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些背影
冰原王都，一座建造于星球静止轨道的太空城市，冰谷星封国首都。
赵良第一次乘坐太空穿梭机进入太空，被宇宙的广袤震撼，更被超出想象边界的太空都市震撼。
庞大、恢宏、忙碌、科技感十足……一切用来形容伟大城市的词汇，都值得用来赞美这座王国之都，神的国度。
仅是远远眺视，赵良就被星球国都的盛景吸引，久久不能平静。
当赵良作为王族随行人员走下悬梯，踏上红毯时，帝国贵族的奢华再次给了赵良未曾预料的冲击。
上万平米的王室专属空港内，迎接王子的红毯绵延数百米，红毯两旁站满身着薄纱宫装的少女，手提花篮，在王子将要踏足的每一寸地面铺撒花瓣。
礼乐奏响，数百名身着全封闭镶金盔甲，手持仪仗长枪的禁军士兵或分列各处，或列队道旁，纹丝不动，只在王子经过时立正敬礼……
但对于这样隆重的迎接，阿兹拉王子却并不满意。
面对成群的王室内务官员，王子嘲讽道：“身为次子的我，就只配使用备用停机坪吗？甚至连一个部长级的迎接官员都没有，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赵良是王子的新晋侍从，走在王子随行人员的最后方，用冷酷的表情掩饰着内心的震撼与波澜。
他心中不禁在想，也许成为王族侍从，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的芯片已经植入了吗？”随从队伍中，一个陌生的青年人向赵良搭话。
青年棕色皮肤，一头卷发，鼻梁很高，眼窝深邃，容貌算不上英俊，且显得阴鸷。
青年是加来族，赵良认出了对方的仆族身份，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是王子招募的仆族侍从，一名有潜力的底层选民。
阿兹拉王子是个极有野心的王位竞争者，所以赵良和眼前的加来族青年，在王子的随从中并非特例。
王子招募了许多资质非凡的侍从，或刚刚被通过帝国选拔，或已完成培训，在王子身边担任着内政和军事要职。
能为一位星球封国的王子服务，这当然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需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其中急需付出的就是忠诚，加装控制芯片就是最直接的忠诚。
所以加来青年才会问赵良有没有植入芯片。
而这个问题，赵良并不打算回答，因为他必须很小心，谁也不能轻易轻信，所以他选择沉默以对。
“我还没有植入，但自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青年主动自我介绍，他叫纳杰德里亚，不出意料是冰谷星赤道区的加来族人。
两人就这样混在队伍中，在纳杰的不断唠叨中，随着众人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禁军把守的大门。
当赵良走上空中步道，从高空快速穿越整个港区时，他眼睛看到的，是辽阔深远的太空，是恢宏的太空港口，以及进出如蚁的无数飞船。
可倒霉的耳朵，却仍然没能逃过加来族青年的唠叨。
“我可太倒霉了，只因为通过了基因筛选，就被王子盯上了，被迫成为了他的侍从。”
纳杰抱怨道：“我的愿望是成为一名数学家，我喜欢数学，可别说实现爱好了，我以后可能连家人都很难见到了呀……”
纳杰不停述说着相似的经历，让赵良感到恍惚，再一次想起了分别不久的家人。
他们还好吗，父亲、妹妹，他们都应该登上飞船，踏上属于他们的旅程了吧，赵横这家伙，他一定不会甘心困在家里吧……
“你的家人都还好吧？”如同感知到了赵良的想法，纳杰看着赵良，笑着问：“这次动员令真是太过分了，我猜加上你，你的家族一下子就失去了至少两名成员吧。”
“你一定和我一样，痛恨这个国家，痛恨贵族的奢靡，痛恨人民受到的剥削与不公，甚至痛恨阿兹拉吧？”
纳杰依然笑着，眯着眼，透露着凶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毁了这一切，我相信你也会的。”
赵良听到纳杰近乎亵渎的语言，顿时精神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干扰他的思维，让他变得迟钝，让他浮想联翩，让他想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理想与欲望倾述出来。
狠狠甩头，赵良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他这时才发现纳杰和自己已经落在了随行队伍最后方，并且拉开了一段距离。
纳杰因此更加肆无忌惮，仿佛没有注意到赵良的异常，指着脚下庞大的太空港口，指着密密麻麻的飞船和进出不停人与货物，用极其怨恨的语气继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你看看吧，这是一个能探索宇宙，改造星球，培育超人类的时代啊，可我们，我们的家人，还有这个星球上的30亿人，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为资本集团卖命干活，却只能换来微薄的薪水，哪怕食用粘菌和能量胶块廉价到了极点，人民却依然难以养活自己和家人！”
“而更严重的剥削在于，人们同时需要消耗生命中几乎十分之一的时间，为领主、教会，以及国主服役，被权贵阶级当做消耗品使用贩卖！”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不公，你一定很清楚吧？”
纳杰怒视队伍前方的阿兹拉王子，对赵良说道，“你愿意加入我们吗？加入反抗军，我们正在为实现萨肯星盟种族平等事业战斗，我相信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听到这些话，赵良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瞳孔急剧收缩，连忙偏过头，企图避开纳杰那双仿佛能够穿自己的眼睛。
他需要转移注意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恰在此时，隔着玻璃墙，赵良看到了一艘印有冰川圣剑标记的军用轨道货舰驶入太空港，停泊在了高层泊位。
无数平民鱼贯而出，在港口码头的货运集散地聚集，像货物一般，等待检验和转运。
看到他们，赵良的注意力被立刻吸引了过去，并且立刻利用这份吸引力，主动搅乱了自己的思维，让眼前的人和景，以及他们背后的故事在脑海里扩散开来。
纳杰说的没错，帝国掌握着改变一切的超凡科技，但它依然在用最为原始、粗暴的方式统治着人民。
早在恒星系时代，帝国就已经掌握人工智能技术，同时掌握了可以替代人类重复性工作的智能机械制造技术。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掌权者们经历了太多次人工智能叛乱。
每一次叛乱带来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而智能系统和智能机械的泛滥，则是每一次叛乱的根源。
限制、管控、防止网络和智能设备的不安全接触，这是降低智能机械叛乱可能性的有效措施。
人力资源的使用，超人类种群的开发，则是局部替代智能机械的必要手段。
现实就是如此讽刺，人类跨越了宇宙，拥有了改变一切的超凡科技，可人类的身体却再次被认为是成为最安全可靠，最具成长性，最经济实惠的载体。
继远古时代之后，人类再一次成为了有效的工具、生产资料和财富本体……
赵良俯视港口货物集散地的人类。
他们就像一群家畜，正在机器人的指挥下，男女分开，列队脱去衣物，浑身赤裸着，被喷撒消毒药剂，注射复合抗体。
惊恐、抽泣，却不敢迟疑，被征召的底层平民就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廉价货物，个个神情紧张，排着漫长的队伍中，等待被鉴定，被运输。
他们将和其它军用物资一起，被送往宇宙各地，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回到家园。
也许，这些人中，就有他的妹妹赵桦。
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不就是妹妹吗，他们太像了，也太多了。
不……赵良闭上眼，他不愿相信，也不愿意去想象赵桦也在其中。
空中自动步道走到了尽头，穿过又一道富丽堂皇的大门，空港、飞船和妹妹的背影都被迎接王子的奢华宴会现场取代。
赵良此时眼含泪水。
他恨这个世道，他想推翻一切不公。
加入反抗军就是最好的机会，冰原星地处帝国边疆，120光年外就是萨肯星盟的星域，只要推翻弗森家族的统治，星盟一定能为冰原星提供保护……
赵良呆呆的在人群中站了许久。
最终，他默默摇头，回绝了纳杰德里亚。
“这就是你的决定？”纳杰看不到赵良的表情，但十分意外赵良竟拒绝了自己。
赵良默然不语，用沉默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理想是有代价的，所有的反叛者，以及所在的家族都将被消灭。
一枚来自太空的炽热钨弹，将会落于群山之间，熟悉的村庄、河流以及所有熟悉的人，都将化为乌有。
在决定接受邀请的前一刻，赵良看着港口码头上的那些平民，看着那些和赵桦相似的背影，它们刺痛了他。
让赵良忍不住的怀念家人，他想起赵横、赵桦、赵显，想起小时候的他们，总是在自己走进家门时，惊喜的喊自己大哥，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还有母亲的手，它们是如此的粗糙，却用惊人的温柔养育了自己。
相较于记忆深处的温暖，所谓的理想就像一把刺刀，目标正是自己家人。
就在决定接受邀请的一瞬间，赵良认清了自己，他不是理想主义者，因为他无法放弃家人。
就算无法带给他们幸福，也绝不能给他们送去灾难。
埋葬自己的欲望和幻想，选择屈服，这才是守护家人的最好方式。
“我输了。”纳杰德里亚苦着脸，忽然对赵良说了一句突兀的话，“你让我输了整整10万拉尼啊。”
“什么？”赵良心中一颤，看向纳杰的表情已经只剩愤怒。
他在试探自己，一切都是骗自己的，可自己为什么会信任他，甚至差点给出大逆不道的答案。
“是的，我是在试探你，并且输给了阿兹拉。”
纳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仿佛能看到赵良的内心般，再次自我介绍道，“我在特别情报部工作，是阿兹拉的好友，测试王族成员的侍从也算是我的职责吧。”
“你知道吗，阿兹拉很欣赏你，也愿意信任你，但我认为他是错的。”
“你并不值得信任。”纳杰走进宴会大厅，从服务人员手中接过一支高脚杯，摇晃着金色的液体，“夏族人，除了家人，你们的忠诚总是很廉价。”
喝下酒水，纳杰因为糟糕的口感皱起了眉头，强忍着恶心说道：“你不用否认，我知道的，因为我能看透人心，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虽然你通过了测试，但我仍然会建议阿兹拉对你多加小心。”纳杰又端了一杯酒，阴沉着脸说，“因为我听到了你灵魂发出的声音，奇特的声音。”
“声音？”赵良再次恢复了冷静，不屑一顾的问，“什么声音？”。
“冰川凝结的声音。”纳杰神秘的说，“冰川在变得更庞大，更坚固，把冰冻的海面逐渐崩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