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悖论
泽维尔垂下眼睫，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omega。
他的红发和少年的银发交织在一起，都是极为亮眼的颜色，看起来格外炫目。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能看到omega纤长浓密的眼睫，乖巧地垂落着，像一把银白的小扇子，阴影落在小巧鼻翼上。
嘴唇嫩红，唇角柔软地抿着。
皮肤白皙柔嫩得像沁了水羊脂玉一样。
omega的额角抵着领子，压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红痕，衬得那肌肤格外柔嫩，发顶窝在颈窝里，柔软发梢蹭着侧脸，模样看起来非常温顺。
他看得微微弯起眼睛。
过了会儿，看沐恩应该睡熟了，他伸手越过沐恩，将灯光调低，手指轻轻拢住沐恩侧脸，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
肩头的呼吸有刹那的停滞。
泽维尔低声说：“睡吧。”
沐恩收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没回应，沉沉的睡去了。
星际航行极容易让人丧失时间感。
不知过去多久，舷窗外隐隐能看到远方出现浓浓云雾，碧绿和湛蓝交织的星球被盖在云雾之下若隐若现。
快到目的地了。
“快到了，别睡了。”他轻声叫沐恩。
沐恩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湛蓝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困倦，坐直身体，揉了揉额头。
泽维尔摸了摸后颈，缓缓转动了一下脖子，沐恩问：“我压到你了吗？”
“不是啊，”泽维尔放下手，笑了笑，“你挺轻的，我是坐太久了不舒服。”
两人这次出行不是为了执行任务，不方便从军方调集飞船，乘坐的是民航。
接机的人已经等在了宇航中心停车场。
诺亚没有来，亲自守在了医院，预防别人对淮殷下手。
沐恩已经让理查德尽力阻止信息传播了，但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底下埋着多少爪牙，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翠鸟星没有首都星那样繁华的街道，车子一路拐进了军区医院，人迹越发罕至。
“才醒没多久，医生说情况不太稳定，这会儿还在昏迷着，可能要等一会儿了。”诺亚叼着烟，两手搭在栏杆上，一副悠闲的模样。
泽维尔多看了他两眼。
“还没告诉他。”沐恩低声说。
哦，这是特意把告黑状的机会留给他亲自来？
泽维尔点头，他明白了。
沐恩进病房检查淮殷身体情况去了，泽维尔清清嗓子，溜溜哒哒靠到了大哥身边。
诺亚吐了个烟圈，咬着烟嘴笑的痞里痞气：“进展不错嘛，沐恩这小子一直不爱理人，我认识他好几年了，次次见面都要先阴阳怪气我一回，真想抽他。”
这是因为他把阴阳怪气的机会留给了我。
泽维尔把笑意压下去，伸手就熊抱住了自家大哥，一秒落泪：“哥，我差点就没能活着回来见你！”
诺亚盯着自己肩膀上的手，缓缓：“？”
“你……”他思考了一下，“来大姨父了？”
诺亚第一次从自家弟弟脸上看出了楚楚可怜，深深觉得胃部不适。
诺亚把泽维尔的手往下扒拉，敷衍地说：“你只是长大了，啊，这都是正常的身体现象，你并不是要死了……”
“我遇到卡尔了。”
卡尔是幽灵蝎的名字。
一听这名字，诺亚把泽维尔往下撕的动作顿住了，他表情凝固，完全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卡尔，还有金尼和古斯塔夫。”
诺亚猝然转头，视线上下打量了泽维尔好几圈，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
他问：“他在哪？”
泽维尔感到手下的肌肉紧绷，低头一看，走廊上的栏杆被捏得扭曲变形，诺亚白皙的手背青筋隆起，碧色血管狰狞如毒蛇。
他收了玩笑的心思，轻轻拍了拍诺亚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
“卡尔和金尼死了，古斯塔夫逃走了。”
诺亚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哑了：“你杀的？”
“对，”泽维尔轻声说，“但是大哥，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我面前。”
“你想说什么？”
手心下的肌肉刚刚放松就再此紧绷，坚硬如岩石。
泽维尔搂紧了他肩膀，把脸靠在他肩头，叹出一口气，低声说：“大哥，如果我要杀了瑞文，你会阻止我吗？”
时间好像静默，只有医院大堂中挂的挂钟滴滴答答转动秒针，显示着时间没有停止。
诺亚垂下眼睫，伸手揉了揉他发顶：“你会听我的话？”
他想笑一笑，牵动唇角，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像话，不需要摆面镜子在眼前，他都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丑。
“你从来就不听话，我说不让你杀你就会听？”
泽维尔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想，我会听。”
如果诺亚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类，他可以放过他。
诺亚没声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沐恩快出来了。
泽维尔松开手，刚退开一步，听到诺亚低沉的声音：“小弟，你要记住，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和菲利克斯更重要。”
“我已经没了四个弟弟，谁想让我再失去我的兄弟，我把他挫骨扬灰。”
泽维尔有些无奈：“但愿我能抓住他让你挫骨扬灰吧。”
沐恩反手关上门，视线掠过诺亚发青的面色，转向泽维尔，温声道：“去吃饭吧，今天应该醒不了了。”
诺亚从栏杆边起身，揉了把脸，低低地操了一声，刚拎起外套走了两步，就听见沐恩诧异地问：“你要去哪？”
诺亚：“”
他有些懵：“你不是说吃饭吗。”
“没有叫你，这里离不开人，必须时刻守着，我们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你先守着，等我们休息好了来换你。”沐恩从容地说。
诺亚又操了一声，反手想点根烟。
“笃笃。”
沐恩敲了敲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有些无奈地蹙眉，“注意素质啊，诺亚中校。”
他又看了眼被诺亚捏扁的栏杆，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似乎他已经没救了似的，摇摇头，走远了。
诺亚：“……”
他说沐恩今天怎么没阴阳怪气他，感情等在这呢。
泽维尔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大哥，我先走了啊，我冬眠完就回来换你。”
“滚！”诺亚没好气地骂道。
“我哥还以为你放过他了，”泽维尔紧走几步追上沐恩，摇头失笑，“该来的躲不掉。”
沐恩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闻言，停下脚步，偏头睨他。
“他要是真不想让你动手，你就真放过瑞文了？”
“我能对瑞文动什么手？”泽维尔好笑似的一扬眉：“现在不是你在收拾他吗？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他不让我动手，你来毒打他也是一样的。”
沐恩打量他片刻：“原来是在装乖。”
“人与人交往，往往需要一点善意的谎言，更何况我不是在说谎。”泽维尔说。
沐恩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泽维尔想了想，朝他身边靠近了点，压低声音问：“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不是。”沐恩嗓音冷淡。
泽维尔有些不信地偏头看他，沐恩补充：“我是在很恶心瑞文，顺便恶心他身边的人。”
泽维尔：“啊？……哦。”
“哦什么？”
“我就是在想，要是诺亚知道他之所以回回被你怼，完全是被瑞文拖累的，他能把瑞文的祖坟骂到冒烟。”
泽维尔笑起来：“想到瑞文倒霉，我就特别开心。”
“出息，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还不如去打他一顿，怎么样，你要是想，我动用一点私人关系帮你把监控断了，你去把他往死里打一顿。”
“不了吧。”
沐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是说虫族冷血残忍，嗜杀成性吗，你怎么一点残暴的样子都没有？”
泽维尔想了想：“关键是打他没用啊，瑞文那脸皮，堪比铜皮铁骨，打了他受伤的是我的手，再说他也不怕被打，打他一顿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毁了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比如，他汲汲营营了十几年的……权位？”
沐恩侧目，泽维尔笑眼弯弯地回视。
两人吃完饭，休息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收到了诺亚的传讯。
淮殷醒了，让他俩赶紧来医院，免得淮殷又体力不支睡着了。
“你说你要来，我们这边就没有提前问过，不过我看他精神受创挺严重的，不像是能提供什么关键信息的样子。”
诺亚把盒饭放在一边，怨气冲天地说。
一看两人酒足饭饱睡眠充足的模样，他更来气了。
病房是无菌病房，三人进门前经过了严格的消毒，泽维尔第一次穿上厚厚的防护服，只觉得裹了一层厚重的皮。
上次看淮殷还是隔着玻璃，就已经十分不忍睹视了，这会儿走近了，泽维尔才发现，这位联邦曾经的天才全身裹满了绷带，少数能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布满了被烧伤过的丑陋增生。
只有一双眼睛，依稀能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的影子。
淮殷全身无法动弹，靠支起的病床勉强维持着“坐起”的状态，感受到病房里进人，缠着绷带的脸转动过一个细微的弧度。
“淮殷？还记得我吗？”沐恩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靠枕。
淮殷细细地辨认了很久，才不确定似的开口：“沐恩”
他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幸而病房里的几人听力都不错。
“是我，”沐恩浅浅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去，“你还好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他的举动其实是相当不合时宜的，谁都知道他昏迷前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对待，这会儿淮殷刚醒，他这样问，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淮殷却没有生气，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虚弱地问：“可以。”
沐恩忍了忍，问道：“如果你想休息了，可以告诉我，不急于一时。”
“没关系，可以问一下，我昏迷了多久吗？”
“接近三年。”
淮殷双眼失神了一瞬，嗓音颤抖起来，稀稀拉拉的不成语调：“这么久了吗……那科恩呢……他……”
他的态度十分配合，直到这会儿，才显出一点急切。
“两年前已经执行死刑了。”
淮殷骤然闭上眼，脸上的皮肤皱起，颤巍巍的蠕动着，那模样极为丑陋。
那场火灾给他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看起来都格外恐怖，浑身绷带的模样就像进化不完全的怪物。
但是他眼角溢出的泪珠却是纯净的。
泪水在眼里迅速集聚，沿着眼角滑落，洇湿绷带，他紧紧闭着眼，嘴唇颤抖着，把哽咽压在了喉咙里。
沐恩停下了继续询问，抽出纸巾，给他擦干泪水。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
淮殷的状况本就糟糕，这场大悲耗光他所有的力气，眼皮开始往下坠。
沐恩道：“需要休息吗？”
“不，”淮殷竭力保持清醒，能动的手指紧紧握着床单，“我已经睡了三年了，不能……继续睡了。”
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浸染着深深的悲切：“不该的，他们不该这样对待科恩。”
几人都精神一振。
那天闯入淮殷家的人，或者说，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是目前抽丝剥茧出真相帝国关键。
没有任何人比受害人的证词更能证明科恩的清白了。
沐恩沉声问：“那天在您家中的人不是科恩·南玻吗？”
病房里三人的视线都凝注在他身上。
淮殷闭了闭眼，艰难地说：“……是。”
刹那间，病房寂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可能？”诺亚第一个难以理解地出声，“那什么结案报告上说这是情杀，是科恩追求你不得因爱生恨，但是你俩不是情侣吗？有个屁的……”
泽维尔拍了拍他肩膀：“大哥，冷静。”
他担忧地去看沐恩的脸色。
淮殷是沐恩救醒的，虽然他没有亲眼看着，但是，把一个昏迷三年的人唤醒，里面有有多少困难可想而知。
然而……这一切很可能要化作徒劳了。
沐恩脸色却很平静，半点没有挫败的模样，只看着淮殷，确认道：“你说，是？”
淮殷闭着眼点了点头。
沐恩这才微微蹙起眉，有些难以理解，思索着自己哪里漏了关键线索。
正如诺亚所说，这件事里充斥着悖论，按照他们的推测，科恩应该是被栽赃的，淮殷刚醒时的表现也表明了这一点。
——不该的，他们不该这样对待科恩。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科恩不是凶手吗？
如果那人就是科恩的话，那科恩可是杀了他家人啊，作为受害者，淮殷不该比谁都想把他碎尸万段吗？
“但他也……不是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