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兄欺弟
嵇康停下活计,抹了把额上的汗渍:
“若是当年他写《四本论》时来,我必不至如此。”
向秀不解:“为何?”
聚在嵇康身周有许多人,其中以6人最为出名,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在山阳县有片极美的竹林,7人经常相邀来此吟诗作赋、谈天论地,时间长了,大家送他们一个‘竹林七贤’的美称。
7人中,以向秀和嵇康关系最好,向秀视嵇康为此生唯一知己,二人经常琴萧相和,如影相随。
“我乃曹家女婿,他做的是司马家的官,吾岂能与之相交?”
高平陵政变后,司马懿夺了曹家大权,嵇康就不再听朝廷调遣了。
司马懿、司马师当政时还好,那时政权未稳,嵇康又闻名天下,司马懿、司马师不愿因处置嵇康而触怒天下文人。
到了司马昭当政,距离高平陵政变过去十多年了,司马家的大权越来越稳,司马昭也越来越厌恶嵇康。
而嵇康却丝毫未觉,依然我行我素,一点都没意识到危险悄然来临。
向秀恍然,不赞同道:
“你可……真是,人家是侯,你不过是个五品闲职,还好长时间不听朝廷调遣了,人家来拜访你,是仰慕你的才名,又非趋炎巴结之辈,岂能混为一谈。”
嵇康斜他一眼:“看不惯?没办法,本人就这样。”
向秀忧心忡忡:
“不是我说你,他位居高位,至少给些颜面,何必空惹事端。”
嵇康不以为意:
“我一个打铁匠能惹什么祸事,把你的火看好了才是正事。”
说完,抡起大锤,继续锻他的铁。
向秀无奈,他知其甚深,嵇康心性如此,不是他一句两句话能说动的。向秀见钟会走时脸色铁青,隐隐不安。
……
不大会儿功夫,亲兵回来了:
“将军,打听清楚了,嵇康正在衙门替吕安喊冤呢。”
“吕安?”钟会重复了一句。
吕安他认识,冀州牧吕昭的庶子,兄弟三人,吕安行二。
“吕安犯什么事了,嵇康为何替他喊冤?”
亲兵回道:“听说是吕安的兄长状告吕安侍母不孝,要逐吕安出家门。”
钟会挑挑眉头,不孝?时人重孝道,因孝道杀人都可以不用承担刑罚。若吕安真被扣上不孝的罪名,绝不比杀人放火罪过小。
“嵇康为什么替吕安喊冤?”
亲兵现出暧昧之色:
“嵇康说吕巽迷奸吕安的妻子徐氏,怕吕安告他,这才倒打一耙。”
钟会很无语,吕安哥仨他都认识,吕巽自诩风流,酒色齐全,觊觎弟媳美色不是稀奇事。
不过,这事把嵇康牵扯进来,就要好好利用一番。
钟会已不是当年往嵇康院子里扔《四本论》时的钟会了,他浸营朝堂多年,手腕日趋成熟,整治个人压根不用他出手,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没了。
钟会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嵇康啊,嵇康啊,这可怨不得旁人,只怪你太目中无人了!
还在堂上为吕安陈述冤情的嵇康,不知危险悄然降临,他还在回忆那日的事。
那天,嵇康和向秀一个抡锤,一个鼓风,正忙着呢,吕安怒气冲冲而来,也不打招呼,进来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嵇康扫他一眼,没留意他神色,玩笑道:
“阿都是赌钱输了,还是家里的菜被偷了?”
这三人,论人情世故,吕安逊于嵇康,向秀最圆滑。
论家世,吕安略强于嵇康,向秀是白丁,向秀偶尔会去吕家打理菜园子,换些银钱糊口。
向秀见吕安不似一般的生气,身子一个劲儿颤抖,胸膛剧烈起伏,像是狠狠闹过一场,停下手里的活,朝吕安努努嘴。
嵇康这才发现不对,放下铁锤,来到吕安近前,俯身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吕安一句话未说,眼泪喷涌而出。
吕安跟嵇康比跟向秀好,向秀不知自己是否听得,起身告辞:
“我家里还有点事,我……”
话未说完,被吕安打断了:“不用走。”
向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杵在那儿。
吕安抹了把泪,悲声道:“叔夜,你要替我作主。”
嵇康暗道不好,吕安激动成这个样子,事情小不了: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替你作主?”
吕安瞟了眼向秀,羞愤道:
“家门不幸,子期不是外人,我……我也不要脸面了,我……”
向秀听他如此说,赶紧道:
“等等,等等,这是你的家事,我还是不听为好。叔夜,我走了啊。”
不等二人反应,一溜烟跑掉了。
向秀走了,吕安倒不说了,抱着嵇康嚎啕大哭。
他不说,嵇康也不好问,只得轻语宽慰。
吕安哭了大半天,哭累了,抽泣道:“我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太丢人了,丢死人了……”
他车轱辘话来回说,就是不说具体为什么。
嵇康虽不通人情,却绝顶聪明,吕安什么都没说,他却猜了个大概。
吕安之妻徐氏,肤白貌美,而吕安的兄长吕巽却是个酒色齐全的家伙。
若嵇康猜得不错,定是出在这二人身上。
“叔夜,我兄长他……灌醉阿莞………”吕安哭得哽咽难言。
不用再听下去了,嵇康心道果然如此!难怪一向豁达的阿都气成这个样子。
“你要如何?”
“我……我要告他,我要休了……休了阿莞。”
嵇康眉头微蹙,徐氏无辜,却要为此担过,不觉微微摇头,半晌才道:
“此乃家丑,徐氏无辜,你二人本是恩爱夫妻,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叫她如何自处?”
吕安抽泣着断续道:“我……我……知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正在这时,吕家的家仆匆匆闯进来:
“二爷,二爷,二夫人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吕安一听,起身就往外跑,他和妻子一向恩爱,虽出了这等羞耻之事,还是不愿她有事。
嵇康看着匆匆离去的吕安,出事?!能出什么事,那徐氏定是没脸见人,自杀了,唉,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这时,一个人影在他门前晃过。
嵇康眼尖,怒道:“吕巽,做此猪狗不如之事,你还有脸来,你给我滚进来。”
他怒急,没发现他这话说得有问题,也不知他是让人‘来’还是‘不来’。
吕巽是吕安的兄长,正是他侵犯了吕安的妻子。他虽好酒色,人却风趣幽默、潇洒脱俗,与嵇康关系处得不错。吕巽是来寻嵇康说项的,走到门口,又不好意思进来了,听见嵇康喊他,磨磨蹭蹭进了门。
此时的吕巽,甚是狼狈,发髻掉了大半,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头脸青肿,脸上明显有几道或轻或浅的抓痕,不知是徐氏抓的,还是吕安打的。
吕巽吞吐着唤了声:“叔……叔夜……”
嵇康怒道:“别叫我叔夜,叔夜是你叫的?!知不知道那是你什么人?那是你弟媳,你让阿都今后与你如何相处?”
吕巽强辩:“喝……多喝了几杯,就,就……”
“就什么就,若不是你平日里心存歹念,何至于多喝了几杯就犯下此等大错!”
吕巽平素的为人,嵇康心知肚明,怎信他多喝了几杯,就犯下大错。