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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穆宗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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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

    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当年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对于大明帝国的权力传承一直深深忧虑;在众多忧虑当中,他还特意授意宗人府将自己的治国之道,融入到他们的名字当中。可惜随着时光之箭不断地向前推移,后代君王早已无法体会当年创业时的举步维艰;终于在二百多年岁月的风雨洗礼后,大明江山走向了积重难返的穷途末路。我们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大明隆庆年间,皇帝朱载坖采用老师高拱的“开关”之策,废除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一时间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海内大治,国运中兴。

    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皇上朱载坖强打着精神直起身子。只见他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眼神里却写满了疲倦不堪。

    贵妃李彩凤紧紧地攥着他消瘦的左手,这才感觉到他的手竟然如此冰凉!李贵妃嘴角不住地打颤着,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角里不知什么时候噙满了滚烫的泪水。

    刚满十岁的太子朱翊钧,将脸颊紧紧贴着父皇前臂内侧。他脑袋后面分明能清楚地感觉到,父皇的右手抖动得特别厉害。五岁的皇四子潞王朱翊镠紧紧躲藏在母妃身后,还时不时用眼睛偷看着挣扎中的父皇,以及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小小年纪的兄弟二人,似乎也能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高拱、张居正、高仪端正地跪在龙塌前方,他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皇帝最后的交待。内臣冯宝站在一旁,也竖直了耳朵,仔细地聆听着。

    但见朱载坖试图努力地提高音调,但声音依旧那么微弱。他用最后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道:

    “朕很快就要……到先帝那里团聚了……可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们母子三人。”

    李贵妃无声呜地咽着,嘴角哆嗦得更加厉害了。她和皇上过去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来回地不停旋转;她只觉得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皇帝朱载坖又稍稍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颅,两眼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托孤大臣,又缓缓说道:

    “高拱、张居正、高仪……你们都是朕最倚重的股肱之臣……朕走了以后……你们一定要……戮力同心……共商国是!”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朱载坖微弱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朝堂内外,并不太平……危险往往发于……不经意之间……你们唯有团结一心,才能保我……保我大明江山……长治久安!……倘若太子可当国事……就辅佐他治国;倘若……太子无能……则可……辅佐四……”

    说到这里,皇帝朱载坖似乎还想挣扎着多说两句,没想到体力已经全部耗尽。他伸出去的胳膊也突然垂落下来,憧憬的眼神很快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

    高拱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皇上身边,伸手轻轻探了探鼻息,果然没了任何气息。高拱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宣布道:

    “皇上驾崩了。”

    李贵妃、朱翊钧哭得更加厉害了,张居正、高仪也跪着挪动到皇上跟前,悲天跄地瘫倒在地。哭声萦绕在大殿的空气当中,久久不息。只有小皇子朱翊镠一个人,一点儿也没哭出来。他只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过了很久,高拱才安慰道:

    “贵妃娘娘一定要节哀顺变,保重贵体。请先带潞王殿下到寝宫安息,臣等与太子还要守在这里,处理皇上身后之事。”

    李贵妃这才止住哭声,她一把抱起朱翊镠转身离开。内臣冯宝一路护送着他们娘俩儿,前往慈宁宫方向。路上,小皇子朱翊镠眨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母妃,父皇是睡着了吗?”

    “……嗯……是,你父皇是睡着了。”

    “那他过一会儿还会醒来吗?”

    “不,你父皇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你的父皇,要去一个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远吗?”

    “很远,很远。”

    “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去那里给我们母子祈祷,保佑我们的一生平安。”

    “那我们还可以见到他吗?”

    “可以,等我们老了,就会到那里和他团聚了!”

    “孩儿不想等那么久,孩儿要经常见到父皇。”

    “这可不容易办到。”

    朱翊镠这才感觉难过万分,伤心的哭了起来:

    “母后,我不要父皇离开!我不要!”

    “你很想留住父皇,对吗?”

    朱翊镠止住哭泣,使劲地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母妃。

    “那你就得好好读书,等你学会了书中的本事,就能再次见到你的父皇。”

    “书中藏着很厉害的本事吗?”

    “对,书中的本事可多着呢!”

    “那孩儿一定会好好读书,学会本事,早日与父皇相见!”

    李贵妃满意地微笑着,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朱翊镠的脑袋。

    “母后,刚才摸父皇鼻子的那位胖胖的老头子是谁呀?”

    “你说他呀!他叫高拱,他可是大明最厉害的人!以后全天下的人呀,都要听他的话去办事儿。”

    “母妃也要听他的话吗?”

    “他说的对呢,为娘也要听的;说得不对呢,也可以不听。”

    “那母妃怎么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呢?”

    “这个嘛,等你长大了,你就全知道了。”

    隆庆皇帝朱载坖溘然长逝,朝野震动。在内阁首辅高拱的示意下,太子朱翊钧在皇极殿宣布辍朝七日,并亲自给先皇上了庙号“穆宗”,以及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然后选好良辰吉日,将先皇葬于皇城外大峪山东麓之昭陵。

    与此同时,在内臣冯宝的建议下,朱翊钧给穆宗陈皇后上尊号为仁圣皇太后,同时给自己的母妃上尊号为慈圣皇太后。

    七日之后,太子朱翊钧就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之下坐北朝南、继承大统,这便是新任皇帝——万历皇帝。

    新皇帝冲龄践祚,无力掌管朝政,一切内外大事都交由先皇亲封的顾命大臣高拱、张居正、高仪全权处理。

    这一日,庄严的文渊阁内,弥漫着沉闷而又紧张的空气。权倾朝野的先帝老师高拱,正在有条不紊的主持着内阁的各项事务。

    高拱的发迹是从先帝即位开始的,他在隆庆年间,逐渐排挤了一众与自己政见不和的权臣。尤其是老对手徐阶的倒台,更让高拱越发地有恃无恐。徐阶的学生张居正,是唯一一位依旧供职于内阁的老臣。张居正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除了自身的处事低调谨慎等诸多优秀品质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有一段和高拱共同处事的经历。当初张居正和高拱同在国子监供职,两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互相勉励,以求同入内阁、匡扶社稷。如今看来,他们当初的鸿鹄之志终于如愿以偿了。

    然而,高拱没有想到的是,人心都是会变的;甭管当初如何的信誓旦旦,都将会输在实实在在的。俗世凡间,最难琢磨的便是人心。不论你今天如何的春风得意,永远都不要低估了对手潜在的杀伤力。

    “当今天下之事,应是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内阁首辅高拱心里美滋滋的畅想着,他轻轻抬眼,斜视着身旁正在审阅公文的张居正、高仪等一众同僚们,笑呵呵着对张居正说道:

    “叔大(张居正的字),想当初你我相约共同匡扶社稷,眼下正是我等治国平天下的大好机会啊!”

    高拱的这一句话,立刻打破了文渊阁的沉寂,同僚们把目光都聚集在张居正身上。

    “上报天子,下答黎民正是天下读书人的毕生事业。不过居正才疏学浅,贤德远不及高兄,幸蒙大人扶持,乃至于此。如今朝中大小事务,还要仰赖着首辅大人操持大局呢。眼下先帝初薨,新君尚幼,百废而待兴,任务而道远啊!”

    张居正一边附和着高拱,一边隐隐忧虑着自己的前程,高拱则继续侃侃而谈:

    “先帝临终之前,将天下大事全权托付我等,我辈唯有鞠躬尽瘁而已!当今之大明天下,外患日趋安定,内忧不可不防。我朝自成祖以来,随着司礼监势力的逐步崛起,我朝内阁之权便屡受压制。如今,各地方呈报到中央的所有文案,都是先由我们内阁同僚汇总、票拟;然后却要呈交给司礼监那里,由那帮内臣代替天子批红。如若他们觉得奏章有不妥之处,又往往留中不发。这种制度极大地妨碍了政令的通达,阻塞了天子体恤百姓疾苦的渠道。如此掣肘之制度,我常常感到忧虑啊。思来想去,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不妨直接上奏天子,祈求陛下即刻收回司礼监的特权。叔大以为如何啊?”

    “高阁老这条‘釜底抽薪’之计,甚是美妙绝伦。此计若成,必定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某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只是不知圣意如何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眼里放出无比柔和的光芒,似乎正在憧憬着美好未来;不过顷刻之间又变成满眼焦虑,似乎又陷入了莫名的恐惧当中。

    高拱看出了张居正的犹豫不决,他拍着胸脯,镇定地说道:

    “太子年幼,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如何亲自处理天下大事呢!还不都是你我内阁大臣最终决议的吗?”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又仔细凝视着张居正的眼睛说道:

    “想当初,先帝初为裕王之时,一切主意也都是老朽代为谋划的啊!你如今也身为帝师,可从中便宜行事,暗中将奏折亲自交于皇上手上,此事一举可成矣!”

    “高大人之言,深谋远虑,振聋发聩。在下岂有不从之理?”

    “那我们这就着手票拟,然后烦劳叔大快快送于皇帝批红!”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详细筹划一下吧!”

    言毕,高拱、张居正,连同其他内阁大臣们都忙着寻思如何措辞,如何践行的事宜。

    对于高拱建议的铲除阉权,加强阁权的策略,张居正表面上都顺从他的意思,但他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对高拱专权的怨恨。想当初,高拱一直是先帝面前的红人,深受先帝器重。为了独揽朝纲,高拱想方设法排除异己。那些与他政见不和的人都被他赶出朝廷,自己的恩师徐阶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高拱逼得致仕回乡,远离权力中心。得亏张居的谨小慎微,才得以在宦海沉浮中坚挺下来。高拱很快便取代徐阶,一直担任内阁首辅,可谓权倾朝野。

    张居正行事老道,从不张扬,为了迎合高拱,往往委曲求全。张居正心里很清楚,当年嘉靖皇帝驾崩的时候,恩师徐阶首辅曾私下联络自己秘密商定如何拟定世宗皇帝的遗诏。此事被高拱得知以后,就彻底和高拱结下梁子了。眼瞧着靠着穆宗而得势的高拱一步步紧逼,张居正心急如焚,也终究无可奈何。

    “现如今形势完全不一样了:穆宗已薨,靠山倒塌,他高拱却还想独揽大权!此等伎俩一旦成行,日后这硕大的文渊阁还不都成了他高拱的一言堂了吗?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暗中设法阻止此事!”

    张居正心不在焉的协同高拱票拟完毕,内心却一直想得是破敌之策。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妨如此行事。”

    思虑再三,他终于想到了一条极好的妙计。

    从文渊阁抽身出来,张居正匆忙跑向慈宁宫,快要转弯的时候,一不留神,结结实实地撞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宝身上,将他手中的拂尘撞倒在地。冯宝刚要开口大骂,他发现来人是顾命大臣张居正,连忙将怨气压了下来。

    “哎呦,原来是张大人!”

    “冯提督!”

    两人客气的微微一笑,化解了突然的尴尬。冯宝俯下身来,去捡地上的拂尘,张居正也赶忙上前搭把手。

    “你今日走路怎么如此慌张的呢?这可不像你张大人的风格呀!”

    “实不相瞒,在下正好有事要与冯提督商量呢!”

    “找我商量?”

    “正是!”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张居正压低声音,说道:

    “提督大人,请借一步说话。此是大事,千万要保密才行。”

    冯宝跟着张居正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时候张居正才开口说道:

    “提督大人,此事关系到你们整个司礼监的前程。如不果断决策,恐怕时机一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添油加醋地向他传达了高拱的下一步行动。为了达到目的,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轻松说服了冯宝。冯宝这几日一直在想新君初临天下,自己可好独揽整个司礼监大权的好事。没想到张居正这条机密,让自己的所有的憧憬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即将化为泡影了。他顿时火冒三丈,破口骂道:

    “这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幸亏你及时相告,不然我等就要永远受制于人了。事已至此,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居正又对冯宝耳语了片刻,冯宝便满意的点点头,急忙奔向慈宁宫面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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