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嵇绍
曹规笑笑:“正是,在下曹规。”
嵇绍以为曹规是父亲好友,客客气气将他迎进院内。
嵇康的旧居不大,只一进院落,三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厢房一侧是厨房,另一侧是杂物间。
曹规扫视一圈,指着柳树下的石凳:
“这儿景致不错,就与小公子在这儿叙话吧。”
嵇绍应了声好,叫下仆送些茶水点心来。
曹规坐下后,笑道:
“这里不错,小公子在这儿读书养性,颇有乃父风采。”
嵇绍微笑:
“先生是我父旧友?”
观曹规行貌,曹规浑身的江湖气,嵇绍很难相信父亲有曹规这样的江湖朋友。
曹规摇头:“不,我不是你父亲旧友,只是有些渊源而已。”
嵇绍心道,果然如此,就见曹规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玉佩递到他近前:
“小公子请看,可识得这块玉佩?”
嵇绍接过,玉佩不及小半个手掌大小,触手温润,仔细打量一番,嵇绍神色巨变:
“你,你……是曹家人?”
他母亲是曹家人,曹家后辈身上都有类似的玉佩,玉质成色越高,来人与主枝也就越近。
他手中的玉佩是青色的,显然是曹家旁枝所有。
曹规笑了:“是啊,刚才在下介绍名讳了,小公子没听清?”
嵇绍嗓子发干,他当然听到了,天下姓曹的多了,他没往心里去。
“你……要做什么?”
他也算半个曹家人,曹家大势已去,他不明白,曹家人寻他做什么。
曹规单刀直入:
“司马昭杀了你父亲,小公子可想报仇?”
嵇绍性子温润,身边儿的人没谁跟他说过报仇的话,反倒都劝他放下仇恨。
可杀父之仇不报,世人视为不孝,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你们要……做什么?”
曹规笑笑:
“当然是找司马氏报仇,否则,在下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曹规说的已经超出嵇绍的承受能力: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曹规捻起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赞道:
“手艺不错,甜而不腻。”
嵇绍皱眉,他可没心情跟曹规讨论他家的甜点是否好吃这个话题,就见曹规抹抹嘴上的屑末,又道:
“当年司马昭弑君,小皇子出逃,小公子可知道?”
嵇绍只比曹复大两岁,当年的事记不清了,隐约有些印象。
“你们是小皇子的人?”
曹规点头:“正是。”
论亲缘,小皇子是嵇绍表弟,血亲使然,冲口道:
“他怎样了?他还好吗?”
母亲和他说起以前的事,曾提过这位表弟,外间传他成了娈童,也不知真假,母亲却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曹规面色黯淡:“不太好。”
以前的曹复活泼好动,嘴甜会哄人,出事后,心性大变,多数时间沉默不语。
嵇绍动动嘴唇,到了也没问出小皇子是不是做了娈童的话。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我不敢杀人的。”
嵇绍以为曹规来找他,是让他杀人放火,他连蚂蚁都不敢踩死,如何敢杀人。
曹规对此行不抱太大期望,嵇绍听他说要找司马氏报仇,没立时请他出去已然很好了。
“司马氏的天下是从我曹家夺去的,小主子不愿见司马家的人掌天下。所以,我们要断了他们的帝王路。”
曹规没跟嵇绍说曹复要屠尽司马一族的话,他怕吓着嵇绍,说推翻司马氏政权要好理解一些。
嵇绍抖着嘴唇:
“我……我……”
他想说,我还是个孩子,我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他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做,或是该不该答应曹规什么。
曹规安抚道:
“小公子不必紧张,不需要你杀人放火,能传递些消息给我们,或是帮我们给某人带句话,如此而已。”
这样啊,嵇绍抹抹头上的汗,心里松快不少。
“可我,我在这儿……帮不到你们。”
曹规笑笑:
“小公子很快就会得到朝廷的诏令,到那时自然就可以帮到我们了。”
曹规是应诸葛胤之命前来,他也不知先生为何那么肯定,朝廷对嵇绍的任命就要下来了。
但他对诸葛胤颇为信服,诸葛胤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我……我……”
嵇绍言行举止都学其父,自认行止有矩,从无错处,可从曹规进来后,他就语不成句了。
他与司马氏有杀父之仇,从未想过入朝为官,只想跟父亲一样,一辈子隐居在山阳县的旧居里。
他也不认为司马氏会用他,山伯伯曾说要举荐他为朝廷效力,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可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
如今,有人告诉他朝廷对他的诏令就要下来了,又让他帮他们……嵇绍心乱如麻。
曹规指指玉佩:
“到时会有人拿着这样的玉佩来寻你,若你有事,也可持玉佩到太谷阁求助。你身上流着一半曹氏血脉,我信你即便不能相助我等,也不会出卖我们。”
嵇绍抖着嘴唇:“不……不……会。”
也不知他说的是不会出卖曹规,还是不会相助曹规。
曹规笑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嵇绍还是个14岁的孩子,能有今日的表现已然很好,曹规对他没有太高的期望。
曹规走后,嵇绍跟母亲讲了曹规寻他的事。
长乐亭主叹气:
“上苍保佑那孩子还活着,绍儿不必为难,按着你的本心行事就好,若不愿助他们,直接拒绝了就是。”
嵇绍原想母亲能指点他行事,结果母亲让他随心而动,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个月后,一首《思旧赋》和作者自序,一夜爆红大江南北。
序是这样写的: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发卖《思旧赋》的,还是当年售卖嵇康《幽愤诗》的致远书局。
书局老板笑得嘴都歪了,也不知哪来个外乡人,说有嵇中散旧友向秀的诗作,要价不高,就跟他要了2金。
虽说这首赋没那个字数多,可联系上前因后果,《思旧赋》定不比当年的《幽愤诗》卖得少。
果然,一大早就赚翻了。
人们听说是六如公子旧友缅怀六如公子的诗赋,疯了一般地抢,还有许多外地行商来订购。
当年六如公子受冤而死,许多百姓替他不值。事隔几年总算有人为他发声了,街闻巷议,顿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