不想去省城？”
“我也不知道。”岳元始挠了挠脑袋继续说“听说百杨被带去省城寻医了，我挺担心的想去看他。不过我老汉儿在这边还有事情没忙完，再说了省城挺远的。我还想逢年过节回老家看看娘亲。”
“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时间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再晚点，估计你爹要找上门来了。”赵先生摆了摆手。
“先生再见。”岳元始愣了一愣然后作揖告别。
一旁的妇人看着有些失落的小孩子赶紧用手肘顶了顶中年人的后背。后者看着已经拉开门的少年笑道“明天早上过来上课，可别迟到了！”
手足无措的少年，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咧开嘴角高高兴兴的蹦哒回家了。
岳飞祠外的桃花开了，这次先生和学生赶上了花期。不过就两个身影并排而坐，一高一矮。
“先生，省城真的有那么好吗？”岳元始看着桃花林外不少镇上的人一个个都背着行囊有说有笑的举家搬迁。
朝廷为了打造所谓的军事重镇，对原本还有些犹犹豫豫不肯搬家的居民一再提高补偿。于是乎原本就走了不少人的小镇，这下更是没剩下几个。
前几天黑脸娃娃照例去许家酒铺取酒送往吕雷两位爷爷开的酒馆时，过往热热闹闹的铺子里也就只剩下两位爷爷坐在那里下棋。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有的人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人觉得熟悉的环境最舒服。所以省城好不好，因人而异。不过，走出去丰富阅历终归是不会错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赵先生缓缓站起回答。
“那我一定早晚要走出去。”岳元始握了握拳头。
“这样就很好了。”赵先生摸了摸元始的头。
桃林外的小道上驶进一辆精致小巧的马车，车窗的珠帘被拨开。方脸的何有道，看着桃花林嘴里嘟囔着……
马车后方长长的队伍最后一个身穿黑色练功服的女孩背着简单的包裹，这会儿正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身边老泪纵横的打铁汉子。
“少喝点酒。”
汉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然后接过以为满是碎银的香囊转身就屁颠屁颠的朝着许家酒铺跑去。
少女涨红了脸，眼看就要生气。紧握的拳头却突然松开，看着道旁粉色的桃花。眼眶湿润嘴里说道“先生，再见。”然后又看向那个只剩下模糊身影的汉子。
“再见，爹！”
桃林里，赵先生没来由吟了一首诗：
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劝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可伤别离，喜重逢。
黑脸娃娃那原本小小的失落这会儿就变成了满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