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伤斜阳
曹复不好说是来瞧美人县太爷的，眼珠子转到县衙门口的桃树上，指指桃树：
“来看看这两棵桃树，听说只有这儿能看到这样的品种。来了一看，果然与别处的桃花开的不同。”
摊主见怪不怪：
“我说呢，公子站在县衙门口，又不进去，小的刚还纳闷呢，原来公子是在看桃花。公子说的不错，满何阳县，只有这两颗桃树最稀罕人。听说是潘县爷夫人移栽过来的，潘县爷宝贝的不得了，伺候的精心着呢。”
他叹了口气，又道：
“哎，可惜啊，潘夫人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没了，潘县爷伤心欲绝。这一年多，咱就没见他笑过。”
潘岳夫人死了？曹复还真不知道，潘岳远离中枢，不在太谷阁的关注范围内。
“平时，在哪能找到潘县爷？”
摊主想了想：“这会儿应该在东山上，那儿有片很大的桃花林，潘夫人就葬在那儿，潘县爷经常去陪夫人。”
曹复皱眉：“县衙不忙吗？没人参潘县爷荒于职守？”
曹复问得不善，摊主很警觉，他见曹复一行不似常人，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污渍，走到曹复近前解释：
“潘县爷刚来那几年，忙的连轴转。这两年理顺了，就没那么多事了。潘夫人过世，潘县爷心情不好，一般的事情，都交给他手下的两个师爷打理。
潘县爷待下宽厚，咱们能理解潘县爷的苦闷，何阳的百姓都很喜欢他。过两日，正好是潘县爷审案的日子，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每逢潘县爷审案，县里都跟赶集一样热闹。”
说完，惴惴瞧着曹复，他弄不清曹复身份，生恐给潘岳惹下祸事。
曹猛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一眼就知道摊主在想什么，笑道：“闲聊罢了，店家不必忧心。”
又扔给他二两银子：坐了大半天，也该走了。等潘县爷审案，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瞧着曹复一行远去的背影，摊主抚抚胸口，虚虚给了自己一嘴巴：“多嘴。”
寻思是不是该给潘县爷的师爷报个信，又怕给自己招祸，念了声佛主保佑潘县爷遇难成祥之类的吉祥话，才开始收拾碗碟。
天色还早，曹复不想这么早回客栈，索性骑马出东门，直奔东山而去。
不用人指引，嗅着风送来的花香， 曹复一行很快来到东山脚下。
远远看去还不觉怎样，行至近前，几人均被绵绵延延的桃花锦色震撼住了，就算在江南，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秀美的桃花海。
几人将马拴在山脚下，踏着山间小道，在飘飞的桃花粉中攀行。
山里的微风时不时送来吹落的花雨，望着纷扬的花瓣，曹复贪婪地欣赏着漫天漫地的红粉梦幻，全然把此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隐约从花间传来呜咽婉转的萧竹之声，一行人追着声音寻去，攀至半山腰，才寻到声音的源头。
这里被桃花围成一个圆形，中心处立着一座孤坟，坟前一白衣广袖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蒲团上，身前一席矮桌，桌上一壶清酒，两碟小食。
阳光西斜，长空微冷，吹萧的男子一头青丝飘垂于腰际，看不见他面容，只闻空中飘荡着哀婉难言的萧声，更显其背影孤清寂寥。
曹复听的怔怔出神，他能听出萧声里的悲凉绝望，就像当初他一夜间成了孤儿，又受了那般的苦楚……眼泪无知觉淌下。
不知过了多久，萧声突然停了，男人长长叹息一声，低低吟道：
“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
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风厉。
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
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
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
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
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
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
亹亹朞月周，戚戚弥相愍。
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
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
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
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
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
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
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
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除了曹复，曹猛几人大部分没听懂，只觉男人伤心难过，想来跟坟墓中的人有关。
初听男人吟颂之时，曹复的眼泪还在不住地掉，他遭逢大难，良善之心所剩无己，少有对人倾付交心之时。男人的萧和诗句勾起了他心中的柔软，听至最后几句，柔软尽收，泪意渐消。
他轻轻咳了一声，男人一惊，回眸朝这边儿看过来，曹复几人顿觉身周的花树都失了颜色，眼中只有男人转眸的惊色。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俊眉斜飞，星眸潋滟，容色稍显憔悴，却难掩其绝色芳华。
曹复很难形容男人的长相，脑中闪过‘天人之姿’四个字，暗赞一声，规子叔果然没骗我。
曹猛只瞬间的怔愣，很快醒过神来，这位……就是主子长途跋涉不远万里来看的美人，何阳县县令，潘岳！！
眼神不断在曹复和潘岳之间划过，脑中小人交战，一个说，他是男人，违反伦常。另一个说，男人又怎样，只要主子喜欢，抢也要抢家去……
曹复躬身一礼：
“在下看这片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就上来瞧瞧，没想到惊动了阁下，还请勿怪。”
潘岳慢慢起身，回了一礼：“东山不是在下的，谁都来得，谈不上惊扰，阁下客气。”
他见曹复气质清贵，又跟着几个健仆，想来非富即贵。
何阳县很小，又不在交通要道上，少有商旅会在此地停留，曹复这样的更是少见，态度客气了几分。
曹复指指坟墓：“这是尊夫人的墓吧，在下既赶上了，就给夫人上柱香吧。”
潘岳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这……公子认识在下？”
夫人是内眷，让一个陌生公子给夫人上香，实在有些怪异。
曹复笑笑：“潘县爷不必疑心草民，草民是第一次与潘县爷碰面，想必长成潘县爷这样的，天下也只潘县爷一人而已，此地又是何阳县，一见便知阁下是潘县爷了。”
潘岳见多了惊艳自己容貌的人，大多都是女子才这般露骨，如曹复这般年纪的男人还真不多见。
他容色微涩，侧了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公子了。”
礼毕，曹复也不多停留，告了声辞，就要离去，被潘岳叫住了：“公子留步，请问，公子是路过何阳县，还是投亲访友？”
何阳县的人少有不知这里是他夫人的墓地，一般不会来打扰他，曹复来的突然，他觉着有些蹊跷，于是多问一句。
“草民……路过。”当着真人说假话，曹复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曹猛撇撇嘴，在心里呐喊，我家主子是来看你的，看你的……不远万里而来。
潘岳点点头：“那……公子走好。”
曹复微微点头，不再多说，领着曹猛几人缓步朝山下走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潘岳久久不动，直至看不见了，才回身看着夫人的墓碑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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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